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我以我手繪錦繡(九)

母女倆相攜離開,突然間,聶雲念回過頭,就那麽一直望着聶慈。

和平日裏不同,聶雲念沒做出那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反而露出格外複雜的眼神,其中囊括着種種情緒,似厭惡,似愧疚,似解脫。

聶慈不由變得謹慎起來,在原身留存的記憶中,聶雲念是個非常理智的人,她冷靜地算計着一切,将骨血至親當作可以利用的棋子,最終實現自己的理想,成為世界聞名的舞者。

難道她打算在展覽上動手腳?

自己不會食用博物館提供的餐食和飲品,杜絕了下藥的可能,那唯一與她有聯系的,便是已經挂在牆面上的鐵畫《泛舟》。

但一幅作品要在何種情況下才能影響創作者呢?

好似想到了什麽,聶慈的面色驟然一寒,她擡眸望着正前方的鐵畫,定定注視半晌後,走到角落給餘湘打了個電話。

“小湘,你之前有沒有見過和《泛舟》相似的鐵畫作品?”

對于傳承技藝的手藝人來說,能毀掉他們人生的便只有“偷師”,以聶雲念的心機城府,眼下肯定早就準備好了種種‘證據’,只等展覽正式開始,在一衆媒體的見證下,将那些‘證據’呈現出來。

“诶,你這麽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我以前見過一幅名叫《淮水》的鐵畫,大概是五年前鑄造出來的,就收藏在博物館中,構圖與《泛舟》十分相似,不過這種以山水為主題的鐵畫都相差不多,且細節上完全不同,各有各的風格。”

聶慈邊和餘湘通話,邊上網查到了《淮水》這幅鐵畫。

正如餘湘所說,《淮水》是一位鐵畫師傅五年前的作品,那位師傅姓徐,本身就鐘愛山水,這些年走到各地采風,用熟鐵将看過的美景刻畫下來,由于這幅作品質量上乘,又是展現的是淮市當地的風貌,被博物館購置了,今天并沒有拿出來展覽。

将手機上的文字盡收眼底,聶慈又仔細看了看《淮水》,便将聶雲念的打算猜出了七八分。

以聶雲念謹慎的性子,必定不會親自出頭,而是選擇一個信得過的人,讓前來參展的觀衆注意到這兩幅鐵畫,而後她只要說一些模棱兩可的話,再拿出證據,便能将偷師的事實坐實了。

屆時無論聶慈怎麽解釋,都不會有人相信她的辯解。

心裏有了大致的脈絡,少女非但不急,反而走到牆根處,趁着人還不多時,仔細欣賞放在展櫃中的作品,有少數民族的刺繡,有根雕,有剪紙,一樣樣精巧非常,令人贊嘆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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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遠望着聶慈的背影,聶雲念和安時瀚對視一眼,沖着男人做了個口型:「盡快解決。」

安時瀚無聲颔首。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樓上的學術論壇剛剛結束,淮市當地的媒體便一窩蜂似的湧入展廳。

博物館館長在前引路,帶着藝術界頗有名氣的大家走了進來,其中還包括經常出現在熒屏前的老戲骨,以及在某些領域頗具影響力的專家。

記者們不斷按下快門鍵,隊伍也不斷向前。

終于,一行人來到懸挂鐵畫的展區前,有八幅裝裱好的鐵畫懸在牆上,其中《泛舟》恰好被放在最醒目的位置。

“這幅《泛舟》很不錯啊,一般來說,山水的神韻用國畫來展現并不算難,但以熟鐵鍛造卻非易事,既要具備繪畫的好底子,又必須是一名好鐵匠,否則想以錘代筆,無異于癡人說夢。”

“錢教授說的沒錯,大家看山巒的線條,仔細觀察能瞧見不規則的紋路,這并不是鍛造失敗的結果,而是鑄造者保持着一顆匠心,特地選用傳統而原始的方式加工材料,由于紅爐不像臺式電焊機那麽穩定,每次錘打都會産生微小的差異,這種不規則的紋理才是真正見功夫的。”

華國日報的記者見兩位大師都對這幅兩尺見方的鐵畫贊不絕口,不由認真拍攝起來,準備将這段內容發到網上,也能使年輕人認識到這些傳統的藝術文化。

館長等人看完了八幅鐵畫,将将擡腳準備離開。忽然有人沖到正前方,他大概只有十七八歲,生了張瘦長的臉,眼睛略有些上挑,裏面滿布着密密麻麻的血絲,顯然是太過激動所致。

“錢教授,你鑽研鐵畫藝術多年,難道看不出這幅作品完全是偷師之作嗎?”

錢教授戴着黑框眼鏡,身形适中,氣質溫和,這會兒不由怔住了,“偷師?《泛舟》偷了哪家的技藝?”

闖進展廳的青年正是安時瀚的學生徐棟,他得到老師的授意,就躲進展廳的角落中,等到一切就緒,便直接沖出來控訴聶慈。

“早幾年,這個位置也懸挂過一幅鐵畫,名叫《淮水》,而如今《泛舟》不僅取代了《淮水》的位置,還竊取了徐家鑄造鐵畫的精髓,傳統文化本就亟待保護,如果大肆吹捧這種偷師的作品,哪還有人悉心鑽研鐵畫?恐怕不僅會讓傳承技藝的家族寒了心,還會促使匠人投機取巧,像《泛舟》的作者那樣靠走捷徑博得關注。”

徐棟的控訴句句不離傳承,就是要在這些專家教授和媒體跟前,擴大事态的影響,從而一舉毀掉聶慈的名聲。

聽到青年提及《淮水》,錢教授立刻想起了幾年前的那幅作品,兩者都以展現山水之美為主,構圖相似,卻不能證明《泛舟》作者的技藝出自徐家。

心裏存着這份疑惑,錢教授直截了當說了出來。

“諸位,我之所以說《泛舟》作者聶慈偷師徐家,是因為我有證據,聶慈曾經參觀過徐家的鐵畫廠,而後鑄造的畫作便與徐家如出一轍,這不是偷師還能是什麽?”

徐棟很清楚,從鑄造技藝層面上看,聶慈與祖父的《淮水》并沒有太多相似的地方,但這些要點非專業人士根本看不出來,他們只會受到自己言論的鼓動,繼而認定聶慈是個卑鄙無恥的偷師者。

等到所有人唾棄聶慈時,自己也算完成了老師交代的任務。

“天吶,這些傳統技藝最忌諱偷師,那個聶慈也太不要臉了吧,把從人家那裏偷來的東西收為己用,還厚顏無恥地将那幅肮髒的作品拿來參展,她簡直就是缺德!”

“那幹脆取個外號叫“言容功”,缺個德字算了!”

“華國對傳統文化的保護本就處于弱勢,全靠着那些家族苦苦支撐,現在出了聶慈這種無恥的臭魚爛蝦,險些毀了人家安身立命的根基,是不是太過分了?”

“主辦方就應該快點把那幅《泛舟》摘下去,不管這幅鐵畫工藝如何,都不利于發揚傳統文化。”

展廳內的觀衆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讨論起來,言辭間将聶慈貶低到了極點。

聽到這些話,館長面皮漲得通紅,腳下仿佛生了根似的,伫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有嗅到火藥味的記者将展廳內的争執錄制下來,直接發到微博上,不多時就被營銷號轉發了。

【聶雲念妹妹又添黑料,是真的出淤泥而不染,還是擅長推卸責任的白蓮花?(視頻)】

這個id為新世代的營銷號之前就發過聶慈的黑料,如今又在聶雲念的授意下,不遺餘力地抹黑聶慈。

在他看來,聶慈已經跟聶家決裂了,一個無權無勢的孤女,根本翻不起什麽風浪。

為了吃瓜而關注新世代的網友不在少數,此時他們紛紛點開視頻,率先映入眼簾的就是展廳內精巧絕倫的展品,其次才是對這些文化瑰寶進行解說的專家教授。

當網友們聽到徐棟的質問時,內心的天平不由自主地往青年那邊倒。

畢竟徐棟是代替自己祖父發聲,再加上華國人對這種世代傳承技藝的家族天然的具有好感,網上的輿論偏向于他實屬正常。

【蒼蠅不叮無縫的蛋,聶慈三番四次被黑料纏身,這概率未免太高了點,我可不信她真是個清清白白的好姑娘。】

【聶慈的人品本就極差,否則親生父母怎麽會和她斷絕關系?這種冷血無情、不孝不義的人,什麽下作不堪的事情都能幹出來,什麽肮髒濁臭的手段都能使出來,即使相關單位還沒查清事實,我也能猜到所謂的真相——肯定是聶慈偷竊了徐家的技術,不然她年紀輕輕的,怎麽會鑄造鐵畫?】

【別的不說,聶慈還挺有天賦的,之前的國畫就畫的不錯,現在的鐵畫也尤為出挑,要是她把心思用在正途上,說不定早就做出一番事業了。】

【得了吧,快別往聶慈臉上貼金,我只想讓主辦方還徐家一個公道,遏制住傳統文化界汲汲營營的不正之風。】

【+1】

此時此刻,博物館館長雖說不便查看手機,卻也能猜到網上的輿論究竟是何走向。

他原本以為,這場籌備許久的展覽能喚起傳統文化的生機,讓更多年輕人認識到深藏在歷史長河中的精粹。

哪知道這場展覽不是生機,而是苦不堪言的毒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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