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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舒循聲望去,見那幾人衣飾打扮,乃是幾個不同門派的弟子湊在一處。想是辦事之餘,來蘭桂坊消遣的。只是這消遣也不見得盡興。湊在一處,總是要想辦法顯出自己比旁人見識多些。
卻聽其中一人道:“……那張蔚在孟掌門手下,竟然走得過十招……松溪雖然是個小門派,有弟子如此,也是一件得意之事了。”
另一人不以為然道:“孟連山身為前輩宗師,對小輩自然是點到即止。你瞧他後來招式一變,只一刀就将張蔚擊下臺去。“
有一老成者搖頭道:”張蔚這虧吃得不冤。你可知孟連山那一招,并不是君山本門的武功。那一刀有白虹貫日之氣,倒與昔年武林中傳說的歸陽刀法有異曲同工之處。”
旁人不免嗤笑:“歸陽刀法當年在武林中昙花一現,被傳得神乎其神。可說到底,那刀法早已失傳數十年。便是往上再數兩三輩,也沒有幾個人見過。你又是怎麽認出來的?“
那人見他不信,登時面色發紅:”雖不得親眼目睹,但故老相傳,典籍記載,總是有的。再者說,我又沒說孟連山那刀法一定就是出自歸陽刀譜。三千大道,殊途同歸。功夫練到極致,有些相似之處,想來也是尋常……”
那邊争得面紅耳赤,這邊寧舒卻聽得些微瓷器碎裂之聲。
低頭瞥去,見韓曠手裏的青瓷茶盞不支什麽時候已碎做片片,瓷片紮入手中,自指縫滲出些血珠來。
寧舒趕忙低聲勸道:“都是些慣愛胡說八道的閑漢,理他做甚。左右這兒也沒什麽意思,我們去外頭走走。周廚子家離這兒不遠,且去嘗嘗白肉胡餅和甘豆湯……”
韓曠木然松手,瓷片落在桌上。
寧舒拽着他衣袖,才要起身。便聽身後有人輕佻道:“呦,譚娘子?今日倒是得了閑?”
寧舒回頭,見是個不認識的富家子。心知這大概是譚娘子的相好,于是含混地微笑了一下:“勞公子挂念,等下怕是還得上臺呢。”說完不動聲色地看了韓曠一眼,提步欲走。
那人卻頗沒眼色地伸手來攔:“想與你共飲一次,怎的老是這般推三阻四?”
寧舒低聲道:”坊中有規矩……”見那人無動于衷,微微一笑:“對不住,失陪了。”腳下分花拂柳步斜斜踩出,廣袖微揚,自那人身旁輕盈穿過。誰知那人看似纨绔,竟也是身負武功的,好死不死探出手來,眼瞧着要将寧舒抱一個滿懷。
不料還沒碰到人,便被一只大手死死鉗住了腕子。韓曠面色陰沉,兩只眼睛黑漆漆地,死死盯住那公子:“自重。”
寧舒眼見要糟,慌忙打起圓場來:“都是客人……有話好說……”
那公子怒道:“小娼婦,給你三分顏色,倒還開起染坊來了……”
寧舒沖韓曠搖頭,韓曠卻視若無睹,手下又緊了幾分:“你嘴……嘴巴……放幹淨些!”
那人又怒又笑:“話都說不利索的老菜皮,又來管什麽閑事……”說話間腳下突然動作,提膝撞向韓曠小腹。這一路功夫下三濫至極。韓曠擡手捉住那人膝蓋,略一使力,便将人掀翻在地。
這一下可捅了馬蜂窩。那人身後一衆家丁頓時把幾個人圍得嚴嚴實實的。管事的娘子匆匆過來,還未來得及開口,便聽一聲朗笑:“王公子,你這般不長進,譚娘子今日能同你好聲好氣講上幾句話,已是她瞧得起你了。”
寧舒擡頭,心中微微一驚。
那雲霞劍張蔚坐在高處的扶手上,正沖自己微笑。
見寧舒望來,飛身而下,擋在王公子跟前,厲喝道:“還不滾!”
那王公子顯然對他甚是忌憚,聞聲恨恨地瞪了他幾眼,帶着家丁飛快地走了。
那邊廂幾個武林人士神色莫辨,遠遠地望着這頭,不知在打些什麽主意。
張蔚轉向寧舒,溫聲道:“蕙兒受驚了。“又轉向韓曠,拱手道:“多謝婆婆出手相助。”
韓曠不動聲色地點點頭,瞥了寧舒一眼,擡腳便走。寧舒向管事望了一眼,管事娘子立刻會意,快步上前:“張公子有好些時日不曾過來……”
張蔚卻不理她,只沖寧舒道:“蕙兒今日……怎的不講話?”
寧舒掐着嗓子道:“受了些風寒,嗓子不适。公子勿怪。”
張蔚眼神微凝:“今日怎的這般客氣起來?”細細打量寧舒神色:“不對,你不是譚娘子。”他扣住寧舒肩膀,皺眉道:“你是何人?”
寧舒心道糟糕,面上卻仍想敷衍:“公子真會說笑……奴家在蘭桂坊多年,人人識得……”他輕輕嗅了嗅張蔚,嬌笑道:“張公子這是喝多了?不妨到樓上略喝杯茶坐坐,待奴家将衣服換了,這就過來。”說着向張蔚行了一禮,不動聲色地避開了他的手,向外走去。
那張蔚扣在寧舒肩頭的手卻按得極重:“你……”話音未落,便被人擡手撥開。
韓曠語氣平平,聽不出喜怒:”閣下自重。“
張蔚皺眉道:“我自與蕙兒講話,不關阿婆的事。”說罷再度伸手。韓曠護住寧舒,格擋開了他的手腕。韓曠本欲一擊而走,哪想到張蔚不肯罷休,不得不又與之對了一招。
兩人對招後同時收手。張蔚仔仔細細地打量了韓曠一番,忽然大笑:“我道是誰,原來尊駕是那日葉家……”後半截話尚未出口,便聽得“啪”地一聲脆響。
張蔚捂住自己的半邊臉頰,呆呆地望向寧舒。
寧舒深吸一口氣,掐腰罵道:“姓張的!你個臭不要臉的下流胚,無情無義的負心漢!這頭與奴家海誓山盟,那頭卻去勾搭了什麽葉家謝家張家李家的大小姐……你花前月下發過的毒誓,都就着自己的狼心狗肺吞了個幹淨……”他嗷地一聲長哭:“奴家賣身在這煙花地,些許所得都填與了你。本以為得遇良人,哪想到天下男人都是一般忘恩負義……”
周遭議論紛紛,俱是指指點點的。
寧舒做夠了戲,扶着額頭搖晃幾下,将眼一閉,軟軟地倒在韓曠身上。
那管事娘子在白夫人手下做事,也是機敏過人,一面招呼人将寧舒帶走。一面捏着帕子垂淚,手上還不輕不重地将張蔚往外推:“今兒譚娘子是沒法兒再見外客了……”
寧舒悄悄拉了拉韓曠衣袖,然後由着別人将自己擡到了樓上去。
他悄悄眯起眼睛。見衆人出了房間,立刻一個鯉魚打挺翻身而起,拉住韓曠:“那張蔚太精,沒這麽好糊弄。三十六計,快跑為妙。”
話音未落,便聽外頭吵嚷一片:“……那老婦便是當日救走寧舒的無名客……”
韓曠當機立斷,抱起寧舒,推窗而逃。
待衆人追出樓外,只見山塘河上舟楫不絕,哪裏還有方才那兩個人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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