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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1日開學日，楊心躍踩着雀躍的步子，飛進了教室裏。

教室後面的黑板上，“京英複讀學校，伴你再次起飛”的标語十分顯眼。

班主任文老師站在講臺上，為大家依次簽到。

“我是楊心躍！”她停在老師面前，腳後跟啪的一聲并攏，舉起右手敬了個不甚标準的軍禮，笑着自我介紹，“前來報道！”

“好好好，歡迎楊心躍同學。”班主任被她傳染了笑意。複讀班裏愁眉苦臉的多，像她這樣活力十足的少，見到她，真是心情都亮了。“我看看，你就坐在……”他低頭看了看座位表，“坐在第二排左數第四個吧。”

楊心躍道了謝，從班主任那裏領了一堆表格和出入的學生卡，一邊翻看着一邊走向自己的座位。

恰在此時，一陣“香風”迎面而來，某個娉婷的身影與她擦肩而過，濃郁的香水氣味瞬間盈滿鼻尖。

楊心躍從小就有個過于靈敏的“狗鼻子”，聞到這麽濃烈的香水味，阿嚏阿嚏的打了好幾個噴嚏，即使坐在了座位上，也沒止住鼻腔裏的癢意。

就在楊心躍滿處找手紙的時候，一包小巧的紙巾遞到了她的面前。

拿着紙巾的手又白又胖，像是一段藕節。

“藕節”極愛打扮，只見她圓鼓鼓的手腕上挂了好幾個手镯，指尖做了精巧的藝術美甲，幾只惟妙惟肖的貓咪停在甲片上，可愛的讓人移不開目光。

楊心躍順着那只小胖手向上看去——一張笑眯眯的大圓臉出現在她面前。

“大圓臉”友好地說：“拿去用吧。”

楊心躍趕快接過了紙巾，她一邊擤鼻涕，一邊小聲抱怨：“剛才那個女生身上的香水味真是太嗆人了，校規裏不是不讓化妝嗎？”

“大圓臉”也跟着壓低聲音：“她是表演方向的藝考生，不在學校規定範圍內的。”

原來是藝考生。

藝考生指的是參加藝術類高考的學生，美術、音樂、表演、導演……等等都屬于藝考範圍，高校招收藝術類專業學生的時候，會提前單獨舉辦藝術專業的加試，先要通過筆試面試拿到預錄取，然後再和普通學生一起參加高考。

聽了“大圓臉”的解釋，楊心躍更困惑了：“一般來說，複讀的藝考生，不應該請私人家教在家補習嗎，上什麽複讀班呀？”

女生伸出食指左右晃晃，突然指尖轉了方向，指向了楊心躍的身後。

楊心躍疑惑的順着她的手指回頭一看，待看清身後“風景”時，她差點驚掉下巴——

這，這這這，她這是誤闖了什麽酒池肉林，為什麽半個班的同學，顏值都這麽高啊？

不是楊心躍誇大其詞，實在是坐在教室後面幾排的學生，不論男女都太“耀眼”了。他們衣着光鮮，妝容精致，頭發一看就精心打理過，十幾個人的發型發色都沒有重複過。

楊心躍覺得自己來的不是複讀班，來的是巴黎時裝周秀場。

和他們站在一起，楊心躍這個素顏小美女，就成了雞立鶴群的小母雞。

楊心躍目瞪狗呆：“……為什麽班裏這麽多藝考生？”

“你消息真是太不靈通了！”大圓臉恨鐵不成鋼，“這個夏天最熱的選秀節目《超級新聲代》你總該知道吧？奪冠的熱門選手華翔高考考了三年，腦袋就是不開竅，據說全市的老師都放棄他了，硬是被‘京英複讀’的老師救活了！他前幾天還在微博上曬錄取通知書呢！”

這下楊心躍明白了，看來這些複讀的藝考生是想沾沾那位選秀歌手的仙氣，才會一窩蜂的投奔這裏。

大圓臉實在是個八卦小能手，這世間仿佛沒有她不知道的事。她那根靈活的食指在後排的藝考生腦袋上逐一劃過，每指向一個人，她就向楊心躍介紹起他們的來歷。

那個男生在電視劇裏演過男八，微博粉絲十幾萬；那個女生是短視頻app紅人，號稱“大提琴公主”；那個一臉“老子天下第一”的酷哥最厲害，選秀殺進過分賽區前五，當時他被PK下去的時候，現場後援團粉絲哭昏了好幾個。

大圓臉越說越興起，正要撸起袖子再爆個大料，忽然嘴巴卡殼，望着大門的方向失了聲。

“奇怪，這個男生我怎麽沒見過？”大圓臉喃喃自語，“長得這麽出色，居然還沒出道，難道是哪家公司的練習生嗎？”

楊心躍被她勾起了好奇心，也想看看這位“不出道就浪費”的男生究竟長什麽樣，于是她轉過頭去，看向了大門口——

……诶？

楊心躍眼前一亮，趕忙起身向那個男生熱情的揮起小手：“鐘可！”她自來熟極了，“來來來，來這裏坐！”

說着，她已經主動拉開了身旁的座位，乖巧地拍了拍椅子，示意這位有一面之緣的男生成為她的新同桌。

然而遲鈍的她并沒有注意到，自從男生進門開始，教室裏的安靜就如水流般擴散，從坐在第一排的大圓臉到坐在最後一排的藝考生，沒有一個人能把目光從男生身上移開。

鐘可的外貌并不是那種咄咄逼人的英俊，而是帶着一種清俊文雅的氣質，很幹淨，有着陽光的味道。短發微微遮住他的耳尖，他沒有戴眼鏡，挺直的鼻梁更顯得眼窩深邃，眼風掃過時，暈染出一片叆叇。

就這麽一眼，班裏不知道有多少個女生心跳失常了。

大圓臉在心裏尖叫一聲，激動地攥住楊心躍的胳臂，問她：“他是你高中同學嗎？你們早就認識了？”

“不是啊。”楊心躍誠實地否認，“我就是報名那天，見過他一面。”

“那你們一見如故，暢談古今？”

“沒有啊，他一共就說了……唔，”楊心躍歪頭想了想，“兩句話。”

而那位只和她見過一面、說過兩句話的男生，居然真的拿着入學資料，走向了她的方向。

鐘可在楊心躍面前停下，輕聲打招呼：“又見面了，楊心躍同學。”

他不善交際，本來還擔心進入新班級後無法适應，沒想到意外結識的少女是個自來熟個性，拽着他融入了新班級。

鐘可收拾書桌時，楊心躍便托着腮，一雙晶亮的眼睛定在他身上。

他有條不紊的從書包裏拿出上課要用的東西：中規中矩的白色筆袋、邊角都翻爛的課本、厚厚的學習筆記、保溫水杯、清涼油、眼藥水……

楊心躍看看自己桌上的小獅子筆袋和充滿少女心的熊貓筆記本，再瞧瞧人家，頓時覺得自己的學習态度太不端正了。

就在楊心躍反思自己的倦怠時，鐘可忽然又從包裏掏出一樣東西，雙手捧着，穩穩當當的放在了課桌的角落——

——藍瓷為皿，石粒為墊，熒綠色的“小肉爪”層層疊疊，盛環抱狀，豎立在小小的花盆中。

楊心躍：“……”

她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

她沒看錯！這位新同桌真的從他的書包裏變出了一盆巴掌大的多肉植物，放到了筆袋旁邊！

若是其他人做出這麽匪夷所思的行為，肯定要被冠上一堆外號，可看到這麽俊秀的男生低頭擺弄小花盆，耐心細致，不僅不讓人覺得違和，反而覺得“正該如此”。

楊心躍聽到後排女生在呢喃：“哇……他好有愛心哦。”

……原來長得帥，真的可以為所欲為的。

楊心躍藏不住話，直爽地問：“鐘可，你也是藝考生嗎？”

“啊？”中科愣了一小下，那張俊秀的臉龐慢騰騰轉過來，又慢騰騰的眨眨眼：“……我不是藝考生，我就是普通學生，今年沒考上心儀的學校，想要再複習一年。”

楊心躍很意外，以鐘可的相貌，完全足夠在娛樂圈裏殺個三進三出。從他進教室開始，原本鬧呼呼的後半間教室都變得鴉雀無聲。

現在，楊心躍終于能理解大圓臉的話了——就憑鐘可這張臉，他不出道，真的是“浪費”了。

……

不知不覺間，整個教室已經坐滿了。

這次是新同學第一次見面，彼此之間都透着好奇，互相打量的目光不加掩飾。尤其是占據整個教室後半的藝考生與坐在教室前半的普通學生，不管是外形還是氣質都差距甚大，就像是有一條無形的分界線，把他們分成了兩個泾渭鮮明的群體。

班主任也注意到了班裏的特殊情況。說實話，這是他們“京英複讀”第一次招收這麽多的藝考生，領導心裏也沒有底。可是一來，藝考生不差錢，肯花數倍學費來上課；二來藝考生錄取分數線低，不僅不會拖累班裏的升學率，反而會拉高，故而這次冒險把他們招了進來。

可不論是藝考生、還是普通學生，進了這個班那他們就是一個整體，未來的一年他們會朝夕相處，共同進步，汲取同樣的知識。不論未來他們每個人會有怎樣的發展，至少現在，他們都是“同窗”。

想到這裏，班主任清清嗓子，走到了講臺上。

“各位同學，今天是開學第一天，第一堂班會課就留給大家熟悉彼此。”他鼓勵的看向下面的同學，“來，誰想第一個上臺做自我介紹？”

全班一片寂靜，誰都不願意當這個出頭鳥。

其實楊心躍特別想舉手，但她來報名前，媽媽叮囑她好久，讓她一定要收收性子，不要太“冒頭”。

于是楊心躍只能老老實實坐在座位上，等着哪個勇士上臺做第一，她再跟着做第二。

可等啊等啊，全班硬是沒一個人肯站起來。

班主任望着臺下的一片死寂，無奈了。

“看來我還是直接點名吧。”班主任翻開了花名單，“咱們班裏既有普通考生、也有藝考生，那我就随便點了，大家上臺後，說一下自己的畢業院校、考試方向還有目标大學，至于之前的高考分數如果不想說那就不用說。”

班裏稀稀拉拉的響起了應答聲。

于是班主任念出了第一個名字：“那我看看——白慧娟。”

白慧娟。

這名字聽上去特別有年代感，不像是他們的同齡人，倒像是媽媽輩。

不過用腳想想就知道，怎麽可能會有媽媽輩的人來讀……咦？！！！

出乎所有學生的意料，只見一名體态略胖的中年女人從某個非常不起眼的角落裏站起來，款款穿過班裏的同學，一直走到了講臺上。

所有學生：“……”

白慧娟看上去最少45歲了，鬓角有些斑駁。她臉上略帶風霜，但笑容滿面，穿着打扮都很随意，就像是鄰家阿姨一樣。

她站在講臺上，低頭望着臺下的小向日葵們，艱難的笑了笑。

“各位小同學們大家好。我是白慧娟……你們可以叫我白阿姨。”白慧娟，啊不，白阿姨說。

全班靜默，唯有楊心躍向她招手示好。

得到了楊心躍的“鼓勵”，白阿姨定定神，說：“其實……我高中畢業已經有二十多年了，當年家境不好，考上大學沒能去念，這是我一生的遺憾。今年我辦了內退，剛好有時間，就想着再讀一遍書、再考一次大學，若是能再考上那所大學，這次我一定要去念！”

她的話很簡短，卻又帶着孤注一擲的決心。很難想象，像她這個歲數的人，是如何放下臉面，和一群還沒有她年紀一半大的孩子一同讀書的。

從她的穿着打扮來看，她并非是養尊處優的富太太，而是最普通、最平凡的中年婦女。她已經放下課本這麽久了，真的還能重新撿起那些知識，适應如今的校園生活嗎？

沒人知道。

她簡單介紹完自己的情況，擡手把碎發別在了耳後。她尴尬的垂下眼睛，匆匆走下了講臺。

可就在這時，安靜的教室內忽然響起了一陣突兀的鼓掌聲，而鼓掌者，正是楊心躍的新同桌，鐘可。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落在了這個新鮮出爐的“班草”身上。

腼腆的男孩顯然吓了一跳，他頂着這麽多人的視線，略帶無助的轉過頭，局促的問身旁的女孩：“……白阿姨這麽厲害，難道不能鼓掌嗎？”

而楊心躍的回答，是一枚大大的笑容，以及加入到鼓掌中的兩只手。

白阿姨這麽厲害，當然值得鼓鼓掌了。

在白阿姨之後，老師又點了幾個學生上臺做自我介紹。藝考生們個個自信大方，打扮的也相對成熟，其中幾個人居然是三戰、四戰的老學員，掐指一算，他們的同齡人都要大學畢業了。而普通學生則低調的多，整體士氣都很低，看來大家都沒從高考失敗的陰影裏走出來，一個個垂頭喪氣。

在這群普通考生裏，像楊心躍這樣毫無心理負擔就跑來複讀的人，可真是一個異類。

她等啊等啊，終于等到老師叫她的名字了。

她從座位上一躍而起，三步兩步沖到臺上，就像是一只正在追飛盤的狗。

“大家好，我是楊心躍。”她笑容明媚。

“我畢業于瑞慈高級中學，其實一年以前，我還是一位體育特長生，練的是花劍項目，去年退役了，就幹脆轉來走普通的考學路。希望未來一年咱們能一起努力，考上理想的大學！”她歪頭想了想，補充道，“對了，差點忘了說，我的目标是燕京大學！什麽系還沒想好，總之哪個系分數低，我就報哪個系吧。”

誰想她話音一落，第一排便傳來一聲嗤笑。

楊心躍循聲看去，只見一名眼鏡男滿臉不屑的看着她，見視線對上，他毫不掩飾的翻了個白眼，嘴裏嘀咕道：“一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體育特長生也想考燕京大學，真是做白日夢。”

班主任也聽到了那聲不客氣的嘲笑，但他不想在第一天就引起班級矛盾，趕忙打圓場：“楊心躍同學的目标真是很厲害呢，這一年一定要好好用功，不要辜負了自己的夢想。”

待楊心躍走回座位後，意外發現她那位腼腆的男同桌居然在偷看她。

楊心躍便扭過頭，大大方方的任他看。

鐘可被抓包，臉色微紅，沒話找話：“……楊心躍，你的目标也是燕京大學啊？”

“也？”

“嗯。”鐘可點頭，“我也想考京大，京大法律系。”

與随心所欲的楊心躍相比，鐘可已經有了明确的奮鬥目标，說起“法律系”三個字，聲音裏透着一股他自己都沒發覺的堅定。很多人都以為他是想當律師，其實他打算當個為民發聲的檢察官，用行動來護佑世界。

楊心躍真沒想到自己随便撈到的同桌，居然是同一戰線的戰友！

楊心躍壓低身子，不自覺向着鐘可那邊靠過去：“我說想複讀考京大，所有人都在勸我放棄，就連我以前的老師都說我是癡心妄想。”

“為什麽？”鐘可不解。

“因為我的成績……距離京大錄取分數線差了這麽多。”她把食指和大拇指用力撐開，比出很長長長的一段距離。

鐘可：“五十？”

楊心悅搖頭。

“八十？”

楊心悅繼續搖頭。

“……一百？”

“別猜啦。”楊心悅讪笑，“我還沒上一本線呢。”

鐘可：“……那差距是有點大。”

就算厚臉皮如楊心悅，這時也有點不好意思。

她趕忙把話題引到鐘可身上：“你呢？你今年考了多少分，和錄取分數線差了多少？”

鐘可目光閃爍，半晌終于開口，只是聲如蚊蠅：“其實，我差的也有點多。”

“……？”

“我今年剛上一本線。”

靠，敢情他倆半斤八兩啊。

兩人縮在臺下，小聲講着悄悄話，腦袋越湊越近，都沒發覺臺上自我介紹的新同學換了好幾個。

直到班裏的哄笑聲穿破耳膜，才喚回了這對小夥伴的注意力。

只聽班主任對着花名冊，一臉嚴肅的喊：“——鐘可艾，鐘可艾同學，叫了你好幾次了，不要耽誤時間，趕快上來做自我介紹。”

中可愛？不是大可愛，不是小可愛，而是中可愛？

這是哪個女生，父母取了這麽“可愛”的名字？

楊心躍頓時來了興趣，興致勃勃的四處亂瞧，想要第一時間找到名字的主人。可惜她瞧來瞧去，除了一張張同她一樣好奇的臉外，并沒有看到“目标人物”。

臺上的班主任敲敲桌子，不耐煩的又催了一遍，在他的三催四請下，這一次，這位“佳人”終于有了動靜——

椅子的四腳與地面摩擦，發出刺耳的噪音。楊心悅目瞪口呆的望着自己的同桌，男孩滿面漲紅，不情不願的站起身，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的邁向了講臺。

原來，他根本不是“鐘可”。

他是“鐘可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