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平靜時光

面對鐘益柔的話, 安無咎表現得冷靜得過分。

“我們不會發出聲音的。”他的表情正直得有些可愛。

這回答一出,其他三個人都同時愣了愣,然後笑作一團。

鐘益柔笑得扶住了桌子, “你和你在游戲裏完全是兩個人诶, 那個聰明勁兒去哪兒了?”她指了指正捂住肚子笑的吳悠,“連他這個小屁孩都聽得懂。”

被點了名,吳悠略微有些尴尬, 清了清嗓子,“我才不是小屁孩。”

安無咎仍舊有些雲裏霧裏,他側過臉,看向沈惕。他倒是笑得不誇張, 一只手托腮, 嘴角挂着暧昧不清的笑, 也撇過眼看安無咎。

對視了一會兒, 安無咎腦中聯系起上一關地堡裏的手铐事件,忽然意識到什麽,一下子明白過來, 然後擺手對鐘益柔解釋:“我們不是你想的那種關系。”

“真的?”鐘益柔忍着笑,咬住筷子頭,眼睛往沈惕臉上瞟。

沈惕托着下巴點了點頭, 表示認可。

在安無咎松口氣之後,他又補充了一句。

“目前不是。”

真是完全不會配合的家夥。

安無咎幹笑兩聲,“還是吃飯吧。”

“這要人怎麽吃?”吳悠掃視了桌上幾個菜,癟了癟嘴, 自己站了起來。

“哎你幹嘛去?”鐘益柔扭頭問。

吳悠自顧自地從鐘益柔的椅子靠背上拿起圍裙, 給自己戴好,“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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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廚房在右邊, 你會開火嗎?”鐘益柔有點不放心,盡管她自己才是那個有可能會炸廚房的人,“冰箱裏的食材你看着點日期!”

吳悠沒回複,鐘益柔就轉過頭,小聲嘟囔了一句,“現在的小屁孩真是會裝酷。”

半小時後,他們看見小朋友端來四菜一湯,光是看上去就已經比之前的黑暗料理好了上百倍。

這個動手能力,确實不容小觑。

沈惕笑道,“現在的大人還不如小孩兒會做飯。”

被嘲諷到,鐘益柔對着他比出一個“殺了你”的抹脖子手勢。

“随便做了點,冰箱裏能吃的不多了。”吳悠把圍裙摘了,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吃吧。”

“随便??”鐘益柔兩眼發光,感嘆道,“你好厲害啊小鬼。”

安無咎也嘗了一口,味道果然很不錯。

他開始對吳悠感到好奇。

雖然還是個未成年的孩子,但整場游戲下來都可以滴水不漏地完成任務,情緒該暴露就暴露,該隐藏就隐藏。那架飛行器看起來也應該是他自己組裝的,好像生活得很獨立。

“話說回來,”鐘益柔吃了一口菜,看向其他三人,語氣随意道,“你們該不會都無家可歸吧。”

這句話像是一下子戳中全員雷區,一時間飯桌上都沒了聲響。

最後還是安無咎開了口,“我本來住在學校裏,但是我媽媽生了病,我也退學了,我記憶的最後一段時間,我一直住在醫院陪床。”

吳悠想到之前他們私底下在游戲裏的談話,于是開口,“你不是還有個妹妹?”

“對……”安無咎的眉頭微微皺起,“但是我記得在醫院裏,她和我吵了一架,具體的原因我忘了。我只知道,她最後離家出走了。”

“離家出走……”吳悠低聲重複了這幾個字,然後随口道:“和我一樣。”

大概是因為每個人都知道,他們如今的閑暇時光只不過是血腥游戲的中場休息。很有可能這次分別後,下次就無法相見,因而誰都比游戲中更坦誠。

“你也是?”鐘益柔皺了皺眉,“小小年紀在家呆着不好嗎?”

吳悠垂下頭,往嘴裏扒了幾口飯,含混不清地回答,“我是逃出來的。”

然後他就沒有繼續說下去了。

氣氛忽然變得有些沉重,鐘益柔敲了敲碗邊,“沒關系,反正我這裏你們可以随便住!”

說完她笑了笑,“反正大家也不是沒錢的窮光蛋!”

安穩地吃完一頓午餐,安無咎坐在廢棄能源罐上看鐘益柔焊接義體的手指,吳悠擦着他的飛行器,沈惕靠在集裝箱邊打着盹兒。

這樣遠離喧嚣的平靜午後,和聖壇裏的厮殺相比,反倒更像是一場幻夢。

他們分明在前幾天還是游戲裏的競争者,大約是因為類似的境遇,和歷經同一場生死搏鬥的默契,竟然成為了能夠和平共處的夥伴。

找不到母親如今所在的醫院,安無咎心中始終放不下。

明明醫院的一切都和自己的記憶是吻合的,為什麽母親不在那裏?難道是因為治療費和住院費不足,被轉移到其他地方?

如果母親還在費城,那麽一間一間醫院找下去也許能有答案,但這需要時間成本,何況他或許并不能得到真實的信息。

他看了一眼時間,已經是下午兩點半。

鐘益柔得知他的擔憂,想了想,給他提出一個建議。

“如果是找病人,可以試試去找找馬托爾公司的人幫忙。”她拉了個椅子坐到安無咎的身邊,“這是壟斷費城的生物制藥公司。現在費城的醫療體系是孤島式的,醫院都封閉管理他們的用戶信息,你就算是想查也很難查到。但是幾乎每間醫院都會使用馬托爾的藥物和醫療器械,而且馬托爾基本入股了每家醫院,每個月的流水和報表都會上交,裏面多少會有些可用的信息。”

“馬托爾……”

“沒錯。”鐘益柔翹着二郎腿,“現在的醫院都相當于一個個小企業,已經被商業化成馬托爾集團的子公司了,你想一間間找,還不如直接從上一層入手。”

她說得很有道理。

“可我沒有相關的人脈。”

“确實不好找,”鐘益柔抓了抓自己的頭發,用手指卷了卷,“我之前認識一個,不過現在他欠了一屁股債跑去聖壇,然後就失聯了,估計是死了。”

“死掉的人可以在死亡名單上看到。”吳悠拎着桶走過來,“就是那個每兩周發布在面板上的名單,我收到過。”

鐘益柔聳聳肩,“下周我看看,不過就算還活着,他現在也肯定沒有馬托爾集團的員工權限了。”

她拍了拍安無咎的肩,像個十分可靠的大姐姐一樣,“不要太擔心。這半天你就好好養傷吧。明天早上又會進入下一輪,你的手不能再受傷了。”

安無咎微微點了點頭。

某種程度上,他認為自己是幸運的,能夠遇到這些人。

“我們需要自己回到游戲艙嗎?”

吳悠點頭。

“如果沒有按時到呢?”安無咎又問。

“會死。”吳悠很直接地告訴他。

安無咎料到會是這個答案,如果說進入聖壇的每個人都安裝有他們特制的腦機,那麽殺掉參賽的玩家也是易如反掌的事。

“這樣一輪接着一輪,什麽時候才會結束?”

鐘益柔長長地舒了口氣,“我們也不知道,聽說欲望得到完全的滿足,就可以脫離聖壇,但是真是假,誰也不清楚。”

到了晚上,這座廢棄工廠亮起燈。安無咎坐在大門口,望着外面灰黑色的天空,一顆星星也沒有。

模模糊糊的,他的腦海中竟出現一絲關于父親的記憶。

他好像曾經抱着自己,對着天文望遠鏡看過星星。

“不睡覺?”

安無咎聽見沈惕的聲音,轉過頭。沈惕嘴裏叼着棒棒糖,走近後低頭看他。

“你又吃糖?”他好心說,“攝入太多合成糖精對身體不好。”

“知道。”沈惕往門的邊緣一靠,含糊不清說,“但我總想含着點兒什麽在嘴裏,不然就很難受。”

就像有人時時刻刻都想抽煙一樣嗎?安無咎想。

坐在工作臺前的鐘益柔聽了一耳朵,便大聲說了句,“這叫口欲期,一般都是嬰兒時期才會有的。”

“嬰兒時期?”沈惕覺得不可思議,接着忽然聽到一聲很輕的笑,轉過臉再低下頭,發現是安無咎笑了。

他好像還是第一次看見安無咎被逗笑的樣子。

這張漂亮的臉不是冷靜到看不出一絲破綻,就是癫狂得令人畏懼,從沒有像現在這樣,露出孩子氣的笑,好像一朵紙疊的、單薄的花,在某個瞬間生出些飽滿的生機。

“你笑什麽?”明明語氣不善,但沈惕的嘴角也勾着笑意,一看便知是故意裝腔。

安無咎仰着臉的樣子看起來很好欺負,盡管他很清楚這是個欺負不得的狠角色。

這種反差似乎令他變得更加迷人。

“回去了。”安無咎聲音很輕,站了起來,一手拎起鐘益柔給他的小板凳。沈惕給他留的空間很窄,安無咎只能擦着他的肩擠過去。

感覺沈惕的體溫也比旁人冷。

簡單收拾洗漱,他們便各自休息。鐘益柔給他們安排的集裝箱是藍色的,裏面有張比單人床略寬一些的病床,原本安無咎考慮睡在地上,但地上堆了許多醫療用品的箱子,連落腳的地方都不是很多。

沈惕借了浴室洗澡,安無咎自己先上了床。他十分乖巧地側身躺下,以保證自己只占據半邊空間,然後合上眼。

集裝箱不太隔音,他甚至能聽見水流聲,還有鐘益柔搽護膚品用力拍臉的聲音。

或許是因為鐘益柔的職業,這裏有一種類似藥劑和金屬混合的味道,令他莫名感到熟悉。自從從聖壇蘇醒,有很長一段時間,安無咎一直處于神經緊繃的狀态,盡管他并未表露出來。

此時此刻,這種熟悉的感覺莫名令安無咎産生出焦慮。

他無法入眠。

沒有了催眠氣體,安無咎發現一旦自己閉上眼,就無可避免地出現強烈的警惕心,心跳又一次主動地開始數秒。

明明自己的痛覺很遲鈍,但某個瞬間,安無咎又一次感受到心髒的劇痛,仿佛被許多根細線緊緊纏繞住,幾乎要勒進去。

他的手攥緊了胸口的衣服,眉頭皺起。

盡管如此,安無咎依舊沒有睜開眼,并且試圖說服自己入眠,畢竟明天一早他可能就要離開這裏,奔赴另一個戰場。

很快的,外面有腳步聲傳來,然後是集裝箱大門打開的聲音。

腳步聲一點點靠近,停頓下來。

緊接着,安無咎感受到這個冷硬病床的另一半微微塌陷,是另一個人的體溫和氣息。

分不清是沐浴露的氣味,還是對方本身的味道。空氣中漸漸彌漫出一種淡淡的檀木香氣。

思緒缥缈的片刻,他的肩忽然被一只手抓住,好像試圖掰過去。安無咎立刻睜開眼,一臉警惕地看向身旁的人。

房間裏唯一的光源是門縫透進來的一絲光,正正好好打在沈惕身上,他穿了件白色的上衣,頭發沒有完全擦幹,發端還蓄着小水珠,貓一樣的瞳色在昏暗的空間裏也顯得柔和。

“又不是第一次,怎麽還吓着了。”

沈惕語氣淡淡的,手依舊握着安無咎的肩,似乎也不打算因安無咎的反抗而住手。只是動作輕了些,将他緊繃的身體一點點扳過來,直到他的後背能平躺在床上。

“別側着,當心手。”

第四卷 熱身賽之籠中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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