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複仇的火焰

乳燕歸林,羁鳥還巢,慕星遙卻在夜色中投入飄搖的修真界。

別人是歸去,她是離開,合歡宗隐沒在夜色之中,天大地大,慕星遙其實不知自己去哪兒,過于廣袤的天地讓她有一種心無所着的飄零感。但,廣闊天地,任她馳騁,仿佛随處都是新知,逢山入水都是新生。

慕星遙順山而行,她此時眉宇間尚存憂郁,刻意往偏僻無人煙的地方走,仿佛是自我放逐。

“趙香,你們幾個潛入屍宗,白櫻宋斷,你們幾個潛入合歡宗。”

慕星遙聽見合歡宗幾字,身形一閃,隐匿在樹後,她的修為今非昔比,這幾個人修為都在金丹之上,伯仲于元嬰之間,領頭的兩個胖胖中年修士,更是合/體期大能。

這一撥人長得各異,那個被換作趙香的弟子,果然身形瘦長臉頰凹陷,很像是屍宗中人。白櫻宋斷則一個美麗多情、一個英俊潇灑。

這幾個弟子,都是精挑細選過的。

胖胖中年修士再吩咐道:“你們記得,不要打草驚蛇,只需要找機會取到她們各自的一滴血就夠了。”

白櫻開口:“可師尊,我們取到血後,應該送到哪裏?這麽多血,不可能一蹴而就,我們取到血就得馬上神不知鬼不覺的放出去,才能不被發現。”

中年修士道:“屆時,你們把血分別埋在屍宗的井裏、合歡宗的一顆開滿紫花的樹下,自然有人來取。”他嘆息一聲,“你們這一去,兇多吉少,若非為了天下,需要找到始魔之血,為師也舍不得讓你們涉險。”

幾名弟子行禮铿锵道:“為天下之故,死不足惜。”

慕星遙聽得冷笑,為天下之故,死不足惜?那始魔就該死了嗎?道盟的人,為了取得更多修為,硬生生造出了始魔,開啓始魔一生悲劇。現在,又為了一己私利,還要始魔的血。

天下多重要,天下人多重要,與他們相對的別人,都是命如草芥。

只要搬出了這樣一個身份和立場來,他們天大的錯都變得理所應當、光華璀璨。慕星遙想到了花姨,想到了夢裏的爹娘、男人死的時候,女人在生不如死地哀嚎産女……

“什麽人?”中年男子覺察到殺意,一手射出毒針。

慕星遙從樹後走出,她美勝天仙,用國色天香來形容這張臉都顯得寡淡,臉上帶着微微憂郁和冰雪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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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男子倒是認得她:“合歡宗聖女?”他目露兇光,“既然你聽到了我們的話,那就得罪了。”

排查始魔之事,都是在暗中進行,慕星遙既然聽見了此事,又正好是合歡宗的人,那她就別想活着出去。

兩名中年男子拿劍指着慕星遙,殺意一觸即發,慕星遙只問:“你們是道盟的人?”

中年男子冷哼:“與你有什麽關系?”

“若你們是道盟的人,今日就得死在我手上。若你們不是,我可以只廢了你們的修為。”

慕星遙無法原諒道盟,知曉父母的死和花姨這些年的舉步維艱,她沒一日不痛悔,如若她這些年好生修煉,是否早就親自報仇?

中年男子哈哈大笑起來 ,相視都從對方眼裏看到譏嘲。他們之前可看過天機閣主的那本書,這位聖女修為沒他們高,更何況他們有兩人。

“聖女,小心風大閃了舌頭。”

他們說完,殺意乍破。慕星遙拿出了血魄弓,弓身微顫,這柄曾經屠戮萬千修士的邪弓終于感受到主人的殺氣,狂風忽起,慕星遙沒有以靈力化為水箭,而是血魄弓凝聚殺意成箭。

在這樣鋪天蓋地的殺意和邪念面前,兩名合體修士也感到莫大的壓力,他們手中的劍好似都受到阻力,劍招變得凝滞起來,邪氣如血,其餘弟子眼前忽然只看到一片血光,他們的修為無法窺探這樣的比試,紛紛皺起眉頭,口吐鮮血。

等到兩箭離弦,原地只剩下兩灘血花。

慕星遙看往其餘弟子:“你們寧願死,也要去取始魔的血救天下人?”

她握着血魄弓,本就美豔的長相被邪弓一襯,說是禍國殃民的妖狐也不為過。宋斷咬牙:“這是必行之舉,沒了我們,還有別人。”

慕星遙一笑:“是,你們如此正義,不知若你們父母就是始魔,你們該如何?也要殺了他們,救下天下人?”

宋斷一怔,慕星遙知道他不會的,人人都愛用正義的名號讓別人犧牲、乃至讓自己犧牲,可若要犧牲的是自己心底的人,又有幾人願意?

若有人願意,可若這人從始至終就被人傷害,她是倒了血黴要被人抽血挖髓嗎?

宋斷立刻道:“他們不是!”

慕星遙點頭:“他們現在不是,馬上就是了,我殺了你之後,馬上就搜魂去尋你父母,把他們的血和始魔的血混合在一處,這樣,所有人都只會認為你父母是始魔,你猜猜,他們會經歷什麽?”

“魔頭!”宋斷大叫。

他憤怒到極點,俨然想到屆時的慘狀。

慕星遙道:“你生氣什麽,你父母雖不是真的始魔,但他們給了天下人希望啊。”

慕星遙沒有片刻猶豫,把他們都殺掉了。

若是以往,慕星遙連殺雞都不敢,可現在,她卻覺得別說殺幾個人,就連這些人當場變為怨鬼來找她,她也可以再殺他們幾次。難怪,仇恨能夠改變一切。

她已經說不清楚,殺掉這些人滅口是為了不讓他們去合歡宗屍宗找始魔,還是為了瀉心中的父母之恨。

慕星遙殺人後,表情木然,繼續朝前邊走,她像是夜裏的幽靈,背影清寂無依。

賀蘭涯在幻月中看到一切,慕星遙只在嗆聲宋斷時,依稀有了以往的神采。

賀蘭涯道:“一入修真界,你先感受到的,是修真界茫茫的灰色。”

仇恨的影子,會跟随着她。

在合歡宗,慕星遙心底的仇恨會隐藏于合歡宗的溫情之下,但到了修真界,修真界的人可不會考慮慕星遙爹娘多麽慘,他們一定要找到始魔,還要剝皮抽血。

在這樣的環境下,慕星遙會渡過很長一段時間的痛苦歲月。

賀蘭涯看着那道遠去的影子:“我說了,留在我身邊是最好的,你偏不要……”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他不知該誇獎她原來在這種時候,她的勇氣和果敢聰慧早超出以前他對她的标準,還是該氣她該擔的也擔,不該擔的還要擔。

慕星遙順着楚山,走了很遠很遠。

她并沒有想要去找宋斷父母的意思,慕星遙尚存良知,不禍及家人。

她裙子上還沾着血霧,慕星遙也沒有洗幹淨的意思,她殺人了就是殺人了,洗得再幹淨也是殺人,洗不洗又有什麽分別?

她在想,陵合洲這麽大,要找始魔的人不可能僅僅派出這幾個人來。

慕星遙絕不可能讓他們危及花姨,但,她也不想将此事禀報給花姨,用混沌魔族的手段去解決此事。

她想自己去。

屍宗、合歡宗是陵合洲的大宗門,對方小心謹慎,還有其餘宗門,他們一定也派了人進去。

慕星遙斂眸,她選擇了離現在位置最近的神符門,潛進去,不眠不休花了三天時間,确定神符門的奸細每次都把血放在一道斷崖下。

慕星遙守在斷崖那裏,終于見到兩個人來此,悄無聲息地結印,拿走斷崖下的鮮血。

她跟了上去。

這二人一路去不同的宗門拿了鮮血,最後進入一個氣派的宅子。

宅子裏早有人無聲領取了他帶來的血,拿去在臺上做研究比對,慕星遙看見他們的衣袍上都有道盟的标志。顯然是知曉一切的醫修。

而且,這個宅子裏還有一個大人物,道盟宋盟主,他的修為已經到了深不可測的地步,在外卻沒有威壓,慕星遙若是發現了有這麽一個高手在,就不會堂而皇之進來。

慕星遙進來時,險些被他發現,但在最後關頭,這位宋盟主只是皺皺眉,并未找到她的蹤跡。

慕星遙以為是天香蝴蝶骨的作用,她更小心地隐藏。

賀蘭涯在幻月之畔面色無波:“我說了,真正的修真界比你想象的危險。”

他收回手,這位宋盟主的修為別說在人族修成的仙當中不錯,就是昔日的天生仙靈也有不及。照理,慕星遙不可能察覺不到有這樣一位高手在,但宋盟主曾經吞噬過歸虛骨。

歸虛,是一種妖獸,這種妖獸最擅隐匿氣息,宋盟主得了一身歸虛骨,同樣有了歸虛的能力。

這只是修真界險惡的一角。

慕星遙藏好之後,按照自己原本的計劃做——只要始魔在一日,這些人就不會停止對始魔的追捕。

她要做的,就是推出一個始魔……李代桃僵。

慕星遙的目光放在這幾名研究鮮血的修士身上,他們是醫修,卻助纣為虐,和慕星遙見過的陸門主比起來,同為醫修,卻如同天壤之別。

慕星遙下意識要利用這幾名修士,但她轉念一想,不行。

這幾名修士修為太低……慕星遙的目光放在了宋盟主的身上。

她嘴角微微翹起,複仇的火焰跳動在目中。慕星遙心裏镌刻着仇恨、委屈、還有聲聲質問。

憑什麽她爹娘、花姨要被這樣對待?這些人以為他們做的惡事只是毀掉三個始魔和混沌魔族?不,他們讓慕星遙夾雜在人族和混沌魔族之間,對內,對不起花姨和爹娘,對外,對不起雪姨她們和這麽多年對人族的感情。

慕星遙察覺到心裏的憎恨,她想,天香蝴蝶骨身為魔骨,哪怕被封印,果然還是影響了她。

她一點一滴,故意操縱着天香蝴蝶骨,慢慢選擇沖破賀蘭涯的封印。

幻月旁邊的賀蘭涯見狀就要去阻止她,但生生止住腳步。人需要發洩,也需要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

對慕星遙現在的狀态來說,阻止她,比殺了她還要令她難受。她要先燃燒盡複仇的火焰,才能成為本來的她自己。

賀蘭涯選擇沉下臉來,仔細看着慕星遙到底要用天香蝴蝶骨做什麽。

有了天香蝴蝶骨的加持,慕星遙閉眼,就能清晰感知到院子裏每個人的邪念。

她隐在暗處,雙目流動紅光。

一名正比對修士的醫修心裏一悶,臉上的表情越來越怪,他拿起杯子裏的鮮血:“盟主,這個人的鮮血有異。”

宋盟主道:“哦?呈上來!”

若真是始魔的血,就好辦了,那名醫修低眉順眼呈上去,在宋盟主用指尖挑起鮮血來看時,操起銀針,朝他射去。

宋盟主手中飛出烈焰,這名膽敢以下犯上的醫修就重重吐出一口血,被他掐着脖子。

醫修目光如火:“魔……始魔……”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被打落在地的銀針,銀針上沾着宋盟主的一滴鮮血,此時,那滴鮮血已經變成了藍色。

醫修們研究出的藥劑,只要始魔的血碰到藥劑,就會變成藍色。

眼下,那銀針上不只有殘留藥劑,宋盟主的鮮血也确實變成藍色。

其餘修士的目光都駭然起來,宋盟主就是始魔?慕星遙操縱着一名修士聯系其餘人。

見到那朵煙花升起,宋盟主怒道:“我怎麽可能是始魔?”

“始魔在陵合洲!”

其餘醫修日夜不繼操勞,心中早起邪念,現在道:“始魔難道沒有腳嗎?不會從陵合洲跑去別的地方?”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宋盟主。”

慕星遙手指有一滴鮮血,那是她的血……她是兩位始魔之後,她的鮮血果然也有用。

她睜着眼睛看,那群要找始魔出來為天下人獻身的人,現在會怎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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