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記憶的碎片
“我又做夢了。他裹在被子裏,看着梅姐的背影,咕哝了一句。
梅姐背對着他,正在穿衣服,沒聽清楚他說什麽:“嗯,什麽?”
他提高了些聲音:“我又做夢了。”
梅姐轉過身來,系上最後一個扣子,然後坐在他身旁:“夢見什麽了?”
“有小玉,還有那個阿盛。”
“夢見他們了?”梅姐俯□,看了看他的臉。
他臉色蒼白,眼睛裏流露出深深的恐懼:“嗯,他們站在我的兩邊,沖着我笑,我想趕走他們,但渾身都不聽使喚,動彈不了。”
“他們對你說什麽了?”
“他們只是笑……”
梅姐微微嘆了口氣,輕輕伸手擦拭了一下他額頭上分泌出的汗珠:“別想了……”
梅姐站起來去洗漱,他也爬起來穿好自己的衣服,然後回到了自己的病床上。梅姐洗漱之後出來,看了看他:“你不睡了?”
他搖搖頭:“國叔應該很快就會來了,我別給你添亂了。”
梅姐笑笑:“這種事情和他有什麽關系……”
他沒有回答,靠在床頭回味着昨夜的激情與溫存,半晌,他才說出一句話來:“我還以為,你……”
“什麽?”梅姐忙着給他配藥,頭也不擡地問了一句。
“沒想到你還那麽有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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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姐低着頭笑了起來:“你以為呢?我應該像一塊爛木頭?”
“倒也不是……”他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倒也不是’,這話說得。”梅姐拿了一些藥片過來,“吃點兒維生素吧。”
“今天不用挂吊針了?”
“你覺得你昨天晚上那折騰勁,是需要挂吊針的人能有的嗎?”梅姐說着,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他也笑笑,到了他和梅姐這個年紀,已經不會再為床上的表現臉紅了,而他也知道,梅姐昨天晚上應該是頗為滿足,否則今天她也不會表現得這麽溫柔,這和她昨夜之前的表現簡直大相徑庭。
“我今天能出去轉轉嗎?”
“嗯……”梅姐遲疑了一下,“看情況吧……”
他也不知道該看什麽情況,但還是順從地點了點頭,然後接過維生素片和着水吞了下去。
“其實,”他感到自己的心緒平複了些,不像剛才回憶夢境時那麽緊張了,“小玉應該是死了……”
“死了?你确定?”梅姐的聲音裏有一絲顫抖,似乎心中因為他的話産生了不小的震動。
“我在夢裏好像看到了她的屍體……”他小心地說。
梅姐一屁股便坐在了旁邊的椅子上:“你能不能想起來,她是被誰殺的?”
“我不知道……”他搖搖頭,“除了我自己,我想不起任何人來。”
“這麽說,你的嫌疑最大了?”
“可能吧……”他痛苦地抓住自己的頭發。
“小玉的屍體到底什麽樣?”
“□……胸口有個‘玉’字……”
“她有沒有被……”
他搖搖頭:“沒有了,我就記得這麽多,她的皮膚很白,身材很完美。她的臉……她的臉我看得很清楚,閉着眼睛,沒有任何表情,就像睡着了一樣,但我知道她已經死了。”
“然後呢?”
“然後我就看見阿盛,他對着我笑,笑得很瘮人,一邊笑一邊逼近我……”他對于夢境的記憶似乎在慢慢複蘇,“我想躲開,但躲不開,我轉身想跑,小玉卻站在我後面擋住我的路。我想趕走他們,他們卻像鬼魂一樣,在我的前後左右飄來飄去。他們不伸手,只是笑,我也不知道他們想幹什麽。後來,我就醒了。”
梅姐看了看他,嘆口氣,沒說什麽。
“不過……”他慢慢地說,“我覺得我應該沒有對小玉做什麽不好的事情……”
“為什麽?”
“我看到小玉的時候,心裏并不感到害怕,小玉的身體對于我來說,更像一個藝術品,我只是在欣賞她,既沒有感到恐懼,也沒想到要侵犯她。直到阿盛出現,我才感到害怕,或者說,其實我只是怕阿盛一個人而已……”
梅姐如釋重負地點了點頭:“看來你的記憶快要恢複了。”
“是嗎?”他有些不相信,“可我還是什麽也沒有想起來啊。”
“你已經對阿盛和小玉産生了感覺,說明你現在其實能夠接觸到自己的記憶。”
“你确定?”
“嗯,”梅姐微微點頭,“我覺得應該是這樣,你不用緊張,慢慢來吧。”
“我說我應該和小玉的死無關,你是不是松了口氣?”
他忽然冒出的問題,讓梅姐有些猝不及防:“啊,這個……”
少頃,梅姐才慢慢地說道:“是啊,我真的不希望你是殺害小玉的兇手……”
“但現在我也确定不了……”
“那就等你能确定了再說吧。”梅姐的臉上慢慢浮起一絲悲戚。
“我想見見國叔。”
“你想見他?”梅姐有些驚訝,“為什麽?”
“我想問問他阿盛和小玉是不是有什麽關系,他們兩個同時出現在我的夢裏,我想應該不是偶然的。這個,只有問國叔才行。”
“那我問問他吧。”
早飯後,梅姐出去了,黃毛進了屋。
黃毛一進來就靠在牆上,眼睛看着他,手裏則把玩着那把剁掉了他手指的彈簧刀,眼神陰森森的,讓他心裏不住地冒涼氣。
“那個,”他覺得不能就這麽和黃毛幹耗着,必須得找點兒話題來沖淡一下緊張的氣氛,“那個小夥子怎麽沒來?”
黃毛瞪着眼,好像沒聽見他的話。
這種表情讓他感到相當別扭,嘴巴也開始發幹,他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你叫什麽?”
黃毛還是不說話,完全不為所動。
“你……”他猶豫了片刻,又問了一個問題,“認識小玉嗎?”
他覺得,反正看這意思,自己問什麽黃毛也不會說話,不如索性問一個自己最關心的問題,看看對方是什麽反應,沒想到這個問題剛剛出口,黃毛立刻怒吼起來:“閉嘴!”
黃毛的怒吼讓他的心狠狠地哆嗦了一下,他立刻張口結舌,汗也下來了,而黃毛則惡狠狠地又說了一句話:“再他媽逼逼就剁死你!”
他只好閉嘴,好在梅姐帶着國叔很快就會來了,這才讓他松了口氣——對他來說,但對面對國叔比面對黃毛強多了。
國叔進來,拉了把椅子坐下,梅姐和黃毛很識趣地退了出去。
國叔沉着臉:“你有事?”
他把阿盛和小玉的照片拿在手裏:“這兩個人是不是有什麽關系?”
國叔看着他,沉默了半晌。
“他們到底是什麽關系!”他加重了語氣。
“他們……”國叔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當初小玉是被阿盛接走的。”
“那阿盛是……”
“你也知道,”國叔聲音幹澀,“小玉是幹那種行當的,而阿盛是幫她拉生意的。每次有了聲音,阿盛都會提前打電話,到時間後會來接她。完事之後,阿盛會再把她給送回來,但是,上次做完生意後,小玉沒有回來……”
“阿盛怎麽說的?”
“我們聯系不上阿盛,而第二天早上又發現了你。”
“發現了我?”他有點納悶,“那你們怎麽會把我和阿盛聯系起來的?”
“那是因為,”國叔遲疑了一下,“我們在你身上發現了這個……”他從兜裏取出一個小紙包送了過來。
他接過紙包,打開來,裏面放着一枚戒指。這枚戒指看上去有些眼熟,他想了想,才想起來,這是當初戴在自己手上的,遇到國叔後,這枚戒指便被他拿走了。
“這是……”
“小玉也有一枚戒指,跟這個差不多,只是略微小一點。”
他往後一靠,按照國叔的說法,他和小玉分別戴着同一對戒指中的一只(也可能這枚戒指就是小玉的,而國叔看錯了),這似乎是在暗示他和小玉的關系非同一般。
“所以你們覺得我和小玉的失蹤有關?”
“是,我們希望從你身上找到小玉的下落。”國叔苦笑一下。
“可是我也想不起來了……”他遲疑片刻,“阿盛和小玉就是這種關系嗎?”
“我們只知道這些。”
“我是怎麽來的,你們也不清楚?”
“完全不清楚。”國叔搖搖頭,“按說那個地方比較隐蔽,不是我們自己的人根本想不到那裏。”
“阿盛算你們自己人嗎?”
“不算,他每次來,都把車停到公路邊上,然後讓我們的姑娘上去找他。”
“你這張照片是在哪兒拍的?”他把照片揚了揚。
“這是他第一次來的時候,我們偷拍的,那次他倒是下來了。”
“那是多久以前?”
“差不多有三年了吧。”
“來得勤嗎?”
“這三年基本上每晚都會來。”
“生意不錯嘛。”他不無揶揄地說了這麽一句。
國叔的臉騰地紅了,畢竟被人當大茶壺看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
“你想沒想過,我被人放在這裏,手上還有這麽個戒指,很有可能是個陷阱。”
“是不是陷阱,和我能有多大關系,我只要能搞清楚小玉的下落就行了。”
“小玉對你很重要?”
“你說呢?”國叔對于他不以為然的态度顯得有些憤憤,“要是我的人能這樣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我還怎麽混。”
“原來你不是怕他們出意外……”他意味深長地說道。
“這和你無關。”國叔有些惱怒,“你還想問什麽?”
“你剛才不是說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了嗎?如果是這樣,就算我還有些想知道的,你也不可能告訴我了吧。”
國叔一時語塞,而他在遲疑了片刻之後又說道:“不過,我知道我和這兩個人是有關系的,但我應該沒有殺死小玉。”
“你?”國叔顯然是信不過他。
“嗯,雖然我還想不起來,但我有這種感覺。但是,”他略微頓了頓,“我應該和這件事脫不開幹系。”
“你明白就好。”國叔惡狠狠地說。
“不過,如果我真的知道小玉是怎麽死的,你覺得他們會把我扔在這兒嗎?”
“你什麽意思?”國叔的智商顯然一時理解不了他話中的含義。
“我失去記憶這個事情,誰也預料不到。如果我真的知道小玉是怎麽死的,那些人把我扔在這裏不等于是連小玉死的真相都一并交給你們了嗎?所以,我覺得小玉是因我而死,但我并不知道她是怎麽死的,我也是被人陷害了。”
國叔想了半天,才明白他是什麽意思:“原來是這樣……那……”他有些結巴。
“當初我說我和你們合作,只是無奈之下的說法。現在你看,你們想知道小玉到底被人怎麽了,我想知道是誰把我變成了這樣,現在憑這個戒指,我們知道我們找的應該是同一群人了。我覺得,我們還是有必要合作下去的。”
“合作。”國叔悻悻地說,“我到現在也沒看出來你能做什麽。”
“當初是誰把阿盛介紹給你的?”他知道,對于國叔來說,如果沒有信得過的人引見,他是不會和阿盛做生意的。
“這個……”國叔警覺地看了他一眼,“是我們的一個老客人介紹的。”
“老客人?誰?”
國叔搖搖頭:“這個人跟這件事沒有關系,你不用打聽了。”
“但他可能跟我有關。”他仍然堅持。
“我說不用打聽就是不用打聽。”國叔惱怒地站了起來,“你愛信不信。”
“等等,”他生怕國叔走了,“小玉出事之後,你跟你這個老客人聯系過沒有?”
“聯系過,但他說這事他也不知道,他只負責介紹,別的他管不着。”
“你相信了?”他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我絕對相信!”國叔撂下這麽一句話,走了出去。
他有些無奈,和國叔的談話又一次不了了之。
梅姐進來了,他扶着腦袋:“還是不行……”
“怎麽,沒聊出什麽來?”
“嗯,其實他們知道的也不多……”他嘆了口氣,“也未必,有些事他也不會告訴我的。有些話說出口是要掉腦袋的,這我也清楚。”
“你稍微休息一下吧。”梅姐說完這句話便進了裏屋。
他擡起頭,望着裏屋的門發了會兒呆。梅姐雖然進了屋,房門卻并沒有關。他蹭下床穿上鞋,也走了進去。
梅姐正坐在床邊抽煙,煙盒和打火機就放在旁邊。他也走過去拿起一根點上,狠狠吸了一口,然後看着梅姐。
梅姐看看他:“你以前也抽煙?”
“嗯,”他微微點頭,“這兩天一直心慌,直到昨天晚上抽了一根才舒服點兒。我這才知道,原來我有煙瘾。”他說完,苦笑了一下,似乎為自己連有煙瘾這種事都想不起來感到了尴尬。
“這煙抽得還行?”
“還行……”他看看自己手裏的煙,“很久沒抽了。”一邊說,他一邊美美地又吸了一口。
“你以前應該都是抽貴的吧。”
“不知道,”他搖搖頭,“現在對我來說,貴的便宜的都沒什麽意義。”
“怎麽,破罐子破摔了?”
“不然還能怎麽樣,反正我現在也回不到原來的生活裏去了。”
“但是你總有恢複記憶的那天……”
“是嗎?我自己都不抱希望。”
“別那麽說,其實這些天你已經開始想起一些事情了。”
“要不是你,我估計我也想不起什麽來。”
“是嗎?”梅姐笑了一下,“你太高擡我了,我只是個不入流的蒙古大夫而已。”
“不是,”他搖搖頭,“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你能不能別說這種沒用的廢話,”梅姐忽然開始不滿,“什麽救命恩人,我才沒那麽高尚呢。”說完梅姐便站了起來。
他随即也站了起來,随手把煙扔進煙灰缸裏,然後從身後一把摟住了梅姐的腰。
“你以為這樣我就不會生氣了?”梅姐顯然對他的行為不以為然。
他還是不說話,但抱得更緊了。
梅姐用力掙脫了他:“行了,別得寸進尺了。”
他嘆口氣:“你知道嗎?我抱着你,讓我想起了一些事。”
“什麽事?”梅姐愠怒地看着他,似信非信。
“我好想也曾經這樣抱過什麽人……”
“是小玉嗎?”
“小玉有多高,胖還是瘦?”
“大概一米六,不算太高,有點胖。”
“那應該不是她……而且,我覺得那可能是個歲數跟你差不多大的女人。”
“我們這兒沒有這樣的姑娘,我沒法幫你回憶。不過,如果你要說抱的是我的話,我勸你別跟我來這套。”
梅姐很不客氣,似乎覺得他是在對自己用那些對付小姑娘的小花招。他苦笑一下:“你想錯了,我抱的那個女人,可能是我一個朋友的妻子……”
“朋友的妻子?”梅姐這才緩和了一下語氣。
“嗯,我想不起究竟是怎麽回事了,只是有這樣的感覺而已。”
“你覺得對你那個朋友有愧?”她冷冷地說。
“應該是吧,但是也可能是對那個女人有愧……我說不好……”
“那你就繼續慚愧吧,別跟我說這些,我不感興趣。”
梅姐生硬地甩出一句話便走了出去,他愣愣地看着門口,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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