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這一夜注定是難眠的。
帕夏公主在爾雅居裏,手拿着白灼畫的那張星盤圖颠過來倒過去地看了一宿,腦子裏回想着白灼對她解讀的這些信息,不由得一陣感嘆:“白灼真厲害啊!這麽一張天書一樣的畫畫,她竟然能把我的本性,把我煩惱的事兒都能說個七七八八。”
在寝宮外守候着的哈娜聽到公主在屋內的這句感嘆,不由得在屋外回了一句:“本來我還不大相信這個白灼姑娘的,但她說得确實準!今天時間太倉促,否則我都想讓她幫我看看我的命運如何了。”
“來日方長。”帕夏公主一骨碌坐起身來,掀開紅色金絲幔帳對她說:“既然這是皇上找來讓我開心的人,那我可以經常讓白灼進宮啊!下次我留她在爾雅居小住一段時間好了,到時候,我們再慢慢問。”
哈娜一聽,急了:“使不得!使不得!公主,能住在皇宮內的女人,除了宮女以外,就是皇上的妃嫔了。現在整個後宮裏只有您一人,您還打算再招個女人進來?萬一被皇上看到了怎麽辦?更何況,這白灼長得……确實好看。”
帕夏公主将這張星盤圖方方正正地放在自己的瓷枕下,并對哈娜說:“白灼确實很好看。但是,那又怎樣?再說了,我又不是皇上的嫔妃,還不是照樣就住在這裏嗎?”
哈娜急了,一步跨進寝宮,對帕夏公主說:“這不一樣!雖然公主您現在跟皇上還沒有什麽,但那是因為王朝初建,皇上日理萬機,事務繁忙,沒什麽時間到爾雅居來。公主您想想看,吳公公到咱們這兒來明着暗着提醒了您多少次了?就是希望公主您能主動接近皇上!”
帕夏公主噘着嘴巴,重新躺下,老老實實地将自己的被褥蓋好,不耐煩地說了聲:“知道了。白灼這一次不是也提醒我了嗎?我明天就面見皇上去……哼,這皇帝怎麽磨磨唧唧的?若是我們南疆男子,向來都是爽快直接地跟女孩子示好。這下好了,到了京師,我還得主動找皇上。皇上其實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他呀!”
誰知,哈娜神神秘秘地笑了,她走到帕夏公主床邊,幫她掖了掖被角,道:“我倒是覺得,皇上很喜歡公主!只是因為太忙了,就沒有時間過來。你看,爾雅居跟皇上住的福心殿距離那麽遠。每天一個來回,就要浪費許多時間。皇上現在那麽忙,他的時間非常寶貴。”
“那這也不能說明他喜歡我啊!”帕夏公主安慰哈娜:“哎呀,你也別為他說好聽話,關于這個方面我不介意的。我是真不喜歡他!他長得雖然挺玉樹臨風的……但跟我心目中勇猛善戰的男兒完全不同。”
“公主,你想啊!如果皇上不喜歡你,那為什麽吳公公隔三差五的到爾雅居來,明着暗着讓你去找皇上?而且,皇上這次尋來了白灼,說是給您找樂子。可奴婢發現了,白灼的出現,就是為了撮合您跟皇上的!所以啊,很明顯,是皇上比較被動,愛面子,希望你主動去找他呢!”
哈娜這麽一分析,本就沒有想太多的帕夏公主,猛然一驚,覺得她說得對:“這麽說,皇上對我有意思?”
“那是肯定的呀!”哈娜急了:“否則他幹嘛要把你留在這裏呀!皇上是什麽人啊?推翻前朝,建立如今天下的人,他什麽都有,什麽都不缺,難道還看不出咱們大王的本意?”
“對哦!”
“皇上既然已經知道大王執意把你留下的用意,那他就接了這麽一茬兒,說明啥?”
“說明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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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娜急得直跺腳:“說明皇上對您一見鐘情,看上公主您了!但是他又不好意思開口,所以,大王一說将您留下,他當然立即就答應啦!”
帕夏公主緩緩地将被褥遮住自己有些羞紅的臉頰,本是微涼的夜間,她卻覺得有些盛夏時節的燥熱。她趕緊翻了個身,背對着哈娜,抿着忍不住的笑意,說:“行啦!我睡了!”
同樣難以入眠的,是皇上。
不過,他還沒有回到福心殿休息,而是依然待在禦書房裏。
此時,他正坐在書案邊,聽馮熾做如實彙報:“死牢裏的所有人都證實了,白灼沒有被掉包。行刑前一晚給白灼毒酒的那人也查到了,但他說,酒是尋常好酒,是給死刑犯最後一餐準備的。同樣的酒也給其他兩個人喝了,他們都沒事兒。唯獨白灼喝下之後不省人事。”
皇上不動聲色地把玩着手中的扳指,沒有吭聲。
“微臣也去查找了當初白灼牽線過的男女,大多數都死在最後的奪城之戰裏……”
皇上眉目微閉,淡然一笑:“哦?這麽巧。”
“有一對夫婦活着,可男的常年在外做生意,平常不怎麽回來。我倒是問了那女的,那女的說,白媒婆當初幫他倆做媒時,是要了生辰八字的。當初女的不怎麽想嫁給這男人,後來是白灼拿了生辰八字後,沒兩天又去了女人家,說了一通男人的好話,這女人的爹娘才點頭同意的。”
“那這女的,有沒有說白灼畫過什麽星盤圖?”皇上面色如常,溫和地問。
“微臣特意問了這個,但她說沒有。”
皇上拿起手邊的茶盞,笑着抿了口茶,沒有回答。
馮熾繼續做彙報:“還有一對,男的是匪幫頭子,女的是他的壓寨夫人,這一對也是白灼做媒的。不過,這對男女,是在白灼之前就認識并相愛了,所以,白灼當初給他倆做媒,等于是走了個過場。也沒有提及什麽星盤圖,生辰八字之類。”
皇上聽到這兒,想了想,說:“但是,今天白灼給帕夏解讀星盤圖時的模樣,絲毫沒有半分遲疑,完全不像是個新手。如果她之前一直都會天象解讀,那怎麽沒有利用天象發現自己即将進入死牢的災禍呢?”
馮熾單膝着地,跪拜在書案旁,冷靜地說:“人算不如天算。”
皇上笑了:“再去查查白灼會用易容術這事兒。”
“是!”
馮熾剛走,那名帶着鬥笠的男子便走了進來。他恭恭敬敬地跪拜在原地,右手撫胸,面容貼地,俯身行禮。這套禮儀,完全是西域那邊的行禮方式。但他跟随皇上多年,依然不願用中原這邊的禮儀。
但他是皇上王牌。
王牌慣有特權。
所以,當看到他走進禦書房時,皇上便放下手中的茶盞,和把玩了好一會兒的扳指,并直接開口問:“怎麽樣?”
“國師直接給了口信,他說只要別給皇上自己的生辰和皇上您登基的時辰就行。光看個星歷表,哪怕是再懂巫術的人,也不一定能做得出什麽。”
皇上眼神飄向一旁的吳南洲,淡淡一笑,道:“朕就說吧,一本星歷表是不會影響到朕的江山社稷的。”
“但國師說,他聽說了法場巫術一事,他說此時非同小可,希望皇上盡快去大羅山找他,他好幫皇上您破了這巫咒。”
“朕知道了。”皇上站起身來,走到他面前,将他扶起,說:“豺狼,朕要不要幫你在大羅山上建一處宅子?朕知道,你向來喜歡青山綠水。”
豺狼微微擡起頭來,一雙平靜無波的黑瞳冷冷地看着皇上,說:“不用了。”
“可朕登基以來,你什麽賞賜都不要,這怎麽行?你是跟随朕出生入死的人,是朕的兄弟。”皇上溫和地看着豺狼,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你無需跟朕客氣。”
豺狼墨黑的瞳子裏,有着看不透,望不見的深淵。他沒有絲毫表情地看着皇上,語氣平靜地說:“我只想為皇上做事,對任何身外之物無欲無求。”
皇上嘴角噙着笑意,尚未開口,卻聽見豺狼又說了句:“如果皇上真想給我一些賞賜,我希望有一天,等皇上不忙了,去見見我的爹娘。”
皇上完全沒有料到豺狼竟然開口說這個,他有些驚訝地看着豺狼,問:“你爹娘?這麽多年從來都沒聽你提起過你的家人啊!他們住在哪兒?”
豺狼的眸子微微低垂,清淡的語氣好似無月的夜色:“他們已經過世了,但我知道他們的墳在哪兒。”
……
這一晚難以入眠的,還有白灼。
她倒不是因為第一次幫人解讀星盤興奮的,而是因為九王爺沒有給她應有的賞賜而氣憤的!
她合衣躺在幹枯的稻草堆上,就着窗外的月色,看着屋頂那一處若隐若現的蜘蛛網,憤憤不平地對着空氣控訴道:“作為來自天庭的我,本不該有對人世間的錢財物質有貪念。但這是凡人該有的基本信念啊!說出來的話,就要實現嘛!否則,我幹嘛費了半天勁兒,還冒着被雪翎紮成刺猬的危險去見什麽帕夏公主呢?”
只有靜谧的夜做無聲的回答。
白灼往稻草堆裏縮了縮,一翻身,碰到衣袖中的東西。
是一塊銀錠子。
她摸出這枚銀錠子,在月色下閃着幽微的光,她心中委屈道:“也幸虧見了帕夏公主,否則,我連這銀錠子都沒有。不過,如果以後再見到她,我要不要告訴她皇上根本不愛她這事兒呢?”
她又翻了個身,再次瞅着屋頂的那個飄搖的蜘蛛網,在心底安慰道:“應該是我看得不全面吧?如果有機會能拿到皇上的生辰,幫他倆合個姻緣,再看看吧!……但如果就算是合了姻緣,皇上也還是不愛她,那我該怎麽跟她說呢?我要不要說呢?如果我說了,會不會摧毀了這段姻緣呢?”
突然,一道寒光從破窗外一閃而過。白灼一個激靈坐起身來,眼睛向窗外掃去,漆黑的深夜,除了無盡的人間心事外,什麽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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