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韓曠全身一僵,很快顫抖起來。

寧舒咬咬牙,忽然掏出方才在一個教衆身上搜到的鐵丸,狠狠向妙音使丢去。鐵丸擦着妙音耳畔而過,撞在樹上,砰地一聲炸了開。

坡上頓時濃霧缭繞。

寧舒掩住韓曠口鼻,憋着氣,連滾帶爬向坡下奔去。

那兒有一條河。雖不寬,但水流既深且急。寧舒拉住韓曠跳進去,兩個人立刻被水挾裹着沖走了。

韓曠被冷水一激,人似乎清醒了一點,只是兀自咬牙,身上顫栗不停。寧舒在水中抱住他,低聲道:“此中無我,此外皆魔。魔非真魔,靜心得脫。氣聚百會,神凝丹陽,抱元守一,物我相齊……”

韓曠閉上眼睛,漸漸安靜下來。

寧舒腳下踏着水,一面安撫韓曠,一面艱難地辨認四周。

水流将他們沖到了一個極大的洞穴之中。寧舒拖着韓曠游到岸邊,将那人費力地負在背上,走入了一片漆黑之中。

獅子山周圍多奇峰秀水,更有一處幽深的天然溶洞。水流自外而內流入洞中,在山洞中分成數十股,向山峰內淌去。寧舒耳朵動了動,仔細辨認着分流的水聲,尋着水聲最急的一條路走了上去。

岩洞中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他走得磕磕絆絆,腳下卻始終沒有分毫猶豫,耳朵則全心全意地留意着水流的動靜。

這般越走越覺得呼吸艱難,直到幾乎喘不上氣時,他爬上一個狹小洞口,将韓曠拉了上去。撥開枯藤,空氣忽然為之一清。

只見前方赫然是另一個大洞,洞口靜潭雪白如鏡,映着天上朗朗月光。

寧舒脫力地跌在地上,翻過身來,貪婪地大口呼吸着。

韓曠在他身邊,咳嗽了幾聲,聲音是前所未有的虛弱:“這是……哪裏?”

寧舒翻身坐起,去摸他的脈,臉上重新露出憂色:“你現下感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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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曠閉上眼睛:“鑽心噬骨。”

寧舒嘆氣:“那蠱的名字就叫噬骨。是合歡教養出來用來折磨人的玩意兒。起初每隔十二個時辰發作一次,若不想法子解了,漸漸發作時間越來越短,疼痛晝夜不停。中蠱者無法入眠,漸漸油盡燈枯而死……”他低下頭:“是我連累了你。”

韓曠此時蠱蟲發作已不像最初那般劇烈,聽聞此言,竟然很輕地笑了一聲:“你幫我……從孟……孟連山那裏……撿了條命回來……何談連累。”

寧舒聽他這樣講,心裏卻越發不好受:“不過你放心。這蠱能下也能解……只是要難為你再忍些時候了。”他借着月光去看韓曠眼白,見雖然仍有些紅,到底血色褪去了不少,于是暗暗松了一口氣:“禍福相依,你中了蠱,一時無力運起內力,經脈上的險境倒是意外化解了。”

他四下望了望,跑到洞壁前,伸手敲敲打打。

韓曠艱難地扭過頭,不明所以地望向寧舒:“你做什麽?”

寧舒并不答話,只是嘴角微微漸漸翹起,扣開了洞壁上的一塊石頭。石頭後竟有個洞。

韓曠看着他變戲法似的從洞裏掏出了毯子,匕首,火鐮……甚至還有一捆柴。

見韓曠神色茫然,寧舒解釋道:“去年躲一個仇家,在這兒窩了半月有餘。”他眼睛彎了彎:“總算又派上用場了。”

韓曠靠在洞壁上,看寧舒跑來跑去地升起了火,将身上的濕衣服全都脫掉了。他自己脫幹淨了還不算,又轉身對韓曠道:“快把衣裳脫了烤烤。”

韓曠閉着眼睛,一聲不應。

寧舒伸手摸他脈息,卻瞥見韓曠發紅的耳朵。他心中好笑:“這有什麽不好意思。若真的受了寒,明日有你的罪受。”

說着伸手去解韓曠的衣帶。

韓曠撐不住,終于睜開眼睛:“我自己來。”

寧舒把衣裳架在篝火邊,抖開毯子遞給韓曠。自己則在火邊搓了搓手。他膚色本就白皙,此時長發披散及腰,通身赤裸,站在月光之下,篝火邊上,好似山野中的精魅一般。

韓曠看見他扭頭望月,一雙眼睛亮晶晶的,泛着和洞口深潭一般無二的清光。

山風冷冽,韓曠卻覺得才剛剛安定下來的經脈,似乎又有了燒灼之意。他低下頭,閉上了眼睛。

誰料片刻之後,寧舒轉過身,忽然揭開韓曠身上的毯子鑽了進來。

韓曠驚了一下,簡直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只得由着寧舒與他肌膚相貼。

寧舒瞧見他似羞似惱,手足無措的神色,饒是正在滿腹惆悵,心情也忍不住明媚了些。于是随口逗弄道:“又不是頭一回了,幹嘛每次都像見了鬼一樣?”

韓曠冷靜片刻,神色漸漸恢複成了平時那副不辨喜怒的樣子:“你便……不覺羞恥麽?”

寧舒好笑道:“你這人到底還是迂腐。命都要沒了,還想着這些。”

韓曠忽然擡眼,目光有如實質:“你知我并非單指此事。旁人……旁人若在此情境,多少……總要……”他低頭,喉結不易察覺地動了一下:“總要有幾分不好意思的。”

寧舒奇道:“韓大俠,你這人真是古怪。世上最大的事,唯有生死而已。你眼下不憂心自己的經脈,怎麽卻在惦記着這些有的沒的。”

韓曠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忽然輕輕嘆了口氣,不再說話了。

寧舒一時猜不出他心中所想,難得露出了一點兒困惑之色。摸向那人手腕,只覺得脈象仍然是亂的。噬骨這種蠱,天性欺軟怕硬。若中蠱者經脈強健,內力深厚,它發作的進程就要慢些。可是若中蠱者本身身弱或有傷病,它發作起來便會十分迅猛。

寧舒望着他憔悴汗濕的臉,心中暗暗做了一個決定。

心意已定,反倒輕松許多。

因着體質原因,他天性畏寒。夜裏只有一條毯子,自然覺得冷。于是也不避忌,直接鑽進韓曠懷裏,将那人當作了一個暖爐。

韓曠本來昏昏沉沉,心緒缭亂。猛地胸前一冰,立刻驚醒:“你……”

寧舒理直氣壯道:“保命要緊,借我暖一暖。”

韓曠瞪着他發頂,想說什麽又說不出,胸口起伏,險些又要吐出一口血來。

寧舒在他胸前縮了片刻,忽然覺得小腹上有些不對勁。他驚奇地擡頭:”咦,你傷成這樣了,竟然還能……”

韓曠惱火地推開寧舒,轉過身去。

寧舒心道小氣,只得自己蜷縮起來,兩只腳在毯子下來回搓着取暖。過了一會兒,實在是冷得難受,還是很沒出息地又貼到了韓曠背上去。

半夢半醒間,感覺那人轉過身子,嘆了口氣,伸手抱住了自己。

寧舒下意識地往他胸前蹭了蹭,徹底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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