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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十一月二十九我們回到了京城，重新看到紫禁城的銀裝素裹，我感覺和江南的白雪皚皚并沒有什麽分別，都是冷，無非一個濕濕黏黏，一個幹幹烈烈。

臘八節，各宮妃嫔俱到我宮中問安，宜妃因為已有近五個月的身孕，所以來得格外遲了些，我賜了一碗剛溫好的八寶粥給她，她笑着接過，毫不客氣地吃了起來。

“你們瞧，到底是懷着孩子的，一碗怕還不夠罷？”看她吃得香，大家都不說話了，我這一句出口，大家都是一笑。

“皇貴妃取笑我！”宜妃放了碗，倒像是惱了“萬歲爺好容易去趟江南，就想着帶上我，誰知半道上才知我已經懷了兩個月的身孕了，弄得天天兒像被拴住了，什麽也沒看着——要不是我有這一遭，那狐媚子哪有功夫跟萬歲爺對詩……”她說到這裏，把衆人吓了一跳，德妃是知道這件事的，不料今天宜妃逞一時之快說漏了嘴，忙吓得拉住了她。

“可她任憑她再有功夫，有我在，她也跟不到京城來。”我知道這個盛京來的女人嘴皮子厲害，喝一口茶的光景就能把她擋回去“萬歲爺不過是到了江南詩興起了，你也不必為了這個吃醋，掉自己的架子。慢說那小姐沒進咱紫禁城裏來，就是萬一哪天真進了個‘西施’，萬歲爺也只能當她是個花瓶擺設，你急什麽。”

“皇貴妃說的是……我……我失言了——”宜妃一向不把人放在眼裏，仗着皇上寵愛，她甚至都不把我放在眼裏，不過我從來不計較，因為我也從來沒有放她在我的眼裏。今天我說這樣的話，終于讓她服軟了。

四下一時安靜極了，西洋鐘的時針滴滴答答地走着，我看着它走到羅馬數字九的位置，終于笑着說“大家都散了罷，太醫還得給宜妃請平安脈呢。”大家都起身向我告辭，我仍舊沒讓宜妃行禮，讓她坐我的轎子回去。

不知道是不是在江南最後一晚的不愉快讓皇上始終無法釋然，從臘月到過年，他都仿佛刻意躲着我，只是在老祖宗、太後處請安，或者率衆妃朝賀時才能向他致意，都只是蜻蜓點水的一見，話都沒說上幾句。聽底下的人說，他倒仿佛更喜歡尼楚賀了，終日只在景仁宮、永和宮等處流連——也許是，她們的脾氣更對他的路子，溫柔娴靜，什麽都順着他罷！

又是一年春天，承乾宮院子裏的梨花開了，這天的陽光極好，我穿了一件極素淨的雲錦象牙白春衫站在梨花樹下，一擡頭，微風過處，一卷梨花花瓣紛紛而落，劃過我的臉“都落了罷，反正也沒有人看——”

“誰說沒有人看，朕不是人麽？”一襲夾層的鬥篷擁到我身上來“你看你，穿得這麽少——”

“您是來看梨花的罷，誰都知道承乾宮的梨花是宮中最好的。”我回頭福了福，不想看他。

“所以朕想讓你住在這裏啊，每年來看梨花時，就能看到你。”都不知道他這些簡直膩人的話是從哪裏學來的，用來讨去多少女人的歡心。

“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滿地不開門。”我掙脫他的手臂，幾乎是小跑着上了臺階，推門而入，把他關在外面。

他一定走了，哪個皇帝吃得了妃子的閉門羹？背靠着門大半個時辰，我才想着把門打開——他居然還在，還在梨花樹下看梨花。

“你剛才進去做什麽，朕等了你好半天呢。”他笑着走過來，他應該是知道我的意思的，可現在這情形，他演得滴水不漏“念了一句詩就走了，還要把這詩情畫意演給朕看啊？”

他太高明了，我鬥不過他，算了，我不鬥了。

“又是一年了，過去的事情就像那老黃歷，咱們翻篇罷？”他進了屋子，牽着我的手坐下“朕不是也沒帶她回來麽，潇兒不要生氣了——”

“是您不來潇兒這兒的，潇兒沒那麽小心眼。”我輕輕一笑“尼楚賀她們，可比潇兒懂事啊——”

“你……你但凡派人來請朕，朕就——”原來他是想讓我先低頭求他，我不給他這個臺階，他就放不下面子“但是朕今日聞着一院子的梨花香，再也顧不得許多了，算朕服軟了，好不好？”

“梨花當了和事老，倒也是美談了。”看着他一副可憐相，我忍不住撲哧一笑，吻了吻他的額頭算是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