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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我有事想問你。”
回來已經好幾天,卻還在醫院躺着輸液,這幾天只能喝粥,我努力将自己的注意力先轉到這些無所謂的事情上,卻終究還是忍不住了。
“想問你就問啊。”
我張了張口,口腔幹熱的不行。
“媽,就是,你是不是知道連見在哪?”
“連見?他不也在美國了麽?怎麽,你們現在都不聯系了?”
“不是不是,呃,算了。”
看來我媽是真的沒聽說他的情況,并沒有刻意隐瞞。
“你這孩子也真是的,一去美國就忘了家,小白眼狼。”我媽明顯沒去細想我的問題,“人家連見一放假就回來了,這孩子從小就比你省心的多。”
“你看見他回來了!”
我媽驚訝的看了我一眼。
“怎麽了,對啊,去年年末的時候,我買菜遇到他了,不過他沒看見我,正在和女朋友說話呢。”
我媽說着笑了,
“那女孩長得可水靈。我怕他們小年輕尴尬,就沒叫他。”
我沉默片刻後打開手機相冊,裏面還存有畢業飯局時的照片,我指着徐卉問我媽:
“是這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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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道我媽幹脆回答:
“不是,比這個漂亮多了。”
我想了想。
“集體照肯定照不好,本人更漂亮,真不是她?”
我媽還是搖頭。
“跟你說了不是,你當你媽已經老花眼了。”
說完我媽就順勢開始看我手機上的照片,反正也沒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我躺回床上繼續看雜志,卻是一個字也看不進眼裏。
“唉,是這個。”
我一聽這話忙靠過去,看到照片上的人卻吃驚不小。
“你确定?”
“你老媽這點眼力還是有的。”說完我媽就把手機還給我。
我看着照片上女孩清甜的笑容,心下不知為何卻有了幾分了然。
隔了幾天有人來醫院看我。
“今天不用跳芭蕾?”我問她。
“不用。”她淡淡一笑,将帶來的花放在一旁自己坐下。
“連你都知道我病了。”
“嗯,露露跟我說的。”
“這樣啊。”
說了這麽幾句後我們同時陷入了沉默,半響後她站起來說:
“那,你好好休息……”
“我有事問你。”我打斷她的話,“很重要的事。”
她猶豫一下還是坐了回去。
病房裏的挂鐘發出沉悶而緩慢的聲音,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問她:
“茜茜,周連見在哪?”
“……”
“去年年末有人看到你和他在一起,不要告訴我是別人看錯了。”
“……沒看錯,年末的時候我是見了他,那是最後一次,現在我也很想知道他在哪。”
她的聲音很小,嗡嗡的在我耳邊旋轉,卻又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你們什麽時候認識的?”
“比在酒吧遇見你早一個多月吧。”
“你在哪認識他的。”
“……”
“那我換個問題,他得了什麽病?”
茜茜聽了這話猛的擡起頭,眼中忽然湧出淚水。
“你已經知道了?”
“我猜到的。”我看向窗外,只覺得心下說不出的落寞,“但也僅此為止,有些話他不說,我真的一輩子都不知道,所以你能不能幫幫我呢。”
茜茜也看向窗外,梧桐碧綠的葉子像小手一樣擋住白芒的日光。
我也不催她,只是等待,手指的影子落在白色被子上,像被延伸開的晦澀暗雲。牆上的鐘發出脆弱的咔嚓聲,樓下傳來小孩子的尖聲大叫。
“我爸是外科醫生,那天我放學去醫院找他,結果看到一個男生魂不守舍從裏面走出來,手上的東西掉了一地,半天都沒撿起來。我去幫他,結果發現他手抖的厲害,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一旁的護士長也來幫忙,等他走了之後對我說,這個男孩剛被檢查出來有腦腫瘤。”
她緩緩開頭口,語氣刻板的無一絲起伏。
“我當時聽了也沒怎麽吃驚,畢竟是醫院,很常見的事。誰知沒幾天我又在醫院遇到他了,他正等着做什麽檢查。一般這種情況都是有人陪着的,可他沒有,只是一個人靜靜的坐在那兒看書。旁邊有人在嚎啕大哭,還有人一臉疲憊,醫院就是那種壓抑的氛圍,我覺得他有些可憐,就走過去和他聊了幾句,他很平和,和上次完全不一樣,好像已經接受自己生病這件事了。”
“後來他對我說,打算過幾個月再做手術,我聽了挺吃驚的。他的腫瘤已經存在一段時間了,只是沒發現,後來因為高燒不退來醫院檢查,這才發現已經開始有惡化跡象,我就勸他這種情況最好不要拖太久,越早手術風險越小。”
茜茜說到這裏不由咬了咬嘴唇。
“可連見說,術後即使醒來也很可能有失憶或智力減退之類的後遺症,他只是想維持原來的自己,原來的生活,哪怕多一天也好。
遇到這種事害怕也很正常,我鼓勵他要對自己有信心。結果他說,他不知道手術結束後自己的世界會變成什麽樣,他怕再也沒機會見到自己喜歡的人,或者更糟糕的,再也認不出自己喜歡人。我問他喜歡的人長什麽樣,他沉默了一會兒忽然笑了,拿出手機給我看的卻是你的照片,我開始挺吃驚的,因為他看起來不像是……不像是那種人。後來我常在他做檢查的時候過去找他,一開始确實有很大成分是因為好奇,他大概也覺得我不過是一個陌生人,所以很放心的跟我說了許多關于你們的事。
可幾次聊下來之後,我的心情不知不覺就改變了,也許是因為說起你的時候他的眼神過太溫柔了,就像在描述自己做過的最好的夢一樣。
有時候我止不住的想,那些話他大概原本是想告訴你的,結果卻用自嘲的口氣在醫院說給我這個陌生人聽,一遍又一遍的,我聽他說着那些話,心裏總止不住的想,真是太可惜了。”
“可他到最後還是什麽都沒有對我說過。”我喃喃自語。
“了解越多我就越羨慕你,他就連找女朋友也不過是為了讓你少一些顧忌,你不知道你們之間的疏遠對他刺激有多大。那次去酒吧的時候我一眼就認出你了,後來他趕來找你,看見我的時候很吃驚,在你睡着的時候再三叮囑我不要将生病的事告訴你。事後我問他,齊硯什麽都不知道嗎?”
我木然的看着茜茜。
“他說,‘齊硯不會知道的,因為我永遠不會告訴他,我已經沒辦法再等他了。’
最後他只給你發了封郵件,其實他也很不放心,怕你又出去喝酒,我就主動提出去你家看看情況,所以過年那時候才會去找你的。我常常幫他從別人那裏不留痕跡的打聽你的消息,一直到你出國才作罷。想不到吧,要是那段時間你像以前那樣跑出去喝酒,他也許就會忍不住主動去找你了。有時候看着他難過的樣子,我連勸慰的話都說不出口。”
光線西沉,對面坐着的人已經有一半隐身于黑暗,都說時間走的是快是慢完全由人的心情決定,可這不是真的,時間不過是坐标一樣的存在,不論我們是喜是悲,時間都刻板的走着,按照既定的方向徐徐前景,它帶來一切的未來,也終将剝奪我們的一切。
我最重要的東西,卻不是被時間帶走的,是我自己弄丢的,我在時間到達之前将本屬于自己的東西摧毀了,破壞了,時間不過在冷眼旁觀。
出院之後我又去了一趟連見原來的家,如今那裏出入的都是陌生人,我傻傻的在路燈下盯着他原來房間的窗口燈光,一看就是幾個小時。茜茜走的時候告訴我,連見是去北京尋求更好的治療,可直到去年年末他也沒接受手術,也許是保守治療有了一定的效果,病情發展奇跡般的緩慢下來,他看起來沒什麽特別大的不同,可這些都是說不準的事,也許哪天惡化加快兩個月人就沒了。
慢慢沿着我們高中時候回家的路往前走,前面有穿着校服的高中生在打電話,我路過時他警惕的看了我一眼,又接着對手機說說笑笑起來。我想起自己高中的時候,那時我偶爾會在很晚的時候打電話給連見,有時候他怕吵到其他人,就會挂了下樓再給我打回來。那時候的他也是這樣嗎,穿着校服站在昏黃的燈下,一邊警惕打量路過的行人一邊用溫和的聲音讓我煩躁內心逐漸安穩下來。類似不要這麽晚打給他的話,他一次都沒有說過。
我想到彼此距離最近的時候,那年夏天我們去了普陀山,因為體檢的誤會我那時還心有餘悸,連見就對我說,沒事的,以前不是有什麽捐人消災麽,我剛才拜佛的時候對佛祖說了,以後你的病就移到我身上好了,我來當你的替身。
他說這話時是什麽表情呢,我當時并沒有特別留意,就像他同樣沒留意到我當時內心的強烈動搖。我差點就忘記了,連見和我同齡,也不過是個對感情手足無措的年輕人,他的笨拙在于通過無條件的溫柔來表達感情。
真是荒謬,我們走到今天,跌跌撞撞經過一個又一個無關緊要的別人,卻再也找不到對方,那封郵件裏占了半個屏幕的省略號,我終于可以讀懂了。
那是沒說完的話,卻可以按照我自己的意思來理解,就連這樣晦澀的感情流露,他也要如此的小心翼翼的遷就着我。為什麽要如此委曲求全,為什麽要令如今的我連回憶都覺得刺心。
他說過不要拿可樂當水喝。
他說早點休息不要熬夜打游戲。
他說又吃泡面了我幫你去買點別的。
他說不要擔心,你的病早就好了,一定的,我什麽時候騙過你了。
他最後對我親口說的,卻是如果在普陀山許願是靈驗的,那就太好了。
我确實從來猜不到連見在想什麽,可我真正想要的,他不也是同樣不知道嗎。
在空無一人的空蕩街頭我慢慢閉上眼睛。
我才二十四歲,一切看起來像剛剛開始,又像是太遲了。
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個沒有他的明天都在推着我向前,我也許早就不是他印象中的那個少年,也再也回不去那個夏天。
可我會在我們的前方等着他,一定。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了,短篇,最近太忙,有空再撸長篇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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