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額涅額涅，怎麽兒臣覺得您最近臉上的笑容比以前多了？”四阿哥最會察言觀色，我這幾日心情好，他很快發現了好心情在我臉上留下的細微痕跡“您比以前更好看了。”

“這麽好吃的奶饽饽都堵不住你的嘴——”我的臉被四阿哥的話羞赧得通紅，從桌邊拿起一個點心就塞到他嘴裏，他憨憨一笑，我笑着敲敲他的頭“你書讀得好我就高興啊——”

“才不是呢，人家書一直念得很好呀。”四阿哥聽我提起他的學業，嘟起小嘴較真“明明是皇阿瑪哄您高興的……”

原來他什麽都懂，我忍俊不禁，吻了吻他的額頭，奶娘通傳說六阿哥來找四阿哥玩，我立即讓他去了。六阿哥是他的親弟弟，乖巧懂事，皇上給起了“胤祚”這樣貴氣的名字，我想這孩子定然是有福的。

四阿哥走了，我一個人走到院子裏散步。現在端午已過，一院的梨樹已經枝繁葉茂，夕陽并不毒辣，透過稀疏的樹縫撒到地磚上，我不知為何想起小時候追着地上的陽光跑的情形，也踏着石磚上的陽光走起路來。

“額涅……額涅……不好了——”眼看夕陽西下時，轉身卻迎上四阿哥驚慌失措的眼睛。

“怎麽了？你不是跟祚兒在一起嗎？”我蹲下來摸着他的頭，感到詫異“別慌，慢慢說，怎麽回事？”

“祚兒……祚兒他……他為了救卷兒，掉到水裏去了——”這下別說是四阿哥，連我都吓得面無人色，但我在心裏告訴自己，我必須保持冷靜“怎麽回事，你慢慢說。”

“我們到魚塘邊上去喂魚，太子哥哥的卷兒忽然跑過來了，它看到池裏的魚就很興奮，腳一滑就掉下去了，我……我沒看住祚兒，他想把卷兒拉上來，結果——”說到這裏，四阿哥哽咽了起來。

“現在怎麽樣了？”我沒工夫去安慰他，此時此刻在我的腦子裏只有六阿哥。

“有侍衛把他救上來，送去永和宮了——”聽完這句話，我顧不上許多，扔下四阿哥就往永和宮跑。

“祚兒——”

還沒踏進永和宮的大門，德妃撕心裂肺的哭聲就刺痛了我的耳朵，我扶在門上，整個人癱在那裏。

因為我當初送給太子的一只貓，一個孩子就這麽沒了？我不相信。

“皇貴妃額涅，您看到我的卷兒了麽？”十二歲的太子大概從下課就開始找它的卷兒，一路問到了這裏，看見我一臉淚痕，他真的吓了一跳“您怎麽了？”

“你六弟弟死了，為了救卷兒死了。”我呆呆地看着他“我錯了，當初不該答應你的。”

“您別太傷心了，這些都是命。”他聽我說完，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就好像這件事跟他沒有任何的關系。面對這張冷酷無情的臉，我忽然感到徹骨地寒冷。當皇上趕到，我跟着皇上進去勸慰德妃時，我很想問他，這樣一個沒有孝悌之心的孩子是他期待的後繼之君嗎？他教會了他四書五經，諸子百家，可曾教給他一顆懂得情為何物的心？可是面對皇上流淚的臉，我一句話也說不出口。或許不用我說，有一天他會看到的——只希望他發現的時候不要太晚。

因為卷兒是自己走失的，一切純屬意外，如今卷兒也已經溺水，只好不再追究。我叫侍衛把卷兒的屍體找到，吩咐人埋在梨花樹下。團兒哀嚎了一天，我把她放在膝上，撫摸她的毛發。現在她跟我一樣，都是失去了孩子的人了。

因為德妃失去幼子，近些時皇上總是跟她在一起，她很能生養，可是如今留在人世的也只有四阿哥和九格格而已。四阿哥不怎麽親近她，九格格一直養在太後處，有那麽一瞬間我甚至覺得她比我還要可憐。

“皇上，如果德妃有福氣，希望您再給她一個孩子。”說這句話時，我是用了十二分的真心的。

“潇兒怎麽也不替自己求一個？”他仍然高興不起來，聽到我的話忽然有些感慨，但仍不忘開我的玩笑“大小姐居然也有不吃醋的時候，真難得。”

“潇兒有四阿哥陪着就夠了，潇兒不求什麽了。”為了使他相信，我索性看着他的眼睛說“您既然愛她，就不要讓她失望。”

他半晌都沒有言語，忽然道“朕也不想讓你失望——潇兒，做朕的皇後，好嗎？”

皇後，又是皇後——我已經很多年不去想這個詞了，其實我早就有了皇後所該有的一切，差的只是這兩個字。

“潇兒不配，潇兒連六阿哥都沒保住。”我已經不想當皇後了，我不想失去自己，但我只能用這個理由搪塞他。

“好罷，那就再等等。”他也明白我的心，我們都沒有再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