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承諾
仲秋的陽光溫煦燦爛,正殿廂房一塵不染。
方寧寧行在其間,腰背筆直,腳下生風。
福公公跟在後頭,一溜煙小步子跑——規矩使然,他可不敢走得袍角飛揚。
“傳将軍。”方寧寧擡腿邁過書房的門檻,“将軍的午膳也在這用。你們退遠些。”
福公公連忙應了,一邊讓德全去西廂傳人,一邊飛快上了一壺茶。他正要倒上兩盞,卻見方寧寧揮了揮手。福公公不敢耽誤,趕緊躬身後退,出了書房,領着人退出了正房廊下,站在了院子裏。
——站着曬太陽固然不好受,但總比犯了規矩好得多了。尋常君臣議事,皇帝并不會叫他們“退遠些”。因為書房正殿寬敞深邃,皇帝在書案那兒與臣子尋常嗓門說話,太監們站在門外聽不到。但皇帝跟人談要緊事的時候,是不許人站在門外的。若有觸犯,直接杖斃。
東峻峰出了西廂,大步走來。
領他過來的德全一看院子裏的陣仗,趕緊沖東峻峰堆起谄笑,目送人進了書房,輕手輕腳阖上門,快步退下回廊,湊到福公公身後。
東峻峰一進書房,立馬趨前幾步跪倒叩頭:“末将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方寧寧有點不耐——人活一輩子根本不可能萬歲的好嗎?!只是,封建君臣,近年未見,奏對禮儀就是如此。所以方寧寧還是忍耐着讓東峻峰說完了這兩句、行完了大禮,才拿起書案上已經拟好的聖旨,走過去,道:“起來。”
東峻峰起身,不過還是守着禦前應答的規範,恭謹低着頭,目光落在皇帝的袍子和靴子上。畢竟快十個月沒見了……大膽直視可能會惹惱皇帝,等皇帝叫“擡頭”才妥當,謹慎點總是沒錯的。
方寧寧見了好笑,擡手碰了碰東峻峰臉頰:“将軍是信人,甚好。”
這一碰可比“擡頭”兩字管用多了!
東峻峰不禁就樂了,當即望向方寧寧:“皇上所囑,末将不敢或忘。”
不僅是不敢,而且也不忍、不願忘——他要他保重,要他平安歸來,這要求如此甜美,怎麽舍得忘?
方寧寧近一年來心中牽挂,一直懸懸的;此時見到了人,心頭一松,頓感安然,不禁微微一笑,将聖旨遞給東峻峰。
“末将領旨。”皇帝可以省略一句“将軍接旨”,做臣子的不能。東峻峰連忙肅然跪下雙手高舉去接,卻發現那卷明黃綢布頓在他兩手間不動了。
東峻峰不解,擡眼去瞧皇帝,發現皇帝正望着他,眼神幽深。
他是男人,他懂這眼神的意味,不禁心頭一熱。可惜領旨之事總要保留幾分嚴肅,不得不忍笑垂下目光。
方寧寧回神,微微清了下嗓子,轉開目光,将聖旨放在了東峻峰手上:“你先看了罷。別跪着了。”
“是。”東峻峰接過聖旨,起身展開一看——先照例對此次用兵之功褒獎一番後、并賞賜黃金綢緞等物,而後……
升他為兵部右侍郎。
之前京城各官的拔擢遷黜,東峻峰都從邸報上看到了。那會兒想起皇帝臨別前的承諾,心中固然滿足,但也不敢滿懷期望——朝中的事,說不準的。有時候皇帝也不是想升誰就升誰。只要皇帝能如約讓他卸下兵權、長留京都,他就知足了。打雜的工部也好,其它閑差也好,都挺好的。
當然,他最熟悉最喜歡的,還是兵事。畢竟他從小學的就是這些。
所以,此時親眼見到好事成真,東峻峰不禁大喜:“謝皇上!”
方寧寧見了跟着欣然:“這麽高興?不是早就跟你說了麽。”
東峻峰有點感慨:“末将以為……”
“以為什麽?”方寧寧不解,瞧了東峻峰一眼,明白了,哼了一聲,倒了兩盞茶,自己取了一盞,示意東峻峰取另一盞,“你做到了,我做不到?”
這種不滿……答什麽都是錯!
東峻峰連忙上前取了茶,嘗了一口:“好茶!”借此打岔。
方寧寧揶揄一樂:“這是什麽茶,你倒是說說看?”
東峻峰還真不知道!他年少時對茶沒興趣,沒花功夫去品學;後來領兵在外,則是無暇顧及。所以此刻,東峻峰卡了,掙紮了片刻,看看杯中茶水色澤,索性豁出去了:“綠茶!”
眼下對茶沒這個分法。所以這回答放在眼下不對;只是,放到以前生活的年代,卻是對的……至少對了大類!
所以方寧寧好笑至極,瞧瞧自己杯中的茶水:“還真是綠的……算你答對了。”說着在書案後坐了下來,擱開茶杯,“答對了就要賞。過來。”
東峻峰也放下了茶杯,走到方寧寧跟前。
兩人靜靜相望。東峻峰咽了咽唾沫,長吸一口氣。
方寧寧拍了拍自己腿:“坐上來。”
東峻峰依言照辦。這次他一身齊整,并沒什麽好風景露出來。只是,光是這樣坐着,本身便已經足夠了……
方寧寧拉下人來親了親,摸摸臉,滑過頸項胸膛,很快往下探到底:“還沒碰呢,就已經起來了……想我了?”
“嗯。”東峻峰紮紮實實應了一聲,臉上發熱,身體發熱,心中更是發燙,“想了。”他吞了口唾沫,豁出去了,“很想。”
換成以前,東峻峰不敢說這個,也沒心情說這個。
但如今不同了……
這樣的誠實,對方寧寧是火上澆油。方寧寧用力揉了兩下,解開東峻峰腰帶,探手滑入他衣領。
可是還是隔着一層衣物,還不夠……
一身官袍,卻坐在皇帝腿上,任皇帝索求……
東峻峰為防萬一,早預備好了:他昨晚在驿站,洗得徹底,之後稍稍吃了點清淡的;今早洗漱之後,又清理了一回。所以此時皇帝有請,東峻峰可以立馬響應。
沒想到皇帝真的如此急切……
這令東峻峰很快活。
但地點卻不太妥當,叫東峻峰有點難堪。他記得清楚出征前學到的那兩條訣竅,不舍得叫“皇上”來掃興,便含糊道:“這兒……是不是,不太好?”
“怎麽會!”方寧寧與東峻峰觀念不同,更放得開,“只不過——你說的也有道理。今日痛快了,往後我就別想在這兒批閱了……”
一見這桌子就會想起來,心思就飛走了,那還怎麽幹活兒?
方寧寧嘆氣放開人:“去暖閣。”
東峻峰失笑:“好。”
方寧寧随之也笑了:“說起來,那兒有個新的睡榻。”
暖閣被褥齊全,備換的朝服、常服都有。
方寧寧大半時間睡這裏,比宿飛霜殿的時間更多。畢竟飛霜殿那張龍床,在方寧寧心裏頭就是個“酒店大床”加“播種臺”,不是放松休息的地方。
而且,暖閣還有一張新的睡榻,比尋常的更長了一些,前頭一段高起。
東峻峰一眼看去,就知道這東西是做什麽用的了——睡榻前頭部分,高了一尺多,左邊可容一人仰卧,右邊适合一人俯趴。
仰卧了,兩手有抓處、兩腿有擱處;俯趴了,也十分便利……譬如胸口那兒,竟是镂空的!
而且,完了事往下一溜,足夠兩人躺平了睡覺。
榻上被褥齊整,大小各色靠墊成雙。
方寧寧欣賞了片刻睡榻,望向東峻峰:“我們試一試?”
東峻峰心跳如鼓,閉了閉眼:“好。”到了這地步,他也不扭捏,利索脫了官袍躺上去,直望着方寧寧,緩緩地擡腿,分開架在了擱板上。
一時間,兩人都沒說話,都呼吸變粗。
方寧寧從榻邊暗格裏取出凝脂,扯起東峻峰褲子、送進去一坨,解了自己腰帶、胡亂一抹,而後就擠了進去。
東峻峰習武多年,自然知道怎麽放松任一部位的肌肉,他滿足喟嘆一聲,不禁笑了起來:“子寧,你也想末将了。”
“是。”方寧寧胡亂動了幾下,總算緩了急切,彎身壓着人用力撫走親吻,“很想,想死我了。”
兩人翻來覆去弄了三回,才算大火轉小火;之後吃了幾口點心,歇了個午後小覺,又來了一回。
這次方寧寧不急着進正題了,先親吻着人用手指把東峻峰送上去一次,才自己進去,慢慢碾磨。
東峻峰身不由己,有點害怕這失控之感:“子寧,為何這樣?”
方寧寧停了停,認真道:“我不管你哪裏學來的告饒,只是假的不能做數,總要讓你來幾聲真的,我才能甘心。”
這是吃醋。
東峻峰心中甜蜜,聽了一時間只是樂,并不說什麽;到了後頭被搗搗停停吊得厲害了,才坦白讨饒:“那些胡話,不過是酒席上聽來的,末将也沒別處可知道這種事……”話說到一半,察覺方寧寧又故意慢下來了,忍不住哀喘,“別這樣!給個痛快!”
方寧寧低笑應了“好”,逐步加快節奏。
這一次到末了,東峻峰再叫不出成句的話,只剩單音。
從午前到傍晚,方寧寧終于實現了初到此地時的願望——弄得東峻峰渾身泛紅,哭叫讨饒。
福公公領着人站在院子裏,眼看太陽下山,打發徒弟德全:“去,叫膳房預備晚膳、熱水。”
午膳沒動,但也只能撤下去了——皇帝沒叫上午飯,福公公哪裏敢去問?
至于皇後、嫔妃……
她們只有等在自己屋子裏恭候皇上的份兒,哪能闖到前頭君臣議事的地方來?
便是太後,不是皇帝親生娘娘,“夫死從子”,如今的尊榮都是方寧寧給她的臉面,也是管不着皇帝的。
暖閣裏。
兩人光溜溜挨在一起,身體已經餍足,心理上卻還沒——分開這麽久,才這麽一點甜頭,怎麽夠。
方寧寧蹭了幾下,又起來了,卻沒到想再來一回的地步,只是推推東峻峰叫他趴過去,緩緩埋了進去。
東峻峰哭笑不得,卻也喜歡被皇帝這樣眷戀,于是放松納了皇帝進來,又故意收了一下。
“別鬧。”方寧寧收緊摟着東峻峰的胳膊。
“……”到底誰在鬧啊?
“你還記得我們剛認識那會兒,論的政事嗎?”
“記得。”年少時候,他們讨論過天下大事。當年他學的是武藝騎射之術、為将領兵之法、朝堂進退之道,不太懂天下政事。而還是皇子的司徒钰說過,要為天下百姓謀福,為此要整頓吏治、要上下廉明、要攤丁入畝……所以他迷上了那個皇子。
領兵這些年,才漸漸知道,這事沒那麽簡單,也沒那麽輕松。他無法可想,于是退而求其次,守着這份感情,盡忠盡力,也就無愧無悔了。
“那時候,我還不懂根本。如今我尋到了法子——”方寧寧低嘆,“治本的法子。我也已經開始在做了。但能不能成,卻是另外一回事了。”
這是好事!
但這語氣……
東峻峰擔憂轉頭:“子寧?”
“成了,開前所未有之局面;不成……那也沒什麽。反正本朝開國至今,人口日多,田地有限,也剩不了三十年了。”
“何出此言?!”東峻峰急了。
“譬如一戶十口百畝地,倆夫妻四男四女八個孩子,這日子很可以過得;往下一代,娶媳嫁女,倆老人四對小夫妻,十六男十六女三十二個孩子,這日子也不賴;但再往下一代,可就不成了。”方寧寧蹭了蹭東峻峰,“大道至簡。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這‘合久必分’,正是因此。所以說攤丁入畝,可治标不可治本。”
“那要怎麽辦?”
“我願以外族為豬狗,飼我大魏子民,延我大魏氣數。” 方寧寧輕輕道,“此所謂,內聖外王。”
這話東峻峰只懂個意思,具體如何操作,他沒什麽概念。但這已經足以令人心潮澎湃、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你可願陪我?”
“自然!”
“無論成敗?”
“無論生死成敗。”
這一句落到耳中,方寧寧心頭暖熱。
那種面對太監、面對臣子時的寒意,被這股熱氣逼退了。
他情不自禁吻東峻峰的肩背。
東峻峰察覺皇帝激動了起來,忙撐起身往前膝行了兩步,趴在了榻頭上——這個很好用。比趴平了讓胸口和下頭蹭被褥舒服多了。
果然,下一刻,皇帝抱怨了一聲,跟上來覆了他,直搗要命之處,一雙手和嘴巴也沒閑着。
(正文完)
(番外見本系列番外合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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