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回來嗎?我來接你……
慕星遙好像看到了低垂的天幕,一片連綿的火燒雲如把天空燒爛。
天空中噼裏啪啦的降下火星,倨傲的仙靈站在天穹下,山間溪水已被火星燒幹,一男一女倒在開裂的泥土上。
火星墜落,落在地上激起一灘塵土和光煙。
“夜哥……”女子美若天仙,現在滿臉蒼白,眼下垂着青黑色,她細眉蹙起,一手護着肚子:“孩子,孩子要出來了。”
她本不應該來探查,可是機會稍縱即逝,她的一切不幸都是源于此,她怎麽能忍下來?
于是,她來到了這裏,也看到了所謂神聖的靈山、聖潔的仙靈之下藏污納垢的是什麽。那是烏泱泱的混沌魔族,翅膀零落、像是貨物般擠在籠子裏。
再然後,就是敏銳的仙靈發現他們……
女子并不怕死,可是腹中的孩子或許察覺到了危險,它想要出來,但險象環生的戰場連一只螞蟻都逃不出去,怎麽可能給孕婦生産的機會?
女子緊緊護着肚子,高大俊美的男子同樣滿身傷痕,他愛憐地看了愛妻一眼,又伸手摸摸她的肚子,感受裏面的跳動,眼含無限柔情:“月兒,你們會沒事的。”
他魁梧的身軀擋在女子前面,高空的火星便落在他的背上,沒有朝女子傾斜過去一點。
“夜哥。”女子見他傷重,掙紮着起身要撫上他的背,葇荑卻被握住。
男子道:“月兒,生下我們的孩子,我們的生命是美好的,我們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愛自己想愛的人,這才是我們生命的意義。”而不是以始魔之名,整日被研究。
他說完此話,驀地放下女子的手,額上藍光陡現。
他義無反顧投身于空,全身冷如寒冰,連衣袍都變成冰霜般的藍色,以他為中心,他身體的每個部分都變成耀眼的藍光,天上殺人的火星像是雨點一點墜落,他生命的火光則迎上每一點雨滴。
藍紅交織,他的魂魄、軀體連着他對女子的所有愛,全部碎裂,這片藍光給女子周身罩上一層海水一樣的保護罩,一切傷害都無法落下。
愛人身死,女子卻無法再說出話來,她要節約力氣,生下腹中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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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只低吟着女子生産時竭力隐忍的痛苦聲。
那名仙靈可不願看低微的凡人生孩子,這樣污濁的場景,倨傲的仙靈不願被沾染。他料定男人死了,這名力竭的産婦也活不了,哪怕運氣好成功誕下孩子,這孩子也活不了。
高高在上的仙靈離去。
他走後過了不久,一名全身上下籠罩着黑袍的人悄然來此……她是花想霧,她的到來沒能拯救這名女子,卻救下了呱呱墜地的慕星遙。
慕星遙醒來時,不知不覺已經淚濕玉枕。
她靜靜躺在床上,雙眼腫得像是核桃,腰間的玉簡忽然發出光芒,她沒有去看,玉簡卻接連閃爍好幾下,慕星遙這才把玉簡拿起來。
玉簡上是賀蘭涯的傳訊:“回來嗎?”
“我來接你。”
慕星遙沒有理會,她放下了玉簡,坐起身來。
殿內。賀蘭涯在玄冰一樣的宮殿裏,慕星遙離開後,這座宮殿裏的溫度越來越低,流池清寒,雪霧缭繞。賀蘭涯眼前的幻月中,慕星遙一臉憔悴,淚水滴滴落下。
賀蘭涯看到了一切。
天香蝴蝶骨是魔骨,魔骨會更傾向于選擇魔降生,但也不是全部。
在賀蘭涯看來,慕星遙若為人族奔波,只會勞心費力,也挽回不了大局。但她是始魔之後,就不會再幫人族。她父母的大仇也得報。她現在悲傷一時,但長遠來看,其實是好事。
賀蘭涯這樣想着,只是,她為什麽還在哭?
滴滴淚水就像是不值錢,她一直哭一直哭,終于哭得賀蘭涯蹙眉,再度審視短時間內遭遇這麽大沖擊,對她來說,她可能不大接受得了。
僅僅是回憶,她便無法承受,真正的戰争遠比回憶殘酷。就這樣,她還要離開自己的避風港,投身入飄零的修真界。
賀蘭涯心上憂慮,再發傳訊:“你的宗門無後顧之憂。”
這條傳訊沒能發出去,玉簡提示,慕星遙的玉簡已經把賀蘭涯的氣息給抹除了。
慕星遙放下玉簡,仍然在流淚,卻堅強地一抹眼淚:“我現在不能再讓花姨擔心,不能再和男人茍且瓜葛,斷不幹淨。”
合歡宗駕馭情感,所以最忌諱“女之耽兮,不可說也”,慕星遙穿上衣服鞋襪去上妝,一邊念道:“男人要多少有多少,現在,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賀蘭涯:???
賀蘭涯忽然氣笑了,她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天真。
賀蘭涯雖然氣得明火上肝,但比起這兩日的郁結來看,這樣的怒氣反倒來得暢快些。
他繼續用幻月偷窺慕星遙。
慕星遙描好妝容,正要去尋花想霧,花想霧已然進門:“星星。”
她一見到慕星遙畫得比往常濃的桃花妝,便心下了然:“你哭了?”
慕星遙并不隐瞞:“嗯。”她又緊急道,“花姨,始魔的血有可能能助修士對付混沌魔族,混沌魔族若想不死,也要先找到始魔。所以,你的安危現在很重要。”
花想霧一笑:“始魔比你想象中要強得多。你以為合歡宗為何在如今屹立不倒?”
慕星遙恍然:“混沌魔族聽你的……”
“是。沒有我的血,也就沒有它們,你知道蜂嗎?蜂後的命令,永遠通過血脈淩駕于他們之上。”花想霧道,“連現在混沌魔族的王也如此。”
花想霧目光銳利:“你呢?星星,你如今可想好了?你幫着誰?”
慕星遙立即道:“自然是幫你和我死去的父母。”她斂眸,“人尚且分親疏遠近,若今日我們為魚肉,我們殺了別人的父母,那些人又豈會給我們一條活路?”
花想霧于是笑起來:“星星一直很乖。”
她讓慕星遙坐下,她給她梳頭發,花想霧撥弄柔軟青絲:“我在暗,混沌魔族在明,裏應外合,人族遲早被咱們攻破。”
“只是……”她帶了淡淡悵惘,“傾容她們和我出生入死,在我心中,她們和那些人并不同,我一點也舍不得傷害她們,可她們并不理解我。”
慕星遙心中也湧起苦澀:“各有立場。”
“嗯,她們日日被我拘在一處,也無趣得很。星星,你多去陪她們說說話,她們會高興一些。”
“是。”不消花想霧吩咐,慕星遙也會這樣做。
她帶上雪姨她們各自喜歡的東西去,比如雪姨喜歡喝的各種茶,清姨喜歡的畫兒,還有南竹叔叔喜歡的文玩……很多很多。
慕星遙知道,這些東西,在平常時候賞玩是風雅意趣,真被拘禁,誰會真心喜歡?
可她別無他法,人族,有雪傾容她們待她好,可她的爹娘是始魔,一生悲劇來源于此。慕星遙舉步維艱。
所幸,雪傾容她們并沒一個為難慕星遙,每次慕星遙去,就是她們最開心的時候。
雪傾容她們都是冰雪心腸,怎麽可能看不出慕星遙的難處,便是她們,都想着這樣的局面,她們被關着反而清淨,不用受道義和情感的折磨。
就這樣,慕星遙陪她們玩兒了好些天,她仍然笑靥如花,講在外聽來的許多見聞給雪傾容她們聽。
這天,慕星遙坐在中央,給她們講:“在凡間,凡人們都怕鬼,那兒的鬼不是鬼修,而是普通的怨靈。其中,又以女鬼最甚……”
一群修士聽凡間鬼怪故事倒是聽得津津有味。
等慕星遙把那個女鬼複仇的故事講完,衆人讓她再講一個,雪傾容忽然道:“星星,你跟我過來。”
她率先走出去,慕星遙跟着爬起來,對其餘人道:“我一會兒就回來。”
“雪姨,怎麽啦?”慕星遙走到外間。
雪傾容嚴厲地看着她:“星星,你的狀态很不對勁。”
是,賀蘭涯在看幻月,同樣如此認為。
慕星遙訝然:“哪裏……”
雪傾容嚴肅地把她拎到鏡子前:“你看看,你真的開心嗎?如果你不想笑,為什麽還要強顏歡笑?”
慕星遙喉嚨一動,鏡子中國色天香的臉有淡淡的憂郁,膚色如瓷,美如易碎的琉璃。她之前不是這樣的,慕星遙嘗試着笑一下,一個牽強的笑出現在鏡子裏。
她看見這樣的笑,笑意漸漸消失,鏡中美人複又變得憂郁悵惘起來。
雪傾容見她如此,嘆了一口氣:“國仇家恨,哪樣都難以排遣。你何必要做這種風箱裏的耗子?”
慕星遙垂下頭:“我……”
“我只覺得我應該這樣做,我這樣做沒有錯,我需要壓下這些情感。”慕星遙道,可她又問自己,那為什麽,我做了我覺得對的事情,我仍然不開心?
她像是一朵徐徐盛開的冰花,憂郁如冰雪,忽然就變了一個樣子。
賀蘭涯在幻月前,看着她明明傷心欲絕還不自知的模樣,冷冷道:“本尊早說了,人需要發洩情感,你只會把本尊的話當耳旁風。”
他如何說,慕星遙也聽不到。
雪傾容道:“是,你做的沒有錯,我們都能看出來,你既不想辜負你的花姨,又不想辜負我們。你寬她的心,也寬我們的心,我看得難受極了。”
雪傾容輕輕推她一下:“你現在做的一切,都合乎你的身份、立場,那,合乎你自己的想法嗎?”
慕星遙睜大眼,雪傾容靜靜看着她:“你小時候,我教你合歡宗心法,現在,我也要教你,你聽還是不聽?”
慕星遙重重點頭:“無論什麽時候,什麽地點,我都會聽。”
“好。”雪傾容說,“我們合歡宗以情入道,人人都鄙棄情,輕視情,用許多規矩來束縛情。像是師徒之戀,不容于世,曾經倒是有人能夠看到真正相愛的師徒歷經艱辛,也痛苦真摯得很。但後來,無論再多的情,世間也只能看到師徒名義,鄙棄賤薄師徒間的男女之情。”
“這倒是應當,因為若不加以限制,一個年長的男師尊想要蓄意勾引自己年輕的女徒弟,簡直易如反掌。修士們限制它,就是因為在身份和立場上,人們都應該如此做。可星星,你告訴我,人只有身份和立場嗎?”
“不只。”慕星遙道。
雪傾容又道:“你只有花想霧的後人、我們的後人這幾個身份和立場嗎?除開這些,你自己的身份、立場、情感是什麽?”
雪傾容擲地有聲:“合歡宗的以情入道,從來不是考慮別人的情而入道,你是你自己。”
……
雪傾容敲醒了慕星遙。
她醒了,卻又未完全醒。她也在想,她是什麽?她沒有過多闖蕩的經歷,在這樣的大事面前,基于現在的身份立場給出了現在能給出的完美答案。
自己做事,要基于許多的判斷,若只基于身份立場,只往對錯思考,就是淺顯。所以,她不開心。
慕星遙離開了,她要暫時離開合歡宗,踏入修真界。
賀蘭涯在幻月中見她雖然憂郁,卻堅定地拜別,只喃喃了一句:“傻姑娘。”
雪傾容和清雪她們送別慕星遙,此事沒讓花想霧知道,但慕星遙離開之後,花想霧仍然出現在關押雪傾容她們的殿內。
她望着慕星遙離開的方向,微微一嘆。
雪傾容坐着彈琴:“宗主,你沒怪我多嘴吧?”
花想霧順手拿起二胡:“要是怪你,你以為你能把那些話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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