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寧舒神志混沌,只覺在一片冰冷之中沉浮。他想起洗心洞裏,師兄遲遲沒有伸過來的手;想起寒樵齋中,那一張張肮髒龌龊的臉;想起洞庭湖上的雨驟風急,巨浪滔天;也想起香溪村外的寒鴉聲聲,落雪無痕。還想起碧和寺中,白夫人身上混着血腥氣的冷香,最後想起千尺幢上,太師父枯槁佝偻卻步履堅定的背影。
他追上去,爬了很久很久的山。太師父消失了。朝陽臺上雲海茫茫,天地寂寂,只剩他一人而已。
罷了。他寥落地想,命該如此。早知……就不救那姓韓的了。可只片刻,又忍不住失笑一下。想着自己一向善窺人心,沒想到這最後一次,到底還是算差了。他有些後悔,有關命蹇的話,既然說了也不能撼動那人的鐵石心腸,還不如不說。性情軟弱,自作聰明……師父當年給的八個字,他如今信了。
孰料就在這一片空空蕩蕩之中,猛然間雲海中蹿起來一個太陽。寧舒愣愣地望着,卻見那一團火球不偏不倚,正正落入自己懷中。
他猛地擡了擡眼皮,卻沉沉地擡不起。眼前只有個模糊的影子,沉甸甸地壓在自己上頭。
寧舒迷迷糊糊地想,怪了,臨了怎麽倒做起春夢來了。
身上那人既急且躁,偏偏似乎又不得門路。寧舒挨了疼,終于清醒了些。他嘴角慢慢揚起,緩緩提起經脈中的最後一點兒內力,将五指插入了那人指縫之中。
韓曠猛地擡頭看他,卻見那張秀致慘白的臉上,一雙含着水意的桃花眼正迷離望來。說是桃花眼,眼尾卻長而精致,張揚地向上挑着,帶着幾分說不出的勾魂攝魄。韓曠從未這樣近地仔細看過他,一時間幾乎失魂。
卻聽見身下人低低地呻吟一聲。另一只手虛弱地攀上了他的腰,向腎俞穴輕輕按去。
習武之人,對身上要穴何其敏感。韓曠回過神來,立刻反手抓他手腕。寧舒由他抓着,虛弱地笑了笑,慢慢撐起身體,在韓曠唇角輕輕吻了一下。
這一吻出乎意料,韓曠心神微滞,待回過神來,才發現寧舒的手指已經不知何時掙脫出來,到底落在了自己的腰穴上。
卻聽底下那人氣若游絲,低聲道:“別怕,是樂事。”
韓曠內力充盈,腰間剛生涼意,內息便自然而言流轉相抗。只是此時與平日到底不同,須臾間便覺得腰腹之下快意連連,難以自持。
寧舒的雙手早已攀在韓曠肩上,灰沉慘白的面頰上終于生出了一絲活人的氣色。他眼中的迷離散去,漸漸生出一點兒清澈的水意,伴着肌膚下透出的些微顏色,有種難以言說的清麗純淨之感。
他一個行淫為生的男子,不論是糜豔,放蕩,詭麗,妖冶……似乎都不是什麽稀奇事。唯有這種寂然的潔淨之色,是不該出現在此時此刻的。
韓曠望着他,幾乎有些癡了。
不過這點兒感覺很快在升騰的情欲之下如春雪般消隐無蹤。
寧舒對着韓曠,謊言無數,唯有一件事說了真話:此事确實人間至樂。鸾鳳颠倒,紅塵皆遠,不知天上地下,今夕何夕。
再睜眼時,只見榻上一片狼藉。寧舒背對着他,腰上胡亂蓋着一條薄被,肩上青青紅紅,都是淤痕。
韓曠一起身,他便也慢慢轉過來,似醒非醒地揉揉眼睛,露出一個溫軟至極的笑來。
這笑不似他平日那種狡黠的笑法,倒似乎有幾分天真可欺。
韓曠心中複雜難言,面上仍然冷冷的。他提了提氣,只覺身上有些發軟,但想象中內力全失的情形倒是并未出現。不過似乎是內力退回了一兩年之前。
寧舒那邊廂終于徹底醒了,饒有興味地望着他閃爍的神色,懶懶開口道:“你內力比我想的還要精純渾厚。韓大俠,多謝了。”
見韓曠目露困惑,終于解釋道:“以他人經脈補自己的陽氣。功夫差的人,失的內力自然多些。功夫好的,失的就少些。”
韓曠皺眉道:“補自己的陽氣?不是奪他人內力為己用麽?”
寧舒翹了翹嘴角,不再說話了。
韓曠向來寡言,見他不開口,也就不再問了。他與寧舒對視片刻,不自在地移開了了臉,轉身尋衣服來穿。
待他穿戴妥當,身後仍然毫無動靜,韓曠忍不住回頭:“你怎麽還光着?”
寧舒心裏頭此刻也是怪異得很。他四處采補,多是趁人昏睡便飄然而去,從未有過對方醒來自己仍在的經歷。但他經事多了,羞恥感什麽的早就沒了。此刻死裏逃生,性命無憂,經脈中暖意洋洋,便是身上酸痛得緊,仍然心情極好。見韓曠尴尬,不禁起了作弄的心思:“我渾身上下沒一處不酸,沒一處不痛。哪有力氣穿衣裳?”
韓曠扭過頭,生硬道:“自作自受。”
寧舒嘆氣:“你我好歹也算有了共枕之誼,怎麽衣裳一穿便翻了臉?昨夜你可不是這樣……你那東西驢馬似的,抱着我搗個不停,我讓你停一停你都不肯。那時什麽混賬事都幹得,什麽不該看的也看得,怎麽現在又正人君子起來?”他低低道:“我還記得……你那話兒……”
韓曠忍氣吞聲地打斷道:“你到底想做什麽?”
寧舒吸着氣坐起來,理直氣壯道:“你把床榻收拾了,再去向船工要一盆熱水來。”
他兩個被鏈子鎖在一處,寧舒不肯穿衣起身,韓曠也走不出門。于是只得将門拉開一條縫隙,喊外面的船工要水。
片刻後有人送水過來。韓曠接過來,見那人好奇向房中張望,臉色更黑了幾分。一把水盆接過,便飛快地關緊了門。
寧舒背對着他清理自己,韓曠坐在椅子上,目光盯着地板不吭聲。片刻後聽到一聲呻吟,他擡起頭,恰看見不該看的,只得飛快地轉開臉,給自己倒了一杯冷茶灌下肚去。
寧舒聽見身後的響動,回頭看見韓曠捏緊的拳頭,了然一笑:“都是你的東西,有什麽不好意思。”他歪了歪頭,忽然道:“你不會是……頭一回吧?”
瓷片的碎裂聲響起。韓曠木然地看了看手中的杯子,随手向窗外抛去:“自然不是。”
寧舒大驚:“莫非你已成婚?”
韓曠冷冷道:“大仇未報,怎可耽于兒女情長。”
寧舒松了口氣:“那便好。”
韓曠皺眉道:“怎的。”
寧舒搖搖頭,把鎖鏈上挂的衣服穿在身上,笑了笑:“不怎的,随口一問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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