6 ☆、死因
同時發生了兩起惡性案件,這讓警方異常緊張,而報紙電視上陡然間鋪天蓋地的關于河中浮屍又在無形中增加了這種壓力。
刑偵隊不得不分成兩組,邵磊帶着尹顯民和于元敏查田銘的綁架案,剩下的人全都去查那具女屍。
這種安排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為人質的安全計,不能在綁架案上鋪太多的警力,否則容易打草驚蛇。
但浮屍案也沒什麽進展,雖然經過一天的搜尋,警方已經在地圖上标出了幾個可能的抛屍地點,但畢竟沒有什麽旁證,也就無法進行下一步的工作。
好在法醫那邊還是發現了些什麽,彭曉苗早上剛到辦公室坐下,內勤就把一份驗屍報告放在了她的桌上。
彭曉苗沒急着翻開,而是拿過杯子先泡了杯咖啡——剛吃完早點就看驗屍報告對胃不好,這是她幾年刑偵工作幹下來獲得的一個寶貴經驗。
她呷了兩口咖啡,這才翻開卷宗,前幾頁的內容上次案情分析會的時候已經看過,沒什麽新鮮的,她徑直跳到了最後一頁的最後一行,那裏寫着死者死因的判定結果:“吸食氯胺酮過量死亡。”
彭曉苗知道:“氯胺酮”就是常說的K粉,新型毒品,服食氯胺酮致死的案例并不鮮見,但死後變成這個樣子,顯然不能說這個女人死于單純的吸毒過量。
彭曉苗又看了看前面的細節:屍體呈現出大面積心梗症狀,死者血液裏的氯胺酮呈陽性,且含量高達三十微克每升,而在死者的呼吸道裏也發現了未被吸收的氯胺酮成分——這一切都表明,死者是通過鼻腔吸食攝入的K粉。這些似乎表明死者是主動吸入的毒品,顯然強迫死者用鼻腔吸入毒品的難度遠比注射和灌服要高得多。
彭曉苗用兩只手托住腮幫子:“陸青,你看這個案子是怎麽回事?”
陸青站在彭曉苗背後看了半天了:“那個……”
彭曉苗嘆了口氣:“簡直是明擺着的,這個人死于吸毒過量。死後被一起吸毒的人弄成這樣之後抛了屍,因為他們沒有好辦法來藏匿屍體,又擔心屍體被發現後,他們吸毒的事被人發現。所以他們毀了死者的容,還把她身上可能表明身份的東西都拿走了,而剝去的那幾塊皮膚上恐怕是紋身。”
“這樣啊……”陸青摸着後脖梗,“就這麽簡單?”
“簡單?”彭曉苗瞪了他一眼,“一下子從殺人案變成了毒品案,這事兒現在越來越複雜了還差不多。”
“那……”陸青還是有些不知所措。
彭曉苗把文件往桌子上一扔:“我估計,接下來這案子就該轉給禁毒大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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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青輕輕地噓了一聲:“就這樣啊。”
彭曉苗看看他:“怎麽,你還覺得挺遺憾的?”
“那倒不是,”陸青讪讪的,“好容易碰上個大案子,還以為……”
彭曉苗白了他一眼:“行了,你踏踏實實地歇着吧,別淨想着立大功了。”
他們剛說到這兒,禁毒大隊的隊長馬萬年就帶着潘俊洋到他們的辦公室來了。
馬萬年一進屋就挨着個地打招呼:“老張、老王,都還不錯?陸青,最近怎麽樣?彭曉苗,越長越漂亮了嘛。”
彭曉苗對馬萬年的自來熟相當不以為然,倒是被馬萬年叫老張的張新梧站了起來:“馬隊,為那河漂子的事兒來的?”
馬萬年點點頭:“是啊,得跟你們碰一下。”
張新梧把那份屍檢報告往馬萬年眼前一遞:“我們也就知道這麽多。”
馬萬年看了看那份報告,并沒有伸手去接——其實他手上已經有了一份相同的了:“別的……什麽也沒有?”他似乎有點兒不相信。
張新梧倒也沒覺得多不痛快,相反,他倒挺能理解馬萬年的。馬萬年的表現并非出于對這幾位的不信任,偵查工作毫無進展這事兒确實不太像話,要是以往,現在至少應該能搞清楚抛屍的地點了。
所以,張新梧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就這個,實在是沒查出什麽來。”
馬萬年輕輕噓了一聲:“這案子還真是……”
彭曉苗忽然冒出一句:“老馬,你們最近遇上K粉的案子了嗎?”
馬萬年扭頭看了看她:“K粉的案子,現在是天天都能碰上。這玩意現在太火了,現在的小年輕也不知道是怎麽了……”
彭曉苗聽他開始數落“小年輕”,心裏有點兒不樂意了:“喂,別一杆子打死一船人行不行。我也是小年輕,也不沾那玩意。”
馬萬年似乎意識到自己的失言,他不好意思地吐了下舌頭:“得,算我說走嘴了還不行嗎?”他一邊說,一邊坐在了沙發上,小潘也拉了把椅子坐下了。
彭曉苗看看他:“這麽說,你們還是掌握了點兒東西的?”
馬萬年有點奇怪:“怎麽說?”
“你們禁毒隊天天忙成那樣,你還能帶着倆人跑到這邊來,往那沙發上一坐,二郎腿一翹,就等着聊閑天?我不信,說吧,你們想知道點兒什麽?”
馬萬年笑起來了:“你這丫頭,嘴巴還那麽厲害。我警告你啊,別把對付嫌疑人那套放我身上。要不然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馬萬年話雖然說得厲害,口氣卻一點兒也不嚴厲。彭曉苗知道他也是鬧着玩兒,但她就是沒精神跟對方閑扯:“說吧,有什麽情況?”
“你這丫頭,”馬萬年直嘬牙花子,“可真夠不客氣的。我問你們,那個裝屍體的塑料包打開之後,屍體表面有水嗎?”
“水?”彭曉苗有點兒迷惑了,她确實沒注意這個問題。
“沒有。”張新梧很确定地搖了搖頭,“那個塑料袋包裹得很嚴實,屍體身上基本上沒什麽水,而且,塑料袋經過仔細地擠壓,裏面沒有什麽多餘的空間。”
馬萬年點點頭:“是個行家做的。纏塑料袋用的是寬膠帶吧?”
張新梧“嗯”了一聲:“普通家用的寬膠帶,這倒沒什麽特別的。不過,膠帶上也沒驗出指紋或者纖維來,兇手應該是帶了橡膠手套。”
馬萬年活動了一下脖子——他的頸椎一向不是太好——說:“還有,根據屍檢的結果,死者是被濃鹽酸毀容的。”
張新梧摸着下巴:“是啊,這可有點兒不一般。”
陸青有點兒糊塗了:“你們在說什麽?”
馬萬年和張新梧對視一眼,誰也沒說話。彭曉苗插了進來:“他們是說,嫌疑人包裹屍體的方式很特別,很密實,像是經常包裹毒品的人做的活計。濃鹽酸是國家劃定的三類易制毒化學品,可以用來制造冰毒、K粉,在市面上不太容易買到。需要使用的單位必須開具介紹信購買,而且要有嚴格的入庫出庫和使用記錄。而濃鹽酸的腐蝕性比硝酸和濃硫酸都差,要把屍體的臉毀成那個樣子,必須要使用足夠多的鹽酸和足夠長的時間。這表明:第一、嫌疑人手頭有足夠多的鹽酸;第二、嫌疑人手頭可能只有鹽酸,而沒有硫酸和硝酸;第三、嫌疑人使用鹽酸相當的自由,完全不必考慮法律和程序上的事情。再聯系上死者死前吸了那麽多的K粉,基本上就可以判斷出……”
“嫌疑人在制毒?”陸青終于明白了是怎麽回事,他搶在彭曉苗說出結論前嚷了出來。
“對了,”彭曉苗敲着桌子,“他們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她說到這兒看了看馬萬年,“這就是為什麽馬隊長不辭勞苦跑到咱們這兒來的原因:這案子是個制販吸一條龍的大案。別的毒品案子,都是從街頭的小魚小蝦慢慢地摸後面的大老板。這個案子卻在一開始就把制毒的馬腳露了出來,馬隊能不興奮嗎?是吧,馬隊。”
馬萬年看看彭曉苗:“對,沒錯。”他的聲音拉得長長的,聽上去有點兒讪搭搭的。
老王——王景川站起來,給馬萬年和潘俊洋倒上茶水,然後開始發表意見:“要是這樣,老馬,你們可以立大功了。”
馬萬年一臉愁雲:“大功先擱着……”
彭曉苗忽然明白了什麽:“老馬,你這圈子繞得,別是憋着什麽壞主意呢吧?”
馬萬年看看她:“你這丫頭,說話怎麽這麽……”
他還沒斟酌出合适的詞彙來,彭曉苗已經接着說了下去:“得了吧,誰不知道你老馬,趕緊實話實說,過來有什麽事兒?”
馬萬年悻悻地:“你剛才不是還說我要套你們話嗎?”
彭曉苗看看他:“你那句‘大功先擱着’說完,下面必然是要訴苦,訴完苦,你就該求我們幫忙了。你是這麽打的算盤沒錯吧?”
馬萬年的臉上立刻變得青一陣紅一陣的:“你這丫頭,還真是……”
張新梧笑了起來:“老馬,不是我說你。大家都是幹刑偵的,你這麽幹可有點兒不太聰明,也不太仗義啊。”
馬萬年看了看屋裏的人:“得,那我可說了。彭曉苗,從今天開始,你暫時借調到我們禁毒這邊來幫忙。”
“我?”彭曉苗差點兒沒反應過來,“為什麽?”
馬萬年正色道:“這是局裏的統一安排,你以為我願意啊?”
彭曉苗看了周圍一眼,老張和老王臉上都分明寫了四個字“愛莫能助”,而陸青則有些不知所措。
馬萬年不再裝模作樣,而是徑自站了起來:“彭曉苗,馬上到我辦公室報到。”
彭曉苗腦子裏電光火石地轉了一下:“我有個條件。”
馬萬年看了看她:“你還有條件?”
彭曉苗點點頭:“讓陸青跟我一起過去。”
馬萬年瞥了一眼陸青:“行吧,你趕緊的,時間緊張,等會兒就開案情分析會。”
馬萬年一步三晃地先走了,陸青有些緊張:“彭姐,這……”
彭曉苗兩手一攤:“沒轍,誰讓我不愛開車來着呢。”
五分鐘之後,彭曉苗和陸青幾乎是跟在馬萬年的屁股後頭進了他的辦公室。馬萬年剛坐在椅子上,彭曉苗就站在他面前了:“報告,彭曉苗和陸青報到。”
“行了,別來這虛頭八腦的,拉把椅子坐下吧。”馬萬年開始在彭曉苗面前擺起了領導的派頭。
陸青剛想跟着彭曉苗坐下,馬萬年看了他一眼:“小夥子,你回避一下。”
“啊?”陸青看了一眼彭曉苗,彭曉苗轉向馬萬年:“怎麽回事?”
馬萬年的表情很嚴肅:“等會兒我們要談到事情比較機密。”
陸青這才明白過來:“唔,那我先出去吧。”
陸青走了,彭曉苗看了看馬萬年:“你怎麽這麽神神秘秘的?”
馬萬年搖搖頭:“不是我神神秘秘,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所謂的一會兒,是指稍後潘俊洋拿了幾份文件進來放在了馬萬年的桌子上。
馬萬年把一個文件夾拿在手裏沖彭曉苗揮了揮:“看看吧。”
彭曉苗站起來接過文件夾,轉身靠在馬萬年的辦公桌上打開了它。
看了幾眼,彭曉苗就開始皺眉了:“有這種事?”
馬萬年點點頭:“有,別以為現在國內的毒品都是從外面流進來的,現在有些人膽子大得都沒邊了。”
“你們一點兒都沒察覺?”彭曉苗看了一眼馬萬年,臉上滿是不滿與不屑。
馬萬年的臉一下子就紅了:“這個還真沒發現……”他咳嗽了一下,“不過本市的市面上到現在也沒發現有大宗的毒品流動,你讓我怎麽辦。”
彭曉苗看了看資料:“你們可真行,周邊省市發現K粉買賣的源頭可能是咱們這兒,咱們局反倒什麽都沒察覺,真夠露臉的。”
“得了,你別數落我了。”馬萬年調整了一下情緒,臉皮又厚了起來,“這份材料是我們前天才收到的。當時我們也覺得奇怪,如果有人在我們眼皮子底下制販毒,我們不可能一點兒察覺都沒有,所以我們也不信。可偏偏昨天就發現了那麽具屍體,驗屍的結果又是那樣,又不由得我們不相信。”
彭曉苗看了馬萬年一眼:“這幫人能做得這麽隐秘,說明都不是一般人,你打算怎麽辦?”
馬萬年說:“所以我把你弄過來了。”
彭曉苗有點納悶:“這跟我有什麽關系。”
馬萬年看了看彭曉苗:“我剛才跟嚴局商量了一下。就像你說的,這些人不是一般人。眼下這個案子不能大張旗鼓地查,知情人只能限定在小範圍的幾個人裏。”
彭曉苗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們該不會是覺得局裏……”
“噓……”馬萬年右手食指放在唇邊,示意她不要再往下說。彭曉苗住了嘴,馬萬年這才往下說,“現在一切都剛剛開始,根本不能做任何推斷。之所以把知情人限定在我們幾個人身上,這是因為我和嚴局都覺得眼下這個案子不能大張旗鼓地去查。這具屍體可能是我們查案子的敲門磚,必須謹慎對待。我跟嚴局大致定了一下,我們根據兄弟單位的情況通報追查毒品來源,而屍體的具體來源就得交給你調查了。”
“什麽?你不是開玩笑吧。”彭曉苗真有點兒生氣了,“就我?”
馬萬年看了看辦公室的房門:“當然,考慮到你一個人人單力孤,如果要跟那個小夥子一起查也可以,不過,你不能對他透露太多。調查必須秘密進行,有什麽情況立刻和我聯系。”
彭曉苗都快瘋了:“咱能別開玩笑嗎?誰見過這麽查案子的?”
馬萬年的表情很嚴肅:“抱歉,這案子就得這麽查。”
“我找嚴局去。”這句話幾乎沖口而出,彭曉苗又生生地把它咽了下去,“好吧,既然你們這麽說。不過,我醜話說在前頭,你們可別對我這邊抱太大希望。到現在連屍體的身份都搞不清楚,我可怎麽查?”
“你盡力吧。唯一要注意的就是保密。”
“保密,保密,”彭曉苗沒好氣地一屁股坐回了沙發,“除了保密沒點兒別的了。”
而馬萬年卻已經施施然地再次打開了驗屍報告:“這份報告,你還沒仔細看吧?”
彭曉苗皺着眉毛看了馬萬年一眼,沒說話。馬萬年卻笑起來了:“你一向是這樣,看這種報告先找結論。我估計你一看這個女人的死因是‘吸毒過量死亡’,就開始琢磨這案子是不是要移交給禁毒的,所以,這個報告裏的其它內容你都沒看吧?”
彭曉苗沒搭理他,翻了兩頁驗屍報告,她忽然發現了什麽:“這個人死前有過性行為?”
馬萬年點點頭:“你也看到這兒了?确實,這是個新情況。但是在死者體內沒有發現屬于別人的DNA,也就是說,對方做了防護措施。”
彭曉苗若有所思:“在吸毒之後還能記得這種事……”
馬萬年看看她:“我得提醒你一下,這個女人吸了毒,對方可未必會吸毒。”
彭曉苗不覺陷入了沉思:“莫非,這個女人是在用身體換毒品?”她又翻了翻,“死者倒是有吸毒史,不過……”
彭曉苗撚着自己額頭上的劉海,總覺得那裏似乎不對。
馬萬年笑眯眯地看着彭曉苗,他現在越來越佩服自己借調彭曉苗這個偶然産生的念頭了。
作者有話要說:各種求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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