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八月十五日臺灣克複的消息傳到京城，整個皇宮都沉浸在歡樂裏，但我仍然無法勉強自己開心起來，前幾日他還常來看我，後來他忙，也就無暇顧及了。他忙他的前朝，我忙我的後宮。八月二十七，宜妃生下了他的第二個兒子；九月二十二日，德妃生下一個女兒；十月十一日，随着尼楚賀一聲痛苦的□，坐在景仁宮前殿的我終于聽到了一聲可以使我長舒一口氣的啼哭，我癱坐在椅子上，感覺所有的力量都被抽空了。

“娘娘萬福。”格格所的嬷嬷們見了我都很意外，我擺擺手讓她們接着做事，自己坐到九格格的搖籃邊上坐下，順手拿了一只撥浪鼓來逗她，那孩子剛吃了奶還沒有睡，見了我手中的撥浪鼓，眼睛笑成一條縫，伸起手來仿佛要跟着節奏跳舞，我想起了我的八格格，她也是這麽愛笑的，她很少哭。

九格格和四阿哥同母，自然眉眼之間有更多相似，我從四阿哥不到一歲時開始帶他，看到九格格就仿佛時光倒流，我情不自禁抱起她來，她也不哭鬧，唱了兩句搖籃曲便哄她睡下了，我這才把她輕輕放回床上，起身離開。

“額涅，您去哪兒了，皇阿瑪剛問了我幾句《論語》，我都答上來了，下了學，趕緊想着回來給您請安——”還沒踏進承乾門，四阿哥就迎上來牽我的手，他現在已經出閣讀書，只有用晚膳時才會來我這裏。

“我去看了你的小妹妹啊，你會吃她的醋嗎？”我蹲下來親親四阿哥的臉，牽着他一起進了屋子。

“額涅對阿哥格格們都好，額涅心裏不只有我一個。”四阿哥不知是生氣還是認真，忽然嚴肅了起來。

“為什麽這麽說啊？”我很詫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這應該是我對皇上說的話啊！

“那天二哥來跟您請安，二哥說他寫的字被師傅誇獎，您就把卷兒給他了。”四阿哥看着蹲在我身邊的團兒，似受了萬般委屈，團兒是只波斯貓，卷兒是她的孩子，四阿哥盼了好久，想讓我把卷兒送給他。

把卷兒給太子，是當着皇上和四阿哥的面的。說實話，我對這個從小養尊處優，被皇上慣壞的儲君沒有什麽感情，只是因為在皇上面前，我必須要表現得更疼太子，才能讓皇上放心，知道我根本無意他的江山屬于誰，事實上，我也的确不想關心這個問題。

“二哥是誰，你知道嗎？”我笑着問四阿哥。

“知道，他是太子。”四阿哥似乎有些明白了“皇阿瑪以後要讓他繼承皇位。”

“那，他若要你讓出卷兒，你肯不肯呢？”

“不肯，但我還是會讓給他。”四阿哥的答話讓我驚訝住了，我像他這麽大的時候，從沒有想過心口不一。可是我忘了，這紫禁城裏的人生下來就要會這樣的本事，否則就不能活。

“潇兒，你真的很喜歡小孩子啊，朕聽兆祥所的人說，你隔三差五就要去看阿哥格格們。”到了年關，皇上應該更忙了，可今天冒着鵝毛大雪，他還能過來看我，我實在是很意外“朕記得剛進宮那會兒，你也沒這麽熱情啊——”

“潇兒以前心裏只想做您的貴妃，現在更想做他們的額涅。”我一點兒也不怕得罪他，相信他也有這樣的雅量。

“為什麽？”他倒沒有生氣，看上去只是好奇。

“因為做您的貴妃可能會被辜負，但做他們的額涅，他們就會對我好。”我想到了現在的結果，聽了我的話，他一時窘迫地說不出話來。

“朕……朕辜負你了嗎？”過了許久，他才自嘲似的憋出一句話。

“沒有，可是您辜負了別人，以後也可能要辜負我。”我說得很坦然，沒有一點責備他的意思，他聽去了半晌不說話，只是默然。

“唉，潇兒，你還是沒變，就是不給朕留面子！”他仰天嘆了口氣“你把朕看透了，但朕可以保證，将來負了誰，朕都不會負你。”

話說得很輕，但是敲在我心中的分量卻也千斤重——多年來，我們一直在自己心中給對方定位，我早已定好了他的位置，他是我的天。但我始終不知道他是如何安放我的，我只知道自己很多地方還會讓他不滿，我比不了那兩個死去的皇後。可今天他竟這樣說，究竟是什麽意思？難道真是日久生情，我已經變成了他的妻？不，別逗了。

“潇兒擔不起，潇兒也不值得您這樣看重。”我只有這樣回他，他的眼神卻告訴我，他好像更不懂我了。

“你擔得起，你給了朕的孩子們一個好額涅，朕不會負你的。”他忽然說，把我摟在懷裏“如果你不想做朕的好妻子，那朕就不勉強你了，做個好母親也是一樣……”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就像慣着一個小孩子，也許他真的對我失望了，但我知道他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