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再醒來時天色已經黑了,合歡教的馬隊仍然在走。只是天色已晚,山路難行,前行的速度自然慢了許多。

寧舒頭暈腦脹,身上仍然提不起半分力氣。他勉強轉過頭去看韓曠,見那人高高大大的身影毫無生氣地在後頭的馬背上颠簸着。再往前瞧,妙音使的馬車正緩緩地走在前頭不遠處。

寧舒擡起頭,迷迷糊糊地望着遠處黑色的山影,忽然隐隐覺得那山脈有些熟悉。他用手指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确認自己尚算清醒。

若沒認錯,這兒是老虎嶺附近。

他雖渾身無力,好在筋骨仍然柔軟,手腕輕輕活動了片刻,右手便從繩子裏掙脫出來。馱着他的馬上除了他這個“貨物”,還林林總總地挂了許多有的沒的。寧舒眯起眼睛辨認了一番,發現盡是些丹藥火折繩索一類的東西。他借着夜色無人注意,悄悄探手撥開其中一只瓶蓋,将一把蜜丸攥在手心。

須臾間,路上起了風。寧舒将藥丸扣在指尖,蓄力向韓曠彈去。可惜他如今渾身無力,彈也彈得不遠。綠豆大小的蜜丸輕輕落在地上,被馬蹄踏過,轉瞬不見。

寧舒将手中一把蜜丸都打了出去,只覺得胳膊酸痛不已。

他垂下手,打算再摸一把蜜丸時。忽然見韓曠睜開了眼睛。

那人的眼睛在夜色裏顯得很亮,幾乎帶着一點兒幽幽的藍光。

寧舒望見他的眼神,便稍稍安心下來。韓曠目光明亮,想是早就醒了,只是一時不敢妄動罷了。他沖着韓曠用唇語問了幾句,那人起先有些疑惑,後來很快明白過來,以點頭搖頭相應。

寧舒知道他內力比自己渾厚,倚玉這樣的迷藥,困不住他太久。如今只是差一個脫身的機會。

片刻後,馬隊經過一段格外嶙峋崎岖的山路。寧舒勉強從那堆亂七八糟的東西裏摸出一把鋒利的鈎子,将另一只手也掙脫出來,悄無聲息地從馬上滑了下去。

後頭的教衆還以為是沒綁緊,翻身下馬,打算再将寧舒綁上一次。誰料寧舒從地上猛地滾過去将人撞倒,翻身竄上了韓曠的馬。

這一下車隊大嘩。

寧舒用鈎尖去挑繩結,可惜繩結綁得太緊,一時難以弄開。身下馬兒本來受驚就有些不穩,加上馬背空間有限,兩人片刻就被一同甩了下來。

寧舒抱着韓曠就勢向路邊山坡滾去,右肩重重地磕上了一塊石頭。他痛哼一聲,勉力停了下來。

睜開眼,恰與韓曠四目相對。還未來得及說什麽,便見那人翻身而起,擡腳踹飛一個追上前來的教衆。寧舒忍痛起身,飛快拾起那人落在地上的長劍,割開了韓曠手上的繩子。

那人一得自由,便入旋風般沖進追兵之中,幹脆利落地奪劍反擊。

寧舒勉強提起劍,沖到韓曠身邊,與他後背相抵禦敵。只是他尚未恢複,手腳發軟揮了三四劍便覺身上汗如雨下。他低聲道:“纏鬥并非良策,還是快逃為妙……”

韓曠以劍為刀,一記橫劈,對面半圈的敵人血花飛濺。他冷聲道:“不打逃得掉?”

寧舒尚未來得及說什麽,便聽得琴聲铮铮。妙音使抱着琴,緩緩走了過來。

寧舒吃過那把魔琴的虧,當即大聲提醒:“萬不可運內力……”

哪知道話還沒說完,就見韓曠暴起,将手上一個倒黴教衆向妙音使丢去,逼得妙音不得不閃避。這一閃間,琴聲便是微微一滞。下一刻,韓曠的劍已然向着妙音手腕砍去。

寧舒咬牙四望,見一個教衆生死不明地倒在不遠處。他撲過去在那人腰間一通亂翻,終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就在這片刻,韓曠已與妙音過了七八招。因他出招迅捷,妙音幾乎不能撥琴。幾式綿密急招後,韓曠舉劍猛然斬下。妙音下意識擡手用琴抵擋。卻聽啪地一聲輕響,天魔琴斜斜裂做了兩半。

妙音使連退十數步,既怒且驚:“閣下究竟何人?”

韓曠卻不答話,只是再次默默舉起了劍。寧舒望見他的雙眼,心髒重重一沉。

那雙眼睛不知什麽時候,眼白已經全成了血紅之色。

就在這時,忽然聽見一陣咯咯的嬌笑聲。天上的雲慢慢把月亮遮住了。山坡落入陰影,這笑聲越發顯得鬼魅一般。

妙色使的影子從暗處緩緩走了出來。她踩出的每一步,身上的合歡鈴都應聲而響,密密地擾人心緒。

寧舒深知韓曠如今境況危險,偏偏妙色修的又是亂人心智的媚功。他當機立斷,大聲道:“妙色使,好久不見,你今日身上倒是香氣缭繞,聞起來比那一日可好多啦。”

妙色嘴角微微一抽,卻不理寧舒。兀自踩着惑人心神的鈴聲,繞着韓曠緩緩行走。

寧舒全身經脈麻癢之感越來越重,心中也越發焦急。他深知妙色急躁又狠毒,若一時制不住韓曠,接下來不知要用上多少毒辣手段。且韓曠與自己全然不同。自己是徐紫霧所要的人鼎,未被送至那教主跟前時,尚且能夠平安。但韓曠不是徐紫霧所需,妙色并無顧忌。

一念及此,頓時下定了決心。

他這邊巧舌如簧,專挑妙色在意之處着意惹對方生怒。果然,未說得三五句,那妙色便停下腳步,沖妙音厲喝:“你是聾了麽!”

妙音頗為陰森地望了她一眼,向着寧舒沖來。

哪知一直持劍不動的韓曠也飛身沖來。卻在行至一半時被妙色擋住了去路。兩人頃刻間動起手來。

妙音行至一半,望見寧舒警惕的臉,獰然一笑,忽然抱起半張斷琴,五指狠狠一抓。

那邊韓曠身形一僵,突然噴出一口鮮血,身如山傾,倒在地上。

寧舒怔立當場,手中長劍幾乎滑脫。

妙音的魔琴是與人內力相拼。這一式出手,自家也抵抗不住,嘴邊湧出血來。

妙色丢下倒在地上的韓曠,走到妙音身邊,居高臨下地丢下一瓶丹藥。

寧舒向韓曠跑去,可惜沒到近前,便被妙色攔住去路。

妙色露出一個豔麗的笑:”寧公子,雖然教主要的是活人,可沒說送過去前,得将你舒舒服服地供起來。讓你吃點苦頭,想來他也不會怪我。“

說着,自腰間掏出一枚黃珠,夾在食中二指間,向寧舒手上皮膚探來。

寧舒勉強躲了幾步,被逼到一棵樹前,再無退路。眼見妙色獰笑沖來,忽然眼前一閃。

卻是韓曠不知什麽時候起身,持劍攔在了自己身前。

妙色慘叫一聲,捂住手腕。

寧舒卻沒心思去看她。

他目光落在韓曠頸側,眼睜睜地看着一只黃色小蟲,鑽進了韓曠跳動的皮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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