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老太太雖然恢複了意識, 但全身都插着管子,臉上帶着氧氣罩,根本沒辦法開口。
但在看到江逾林牽着陸潺潺進病房時, 不由地會心一笑。
她稍微動了動手指, 陸潺潺就撲到她身前, 在離病床幾厘米的地方堪堪停住, 然後緩緩在床邊的凳子上坐下。
陸潺潺趴到床邊,用臉小心地頰蹭了蹭外婆的手背, 委屈道,“你個小老太太, 吓死我了你知道嗎?”
外婆動不了, 臉上的笑紋卻更深。
陸潺潺戳戳老太太的手指,半是威脅半是撒嬌道, “我跟你說,你以後不能再這樣了, 你明明知道我不禁吓的。”
江逾林也搬了張凳子, 輕輕放到陸潺潺身邊, 跟他一起坐在外婆身前。
他捏了捏陸潺潺的後頸,陸潺潺就會意地坐直身體,跟江逾林手臂挨着手臂。
江逾林看了陸潺潺一眼, 又對外婆笑笑,“讓您費心了。”
他指他和陸潺潺之間的事。
老太太很小幅度地搖了搖頭,手指點點他們倆,笑意溫柔。
兩人又默默陪老太太待了一會兒, 直到護士進來趕人。
“家屬們請先出去哦,病人要休息了。”護士查看了下老人的狀态,小聲對他們說。
江逾林聞言攬着陸潺潺站起身, “我們先走?”
“嗯。”陸潺潺笑着點點頭。
變故就在這一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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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好端端躺在病床上的老太太,忽然身體一抖,緊接着喉嚨裏發出咕嚕咕嚕費力的喘息聲,同時身上連接的儀器都開始滴滴答答響起來。
護士立即按鈴,“421床血壓降低。”
周圍儀器還在接連不斷地響,幾秒後,護士再次按鈴,“421床心率異常。”
後面發生的事,陸潺潺又有些模糊了。
病房裏一下子湧進許多醫生護士,他被江逾林抱住,頭埋在他頸間什麽都看不見。
他耳朵嗡嗡作響,明明什麽都聽不清,卻覺得四周吵鬧得不成樣子。
他又開始渾渾噩噩。
等到意識再次回籠,他是被江逾林一遍遍喊醒的。
江逾林緊緊抱着他,一直在他耳邊喊他的名字,他回過神後,才發現自己整個人都在發抖。
他們又坐在了熟悉的搶救室前。
同樣的場景,同樣的位置,只是這次有人從一開始就陪着他。
陸潺潺眼珠動了動,看向手術室上亮起的紅燈,下一秒他的眼睛就被江逾林遮住,“不要看。”
江逾林把他按進自己懷裏,一下一下撫着他的脊背,“水水,我們不要看。”
“為什麽又這樣……”他臉埋在江逾林頸肩,聲音又小又悶。
江逾林沒聽清,“什麽?”
陸潺潺從他懷裏擡起頭,直視着江逾林的眼睛,“為什麽又這樣了呢?”
每一次,每一次情況好轉後,不出一會兒,又會因為別的并發症被再次推進搶救室。
陸潺潺死死揪着江逾林的衣襟,仿佛想要費力留下什麽,“不是說沒事了嗎?”
幾天內,三次并發症,三次大搶救,每次都在看到一點希望的時候,又狠狠将人拖進深淵。
陸潺潺到現在都是很平靜的,把所有情緒牢牢壓在心底,只睜着漂亮的大眼睛問江逾林。
江逾林看着陸潺潺蒼白的嘴唇,喉頭滾了滾,卻連一句安慰的話都再也說不出來。
他只能緊緊把陸潺潺圈在懷裏,手術一秒不結束,他就一秒不敢動。
又是一夜未眠。
第二天破曉之際,老太太才再次被推了出來。
這次情況比前兩次還要嚴重,陸潺潺只短暫地看了一眼,外婆就又被推進了ICU。
陸潺潺精神崩得緊緊的,等了整整三天,老太太才終于從ICU轉進特護病房。
第四天下午,趙敏把江逾林叫了出去。
“小江,你先帶潺潺回學校吧。”趙敏皺着眉頭,也是一臉憔悴,“外婆現在狀态已經穩定了,再這麽下去,他自己要受不了的。”
江逾林知道趙敏的話是對的,這幾天下來,陸潺潺又瘦了一圈,整個人就是強弩之末。
他真的很怕陸潺潺再出什麽事,卻又不确定他願不願意跟自己回去。
沒想到的是,他把這事委婉地跟陸潺潺一說,陸潺潺竟然點頭答應了。
陸潺潺雖然還是安靜話少,但狀态已經不像前兩天那麽失魂落魄。
他回家洗漱一番,換了件衣服,然後跟江逾林一起再次回到病房向外婆道別。
老太太情況雖然穩定了下來,但還沒有恢複意識,也無法對他的道別做出任何反應。
陸潺潺走到外婆身邊,俯身親了親她的臉頰,又摸了摸她的手,然後用自己一貫開朗的語氣,笑着說,“外婆我先走啦,你快點好起來,醒了第一件事就要跟我打視頻知道嗎?”
他趴在床前等了一會兒,雖然知道不會得到任何回複,但他還是淺笑着撐起身,然後再一次、鄭重地親了老太太的臉頰。
“拜拜外婆。”
·
從他們離開醫院到上飛機再到回到江逾林家裏,陸潺潺的情緒一直都穩穩地被壓抑在一個臨界點下。
江逾林心裏不安,卻也不知道怎麽開解他。
到家時是晚上,他給陸潺潺炖了湯,是寒假時跟外婆學的排骨丸子湯。
陸潺潺在餐桌前坐下,剛抿了一口,捏着勺子的手就是一頓。
“怎麽了?”江逾林小心問。
“沒事。”陸潺潺搖頭,又喝了一口。
喝到第三口時,他眼淚忽然毫無征兆地掉了下來。
“一模一樣……”
他輕輕一眨眼,淚珠子就啪嗒啪嗒砸進湯碗裏,“味道和外婆做的一模一樣。”
陸潺潺擡起頭,他臉龐被吊燈暖黃的光籠罩着,身後的大落地窗映出萬家燈火,顯得格外形單影只。
江逾林趕緊捧把他擁進懷裏,“我知道。”
他捧住陸潺潺的臉,“我知道水水。”
陸潺潺壓抑了這麽多天的情緒終于爆發了,“我差一點就見不到她了。”
“外婆沒事了水水,”江逾林擦掉他的眼淚,“我以後還可以跟她學做菜,每一樣我都做給你吃。”
陸潺潺搖搖頭。
他在江逾林懷裏哭到發抖,“我、我沒有跟她說再見……”
江逾林忽然怔愣一瞬,似乎不知道他為什麽會說這句話。
陸潺潺趴他懷裏語無倫次,“我、我上次走的時候,沒跟她、沒跟她好好道別,如果她這一次沒、沒救回來的話,我怎麽辦啊……”
“我每一秒、都在想,要是我當時走的時候,像、像你一樣好好說了再見,再抱一抱她、就好了……”
他知道生老病死不可避免,唯獨接受不了的是永別時的遺憾。
當初江逾林從他家裏離開時,不管再難受,也陪他的家人吃好飯,很好地告別後才離開。
他還擁抱了外婆,說了好多話。
可陸潺潺自己走的時候急匆匆的,他沒有抱外婆,沒有好好的說再見,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
他都不知道外婆是不是和送走江逾林那天一樣,站在原地對着他的背影揮手很久,直到他消失在街口拐角。
“沒事了水水,”江逾林抱着他,拍着他的背哄,“外婆沒事了,一切都在變好,我們還有很多機會。”
直到現在,江逾林才明白他為什麽會傷心成這個樣子。
他把陸潺潺從自己懷裏撥出來,捧着他的臉,在臉頰上很珍視地烙下一吻,“這次你做得很好,不會再有遺憾了。”
“不哭了,”江逾林指腹摩挲着他的眼尾,“醫生也說外婆這次情況很穩定,不會再有事了,都會好起來的……”
陸潺潺抽噎地看着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突然嗆咳起來。
接着他臉色一白,折下腰手死死抵在胃上。
“水水!”江逾林心猛地一懸,立刻扶住他。
陸潺潺一手按着胃,一手捂住嘴,掙紮着要往洗手間跑。
“別動,”江逾林從一旁抽過垃圾桶,“吐這裏。”
陸潺潺便再也忍不住地弓身吐了起來。
但他這幾天吃得太少,剛剛喝的那幾口湯一交代完,胃裏幾乎就不剩下什麽東西。
江逾林摟着他,稍微用力掰開他杵着胃的手,換成自己的手掌墊上去。
掌下脆弱的器官雜亂無章地抽動着,每一次嘔吐都伴随着劇烈的痙攣。
這個狀态和陸潺潺平時的胃痛不太一樣,倒是有點像之前胃出血那次。
江逾林整顆心都在跟着顫。
他深吸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撥打了120.
好半天陸潺潺才停止了幹嘔,卻還是一動不動身體崩得很緊,張嘴小口小口喘|息着。
江逾林根本不敢挪動他,只能輕聲問:“怎麽樣了?”
陸潺潺不說話,滿是冷汗的掌心貼在江逾林的手背上。
他忽然悶哼一聲,按着江逾林的手死死往上腹壓下,額角露出青筋,臉色一寸一寸白了下去。
江逾林根本不敢相信胃痙攣能嚴重成這樣,隔着薄薄的皮膚,好像能感受到整個器官像塊抹布一樣被翻來覆去擰着。
疼完最猛烈的這一陣,江逾林似乎感到掌下器官的抽動平緩了一些。
陸潺潺全身力氣都被折磨一空,癱軟地跌進江逾林懷裏,目光有些渙散。
江逾林輕輕抱着他,手還搭在他上腹。
陸潺潺好像恢複了些意識。
他微微動了動,把臉埋到江逾林頸窩。
“很疼對不對?”江逾林摩挲着他的後頸安撫,“救護車馬上來了,馬上就不痛了……”
“不怕,過會兒就不痛了——”
幾顆滾燙的淚珠子流進他衣襟裏。
江逾林聲音戛然而止。
全身都因為那幾顆眼淚變得僵硬。
半晌,他緩緩弓起身子,小心地把陸潺潺抱在懷裏,頭深深地埋了下去,嗓音沙啞。
“操。”
作者有話要說: 應該沒人覺得這章是虐吧(小心翼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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