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江逾林趕到醫院時,陸潺潺已經縮在椅子裏燒得迷迷糊糊。

他整張臉從皮膚底下透出沒有血色的白,只有臉頰處因為高燒留下灼熱的緋紅,細看下甚至有淺淺的紅血絲蔓延到眼周,嘴唇像幹涸的沙漠。

江逾林手指輕輕點了點他臉上半幹的淚痕,他就忽然顫抖着驚醒。

陸潺潺目光沒有焦點,他緩慢地眨了眨眼睛,看清江逾林後,眼淚又噼裏啪啦往下掉。

江逾林慌亂了一瞬,連忙用手掌托住他的下巴,“怎麽了,難受得厲害嗎?”

陸潺潺不說話,斷了線的淚珠子一連串往江逾林手裏砸。

他撐起身體抱住江逾林的腰,臉埋進他的腰腹,吊瓶随着他突然的動作開始晃動。

江逾林沒辦法,只好一面環住陸潺潺的肩,一面輕輕托住他輸液的那只手以免跑針。

陸潺潺很瘦,抱住他抽泣的時候,單薄的肩膀像一片葉子。

江逾林一下一下順着他的後背,用很輕的聲音問他:“到底哪裏難受。”

陸潺潺嗓子完全啞了,幾乎發不出聲,他張了張嘴,用氣聲說:“哪裏都……”

江逾林掌根撐着他的後腦,讓他微微仰頭看向自己,“我們去病房裏休息好不好?”

陸潺潺眼睛哭得紅彤彤的,薄薄的雙眼皮都腫沒了,他搖搖頭,很委屈似的:“沒有病房了。”

江逾林摸了摸他的眼尾,低聲道:“有的。”

醫院裏普通床位緊張,高級VIP房卻不緊張,醫生還沒見過哪個普通病人只是發個燒都往這裏跑的。

陸潺潺燒得渾身滾燙,輸液輸了半天,非但沒見好,反倒更難受似的發出無意識的低|喘,江逾林不得不幾次按鈴請醫生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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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無論如何醫生都十分确信只是普通的着涼發燒,但病人體質比較差,所以症狀比一般人嚴重。

退燒的藥水刺激腸胃,不到萬不得已,醫生不會加大計量,但看陸潺潺高燒一點也沒有往下退的跡象,只能謹慎地改變一些藥量。

但即便如此,陸潺潺半夜還是吐了一回。

他沒吃多少東西,吐出一點後,就止不住地幹嘔,手背上的針頭也因為劇烈的動作刺破皮膚,血液回流。

好容易止住了吐,他難受得躺不住,醫生來重新紮針,他燒得糊裏糊塗一個勁往後縮,江逾林只能從背後抱住他,固定着他的手臂,好讓醫生把尖系的針管再次紮進他薄薄的手背。

折騰半天,醫生和江逾林都出了一腦門汗,才終于把針紮了進去。

醫生走後,江逾林靠坐在床頭,把陸潺潺半抱進懷裏,一手護着腸胃,一手覆在他側臉上輕輕拍,以絕對安全感的姿态低聲安撫:“不疼了,不疼了……”

朦胧間,陸潺潺似乎恢複了些意識,他目光渙散地看了江逾林一眼,随即像是難受得厲害,緊緊抓住江逾林胸前的衣料,咬着下唇悶哼一聲。

江逾林手臂驟然緊繃,他看陸潺潺抿起嘴角,好像又要掉眼淚,唇邊那雙漂亮的小梨渦悄悄浮現。

江逾林整顆心都像在被翻來覆去煎熬着。

半晌,他有些崩潰地将指腹輕輕覆到那雙小渦上,克制着顫抖的聲線,似是懇求:“你不要抿嘴好不好?”

第二天一早,醫生再次來查看情況,卻發現江逾林還是用同樣的姿勢抱着那位好看的男孩子。

江逾林衣服被揪得皺皺巴巴,眼裏布滿紅血絲,眼底也是一片青黑,明顯整夜沒睡,狼狽不堪。

難道就這麽抱了一宿嗎?

醫生咳了聲掩飾眼底的震驚,陸潺潺很輕微地抖了抖,江逾林連忙輕拍着他的背安撫:“沒事,你睡。”

接着他擡起頭看向醫生,禮貌地點點頭,醫生會意,放輕腳步來到病床邊,替陸潺潺檢查。

雖然還有些低燒,但已經退了許多,也不再像昨晚那樣翻來覆去的難受。

檢查完後,醫生拍了拍江逾林的肩,示意他出來一下。

江逾林小心地抱着陸潺潺躺回床上,替他掖好被角,跟着醫生的腳步來到門外。

“現在看來應該沒事了,”醫生說,“等徹底退燒後,再觀察一會兒,不反複就可以出院了。”

“謝謝醫生。”江逾林溫和道。

“沒事,”醫生囑咐說,“病人應該是天生體質就比較弱,生病看起來比別人嚴重,好得也會更慢一些。”

他說着頓了頓,想起半夜江逾林抱着那個男生瘋狂按呼叫鈴的樣子,深深看了他一眼,又說:“不過不是大問題,你也……不用過于擔心。”

江逾林以坦蕩的目光回視醫生,“好的。”

唉,罷了,醫生移開視線,“我先去看別的病人,有事再叫我。”

江逾林點點頭,“多謝。”

醫生走後,江逾林叫住了來換藥的護士說,“不要意思,我需要出去一小會兒,能不能麻煩您替我照看一下他?”

“當然,”護士笑笑,“照顧病人本來也是我們的職責。”

“非常感謝。”

江逾林出門後,護士就坐在小沙發上細細端詳起床上這位男孩子。

真好看啊,護士忍不住感嘆。

即便生着病,也沒有變得難得難看,反而更像只脆弱的小貓崽,怎麽瞧怎麽惹人憐。

她忍不住想,那健康的時候,應該是個特別可愛的男孩子吧。

江逾林的确沒有離開很久,以至于他回來時,護士還覺得有點沒看夠。

護士戀戀不舍地起身,看向江逾林,卻愣住了。

雖然只走了一小會兒,他卻已經換掉昨天那件皺巴巴的衣服,取而代之的是一件沒有一絲皺痕的T恤,臉洗過,連頭發也整理過了。

除了還殘留着紅血絲的眼睛,完全看不出來早上的狼狽,精氣神也絲毫不像一夜沒睡的樣子。

他手裏拿了個保溫桶,進門就直接走到床前,看過床上的人後,才壓低聲音問護士:“他醒過了嗎?”

護士搖搖頭,“沒有,剛剛動了一下,但是沒醒。”

江逾林點頭,溫和道:“多謝您了,現在我來照顧,不耽誤您時間了。”

“沒有沒有,”護士連連擺手,“你太客氣了。”

她說完,便不再逗留,離開病房,合上門前,她看到床上的男孩子似乎動了動,接着伸出手勾了勾江逾林的指尖,低聲說着什麽。

江逾林彎下腰,摸摸他的額頭,認真聽着,很克制地輕輕應了一聲:“嗯。”

護士眨眨眼,壓下心裏異樣的感覺,悄悄把門關嚴實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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