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
——反省——
飛機到達,天氣灰蒙微雨,才淩晨,一路靜悄悄的。
回到許家大宅的時候,已經五點多,郉語簡單地洗漱後,合眼休息了十五分鐘便起身。
五點半,許路帆起身,簡單地運動複建。按照風雨不改的習慣,她陪着一起。
她忍着睡意,在樓下等待,家裏為了許路帆的出行方便,都改掉了臺階也裝了電梯和各種監控設備。
“夫人回來啦,今天不必陪着複建了,跟我來吧。”鞠躬,管家有禮地帶着她往書房去。
書房裏的設備已經全部開啓,各地的連線、屏幕的投影都在,等待着接通。
“今天的會議八點半開始,趕着飛機回來想必也累了,稍作休息吧。”管家複述着許路帆的話,在圓桌上放上了早餐、餐具。
這麽久以來,這是第一次聽見她可以休息的話,她忐忑地吃着,在漫長的時間裏等着,看着早報不知不覺地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她聽見房間裏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開始了會議,英語、法語和中文時不時地出現在夢裏,而後恍然地她驚覺自己睡着了,睜開眼時看見許路帆已坐在書桌。這次破天荒地沒開視頻,全部都是語音。
她有些愧疚,站了起來,許路帆反而示意她坐下。不知道為什麽一向嚴厲的許路帆不叫醒自己。
打開手裏的電腦,她做着各項記錄,在會議上約定的形成計劃,拟辦的事務,一項項地分好。
結束了所有的會議,許路帆看了她一眼,打開了最後一個視頻。
屏幕上是他安排在國內的助理。
“報告下所有的行程。”
郉語有種被淩遲的感覺,聽着助理将她所有的行蹤活動全部報告給了許路帆,而今天的她站在視頻外,裏頭的人全然不知她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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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家小媒體拍到了夫人進酒窖的照片,要價五百萬。”
“給他們,并保證封口。”他頓了頓,“而你沒有阻止反而讓她去,似乎沒明白誰才是你boss。”
“處理完事情,我引咎辭職。”視頻那頭斬釘截鐵,“絕對不透露半分。”
說完,今天所有的早會才結束。會議室裏長串的安靜,讓人難受。
“去之前我說過的話,全忘了嗎?”修長的手指敲了敲桌面,說,“在我身邊有半年的時間了,你這樣做事?”語氣不平不淡。
“對不起。”
“還是浮躁了些,先沉沉心,放下手裏的工作給Grace吧。”門外的秘書走了進來,拿走了她手裏的電腦,站在一旁。
“我承認還做得不夠周密,但我不認為我錯。”郉語擡起頭,雖然知道反駁能使得現在的情形更糟糕,但她拿出了他更想要的東西。
“這是收回來的顧家的10%的股東股份,這是法國餐廳品牌授權書。”她走近許路帆,“五百萬的空,這些可以抵。”
“呃……”許路帆定定地看着她,末尾笑了,“在做那件事的時候,你就已經想好了功抵過,還是碰巧?”
冷眸劃過她的臉,他欣賞能幹的人,但是……
“什麽時候你明白我說的話不能違抗的時候,再回來。”沒有給予任何的空間,他吩咐秘書,“對外說,夫人進修,手頭的工作暫時由你跟進。”
“好的。”
許路帆對郉語說,“凡事做的滴水不漏才是好,一碼歸一碼。我不反對你做你想要的事情,但是出現這種缺漏,如果對方是競争對手呢?轉圜餘地能用功抵過?”
“好好想想再來跟我說。”他知道,郉語随時可以認錯,但這樣機械的木偶他不需要,“走吧。”
郉語咬咬牙,忍下所有的話,“聽先生的。”拿了外套便出了門。
許路帆打開了一直未關的語音,對那頭說,“她可真是給了我驚喜。”
桌上的兩份協議合同是他沒想過,她能辦到的。冷薄的臉龐上難得有了笑容,“這麽趕她出去,有點舍不得了。”
對方沒有回答,語音顯示已挂斷鏈接。
郉語還真是做到了,當初她說的「你有什麽不自信去用一個不需要你去投資的人」、「總是聽你指令的人,有意思嗎?」那清晰的話語又逐一地對應上。
嘴邊帶着嘲笑的意味,摩挲着拐杖,他慢慢踱出了書房。
所有一切都進行地如流水般靜默,悄無聲息地郉語從許家的大宅搬到了另一個區的住所,剝奪掉了一切。
進了N大學的校區,Grace簡單地放下她的行李,天還彌漫着雨,她就失去了價值作用。
僅僅是多做了些事,就沒有價值了嗎?
郉語其實并不認為自己錯,只是從頭再來的無力感,讓她覺得真的錯誤了。
以往許路帆只是暫停工作讓她反省,但這次似乎不可控了,他真的讓她來進修。
公寓對面的那紅色的大樓,也的的确确是N大學的教學樓。
散下的頭發聚成了馬尾,她無痛無癢地拖了行李,往公寓走去。
雨絲飄着,從不同的方向侵入,冷到了骨子裏。公寓宿舍就她一人,木桌子上擺着她的學生ID還有課程表、課本,給她安排的還是哲學課。
這是真的要跟她說教到底嗎?
從職場人再回到學校讀研,緊張而漫長的工作差中她在調試,将這反省也當作她的工作。
她漫無頭緒地上課,關注着國內的市場變化,為她而開的公衆INS,放着酒店舉辦的各種展覽會,似乎她就從沒有消失過。
而現實是,她每天來回課程,趕着各種論文報告,熬夜到淩晨,與職場、與顧家的生意、許家的布局越離越遠。
昙花一現的她,他看見了嗎?
在持續了一個月的課題研究,又一個無眠夜到淩晨的時候,她的房門被敲開了。
“好嗎?”站在門口的人問,眼邊帶着親和。
許久不見的人站在她的房門前躊躇不敢進。
而郉語并不想見,探索到她的微表情,他風輕雲淡地說,“沒事,我就站在這,等着。”雖然也沒有說出生氣的話,卻讓人感覺不怒自威。
過道上來回的人看着他站着,而郉語門半掩。
“進來吧。”松開了手,她讓出了縫隙位置。
顧槟褪去了剛剛的嚴肅,倒像是松了一口氣。一路上的風塵仆仆,讓發絲沾染着些煙火氣。
“哲學嗎?”他進門看見了,鋪展在桌面的書籍和論文。郉語沒回答,泡了杯挂耳咖啡給他。
“一夜沒睡了,說事吧。”觀察到了他趕路的疲憊,但是她不動聲色,明白自己現在的身份,不為其他事情分心。
“累壞了吧。”他不把這份疏離當回事兒。
郉語扯扯嘴角,沒話。
“你為什麽嫁給許路帆?”他問。
“利益決定的。”
耿直的答案讓顧槟忍不住觀察邢語臉上的表情,連細微的眨眼都留心,“你們……太兒戲。許路帆的事情你自己清楚多少?”
邢語沒有說話,将咖啡倒滿杯,推給他。“都不清楚。”她表情溫和。
像是抓到了要點,顧槟将剛剛拿在手上的文件遞給邢語,“看了,你就知道,你有可能被利用了。”
邢語搖搖頭,“沒有必要。”不接他手上的東西。
“你果然還是恨我吧。”
“談不上。”
“那顧家10%的股東話語權在他手上,你知道?”
“知道。我過手的。但我管不了他這些東西怎麽處置。”
“你不想知道管不了的原因?”
知道當下的邢語肯定不會輕易接受他所說的話,顧槟将資料放在桌子上,“你應該看看。”
末了,他又說,“啊萍身體已經恢複了,時時刻刻都在盼着你,希望你去看看她。”顯示決心。
“終歸是血濃于水的。”說完這句話,他避開了目光,或許是想到了年初的那段時光,或許是想到了将年幼的女兒交給陌生人的場景,他顯得有些不自在。
打斷了他的關心,郉語問道,“我曾經到妖姬找你,你知道嗎?”
“看了媒體的報道才大致猜到的。”
“我生活在哪,接觸了哪些人,你清楚嗎?”郉語郉語看着桌上的文件袋,收回了探究的目光。
“對不起郉語……”
“上個月,我處理了郉再林,或許你不知道,或許你也知道。每次喝醉了酒,他總會拿椅子砸我,我總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麽。然後到了大了才知道,啊,原來不做錯什麽也會被打。”
“我從生下來就是錯的,對吧。”
顧槟的表情嚴肅了起來,用無法言說的眼神看着面前明明純淨的臉龐,說着冷話。
話裏跳躍。
“你想的到嗎?我手上沾着我繼父的血,李如蘭對我說,我做的好。”
她表情平靜,語氣裏沒有起伏,“很久之前開始,我就分不清什麽叫做對了,什麽叫做錯了。更別說是利用了。”
如果她自小就在顧家長大,有着顧槟和馮萍這樣的父母會怎麽樣呢?
像顧漫寧那樣?
還是像顧清落那樣?
無論哪種選擇,看起來都比「邢語」強……
從幻想中抽了身,坐在圓桌前的郉語,周圍安靜如夜。面前的顧槟将她拖回了現實,她有些不安地起了身,“沒事的。走吧。不怪你們。”
她施展了笑容,到了冰箱口,拿出了蛋糕,又拿出了巧克力,還拿出了三文治。
“啊萍,其實在門口等着。你願不願意見見她。”
“哦,是嗎?”她吃着蛋糕,又塞了三文治,覺得不夠,又拿出了可樂。
她很渴,很渴。
“我餓了,不招待你們了,你們走吧。”
顧槟嘆了嘆氣,沒再說什麽,“我們會再來看你的。”輕輕地帶上了門,門外的馮萍聽到了些許,捂着嘴在門外哭,顧槟攬她進了懷裏,安慰道。
“補得回來嗎?”馮萍咬着唇,不忍心再告訴自己某些現實。
“慢慢來吧。”他又嘆了口氣,為了馮萍,他也必須得補。
待顧槟和馮萍離開後,郉語回了趟許家,宅子裏只有些許的園丁在打理,屋內安安靜靜地,她回來拿衣服。
“許先生回來嗎?”她問旁邊跟着她進來的管家。
“剛剛問過,不回來。”
“好。”
“知道他在哪嗎?”
管家有點懷疑自己的耳朵,又問了一次,“您是問許先生的行蹤?”
“沒事了,當我沒問過。”反正自己也知道,她起身,對管家笑了笑,“幫我把那文件處理了吧,別讓先生看見了。”
“好的。”
管家接過那文件,吩咐人将其扔進了後院的火爐裏,這也不是第一次處理了,那人處理得駕輕就熟,但是這次給他的對象卻是郉語,他略感到詫異。不好問過裏頭的內容。
“家裏的花好像都換過了?”走下扶梯,郉語問,“她讓換的嗎?”
管家站在原地,沒回答,保持了點距離。
“淡淡的香。”她看到了周圍都有金白色的花盆,玫瑰、百合、繡球、紫藤、月下香,錯落有致地盛放着。許家一下子生氣了不少。
管家回想起送郉語走的那晚,許路帆問他,“我們是不是都小看她了?”
手裏攥着迷你皇冠的照片,臉上帶着笑,說不清是何種含義。
“只是讓她回國一天,你看看,她都做了些什麽?就是要讓我知道的。”末了,他又說,“有時候太聰敏了并不是件好事。”
管家站在她旁邊,在先生的身邊看過形形色色的人,還沒有見過這般隐藏自己又極度敏感敏銳的人,他默默地在心裏觀察着眼前的郉語,同時也附和道,“味道先生也喜歡。”隐掉了開門見山。
“那他原諒我的錯了嗎?”郉語問。
“或者您直接問他會更好。”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
“謝謝。”
拿着手頭上的衣服,不知為何,胃裏又翻江地覺得餓。門外的司機在等着送她回去,她胃裏翻騰着。看了看時間,她告別了管家,沒有再說其他的東西。
在車上的每分每秒,注意力都被這空虛感絞着。
“不舒服嗎?”
“沒事,你開車吧。”
為了強迫自己分散注意力,她回複了班群裏的信息,那裏正在問着誰想參加演講的比賽,主題是談性別歧視。
一向在邊緣權的她,主動地想抓住些什麽。
說參加……
一路上憋了一身的汗,虛無極了。
進了公寓,她第一時間地打開了冰箱,打開了薯片,打開了面包,又打開了梅子幹,所有的食物都散落在了一地。
胃裏的怪物不受控地吸食着這些養分,等滿足了。她眼淚又止不住地留,又翻起了胃酸,跑進了洗手盆,剛剛吞下的食物一樣不剩地倒騰了出來。
等那怪物停歇了後,那滿是奶油蛋糕的手播了電話,“你還好嗎?”靜寂的夜裏回複她的還是靜音,手機的那頭并沒有開機。
郉語虛無地躺在地上,蜷縮了身體,喃喃着,“想見你,很想,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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