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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芷蘭哽咽,坐在明德帝身邊看着他,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臣妾對不起陛下。”
沈在野無聲地起身,将宮人都趕出了大殿,只留自己的親信守在門口。
明德帝的注意力還在蘭貴妃身上,不解地問她:“你有什麽對不起朕的地方?”
“臣妾進宮兩年多了。”陸芷蘭咬牙,扯着手裏的帕子道:“心裏還有別人。”
微微一震,明德帝皺了皺眉,眼裏也是有厭惡和不滿的,然而看了她半晌,卻還是道:“朕一早知道,你心裏還有個人,朕沒說罷了。等時間久了,你總會忘記他的。”
陸芷蘭連連搖頭,撲在皇帝的懷裏嚎啕大哭:“妾身忘不掉……”
“蘭兒。”皇帝沉了臉:“朕對你不夠好嗎?你為什麽要突然說這樣的話?”
陸芷蘭沒回答,放開嗓子哭,哭得皇帝心疼了,正想拿帕子給她擦眼淚,卻覺得自己眼前一花,整個頭突然很沉,身子猛地就朝旁邊倒了下去。
“陛下!”蘭貴妃哭得更兇了,伸手抱着他的頭,陪他一起倒在了軟榻上。
“朕怎麽突然覺得好困。”腦子裏一片漆黑,明德帝有氣無力地道:“蘭兒,你握握朕的手……”
陸芷蘭眼淚橫流,抓着皇帝的手,看着他臉色一點點青白,喉嚨裏疼得說不出話,只能嚎哭。
明德帝是當真對她很好的人,進宮兩年。哪怕她驕縱任性,他都包容着,給她一切最好的東西。讓皇後都不敢欺負她。
她時常悶聲坐在窗邊流淚,他來的時候,總是不打擾她,等她哭夠了,回頭就有個溫暖的懷抱。什麽都不用解釋,抱着就可以很安心。
他可能不是一個很好的帝王,但一定是個很好的男人,是她對不起他。
嘴唇動了動,皇帝似乎是想說話,然而他沒有機會了。逍遙散的藥效極強,轉瞬便奪去了他的性命。最後一眼,他還是看向蘭貴妃的。
自己這皇帝做了二十多年,就只真心愛過這麽一個女人。沒想到會是這樣的下場,沒想到她竟然會對自己下這樣的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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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沒想到的是,自己臨死前的最後一個念頭,不是恨,而是擔心,他死了之後,她該怎麽辦?謀殺君主,這樣的罪名,她怎麽受得起?
芷蘭宮裏響徹哭聲,外頭的人沒有吩咐也不敢進來,只當是蘭貴妃傷了心在哀哭。
沈在野垂眸站在旁邊,冷靜地吩咐親信去安排之後的事,看着人出去了,轉頭回來。卻挨了陸芷蘭一個響亮的耳光。
“啪!”
臉被打得側過去,沈在野微微眯眼,慢慢将頭轉過來看着面前的人。
陸芷蘭臉上的妝花得不成樣子。整個人就跟小時候他弄丢了她玩具的時候一模一樣,委屈又憤怒地朝他吼:“我恨你!”
她何其恨他啊!若不是他,自己就不會進宮,不會遇見明德帝,不會欠下這一生一世都難還的債!
“可娘娘最後還是選擇了幫我。”沈在野淡淡地颔首:“多謝。”
渾身發抖,陸芷蘭抓過他的手腕就拚命咬上去,用盡了力氣,沒一會兒嘴裏便都是血腥味兒。
這味道終于讓她冷靜了一些,紅着眼跌坐在軟榻上,擡頭看着他沈在野道:“你知道嗎?我真的很想陪你一輩子,給你研墨,看你舞劍,跟着去你想去的地方,哪怕你一直不會回頭看我。”
“我做過最傻的一件事,就是聽了焦大人的話進這大魏皇宮,以為是為你好,連自己的退路都沒有考慮過。你卻……根本不領情!”
沈在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原來是大人在背後作梗。”
他知道陸芷蘭對他的感情,無論如何也不會卑鄙到讓她進宮為自己鋪路。先前她突然進宮,說是他身邊人的吩咐,讓他硬生生擔下這情債。他認了,畢竟這麽多年的朋友,她那般不甘心,總要有個能恨的人才能堅持下去。
沒想到她自己也明白,那不是他的主意。
眼裏多了些憐惜,沈在野伸手遞給她一張手帕:“我沒有不領情。”
眼淚跟着又流了下來,陸芷蘭哽咽道:“你沒有不領情?沒有不領情,為什麽對我不聞不問?為什麽待我連從前都不如!”
她踏進這冰冷的皇宮,就是想看他對她笑一笑,哪怕多關心她一些也好。誰知,兩人卻是漸行漸遠了。一輩子的犧牲換來這樣的結果,叫她怎麽不怨?!
“因為你一進宮,便是皇帝的人了。”沈在野皺眉:“總要守着規矩。”
“規矩?”蘭貴妃一愣,繼而大笑:“這樣說來,還是我自己害了自己,選了一條錯的路走!”
“貴妃娘娘……”
“貴妃娘娘?”陸芷蘭雙眼通紅地看着他,伸手抓起了明德帝冰涼的手,咬牙切齒地道:“他已經死了,你看不見嗎?我不再是貴妃娘娘了!再也不是了!”
不會有人在她哭成這樣的時候安慰她了,也不會有人寵她愛她保護她了。她愛錯了人,傷錯了人,害錯了人!她為何不把那杯茶遞給沈在野?!為何?!
無邊無際的恨意翻湧上來,蘭貴妃眼神淩厲地看着沈在野:“你要補償我!”
“你想要如何補償?”
“你的後半輩子,都要跟我在一起!”蜷縮在軟榻上,陸芷蘭死死地盯着他:“要比軒明對我更好!”
軒明,是明德帝的字。
沈在野看了看軟榻上帝王的屍體,眼裏神色複雜,良久才垂眼應了一聲:“好。”
明德帝對陸芷蘭有多好,他都看在眼裏。陸芷蘭對明德帝不是沒有動過心,他也看在眼裏。然而她最後還是做出了這樣的決定,他理應補償她。
親手殺掉一個深愛自己的人是什麽感覺呢?他想,大概就是看着當年的陸芷蘭一身後妃裝束,用無比憎惡的眼神看着他的時候的感覺吧,相去不遠。這世上欠誰的債都不可怕,最不能欠的,就是愛你至深之人,因為根本還不了他們想要的東西,愧疚會伴随一生。
閉了閉眼,沈在野朝榻上行了禮,轉身便往外走。
陸芷蘭兇惡的眼神慢慢柔軟下來,直到瞧着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門外,她才跟沒了家的孩子一樣,慢慢躺進明德帝的懷裏,拉着他的手抱着自己,無聲嗚咽。
這宮裏要進皇帝嘴裏的東西,都是要被檢查的,只有她這裏,只有她給的東西,他會看也不看就往嘴裏送。死在她手上,他一定很恨,下輩子遇見她,可還會理她?還會不會溫柔地看着她,喊一聲“蘭兒”?
這寂寥冷清的人世間,她最後的一抹溫暖,也終于是在她旁邊慢慢涼透了。
整個皇宮都是意外的寧靜,除了芷蘭宮裏的哭聲,別的地方什麽也沒有。
沈在野鎮定地去了幹元殿,在宮人的安靜注視之下拿了玉玺,立下了遺诏。太醫在芷蘭宮外候着,皇帝的親信想進芷蘭宮看看,卻被人攔在了外頭。
“皇上病重,召請天下名醫進宮醫治,有能妙手回春者,賞金萬兩。”
太監宣旨的聲音響徹宮廷,也響到了國都的每條街上。百姓們圍着告示指指點點,懸壺堂有名望的大夫也都紛紛進宮,一時間皇帝病重的消息伴随着這一萬兩黃金的巨大誘惑,傳遍了天下。嗎臺縱圾。
然而迎仙山的南王還什麽都不知道,一腔熱血的少年正提劍與敵寇厮殺。山勢複雜,他與那些個擅長躲藏的反賊周旋了好幾日,才終于重創其主力。
“還有兩日,本王便可将他們都拿下!”眼裏滿是興奮的目光,穆無暇道:“我方兵力幾乎無損,照此情況,回去定能向父皇求得攻吳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