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百味珍馐(三)
對于這種情況,聶慈也不着急。
此刻的她正站在筒子樓的陽臺上,緊閉雙眼,仔細回憶着原身從小到大的經歷,三十多年來的一切事無巨細地顯現在她腦海中,信息量多到爆炸。
聶慈之所以要翻找原身的記憶,不是為了利用輿論攻擊明家父女,而是想在那些父女相處的日常中找到聶家菜的精髓。
按照原本的命運軌跡,明耀文會在接手聶氏酒樓後不久跻身于豫市富豪之列,緊接着又成為聞名華國的大廚,而明嘉音則繼承了他的天賦,成為廚師界冉冉升起的新星,甚至還得到了桓家人的賞識,讓明家未來的路愈發順遂。
現在自己成了原身,不僅要洗去被明嘉音潑在身上的污水,還要将明家人欠原身的債,一筆一筆讨回來。
說起來有些可惜,作為豫市最頂尖的名廚,聶書魏不是沒想過将女兒培養為一名優秀的廚師,但原身的興趣不在廚藝上,早幾年她還幫着父親打理酒樓的生意,等到結婚以後,原身忙于照顧年幼的繼子繼女,分身乏術,便不再管理酒店的日常事務。
反倒是明耀文,對管理酒店十分感興趣,日日跟在聶書魏身後,不是學習聶家菜的精髓,就是結交岳父的人脈,汲汲營營的态度尤為明顯。
聶書魏不僅一次提醒過原身,讓她提防着明耀文,可原身愛極了英俊溫柔的丈夫,不覺得明耀文會背叛她,對那個男人毫無保留。
可惜明耀文卻辜負了她的信任,在聶書魏撒手人寰後,他撕破了虛假僞善的面具,用鋒銳的獠牙狠狠啃噬着原身的骨血,将聶家所有的財産都收入囊中。
甚至還刻意放出莫須有的黑料,打算逼死原身,消除所有的隐患。
認清了目前的處境,聶慈很清楚,她想要奪回聶家的一切,就必須在廚藝方面下功夫。
畢竟聶書魏留下的是一座頗有名氣的酒樓,而經營酒樓最為關鍵的就是主廚的烹調技藝。
女人擡腳走進廚房,從冰箱裏翻出凍得硬邦邦的小黃魚、肥豬肉,以及市場上買來的細挂面。
她将小黃魚放在盆裏解凍,把雪白的肥豬肉切成細碎的丁,放進燒熱的鍋裏,油潤的香氣伴随着滋啦啦的響聲在昏暗的廚房彌散開來。
原身年幼時,聶書魏經常會給女兒做這碗黃魚面,雖然沒有用鮑魚、海參之類的珍貴食材,但對廚師基本功的要求卻極高,若是湯頭熬煮的不夠入味,火候稍有變化、調味相差毫厘,這碗黃魚面就是失敗的。
做菜最難的就是對火候的把握,這一點聶慈占了便宜,上個世界她以鑄造鐵畫為生,用的是最傳統的紅爐,火勢比竈臺還難掌控,經年累月歷練下來,現在她對火候的敏銳程度不遜于任何一名廚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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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記憶裏的步驟,等豬油燒熱,聶慈用筷子夾起醬油腌制過的小黃魚,放入鍋中以小火慢煎。
小黃魚是凍貨不假,但品質還過得去,本身攜帶的腥味不算濃,被豬油一煎,最外層薄薄的表皮就已經酥透了,配上金華豆豉、甜酒和秋油調味。
等到湯汁收幹時,裏面蒜瓣似的魚肉還保持着軟嫩的口感,香氣格外誘人。
在經歷第一個世界前,聶慈就失去了所有的記憶。
原本的她對自己并不了解,但此時此刻,她發現自己的計算能力和記憶力極其出衆,什麽時候該往鍋裏添多少水,她都能依照聶書魏的做法複刻出來。
沒多久,一碗香氣撲鼻的黃魚面就出鍋了。
面條不是那種入口即化的綿軟,而是格外柔韌的口感,配上香濃味美的魚湯,不僅滿足了聶慈隐隐抽痛的胃袋,還讓她緊繃的心神逐漸平複下來。
不過與聶書魏相比,現在的聶慈還差得遠,甚至都趕不上辜負了她的明耀文。
明耀文終究是聶書魏親手調教出來的徒弟,她父親将自己一身本領傾囊相授,再加上十幾年的竈上功夫,廚藝自然差不到哪去。
好在聶慈的心态不錯,并沒有因為這樣的現實感到挫敗,反而呆在廚房裏不斷思索,複盤自己煮那碗黃魚面的每一個步驟,想知道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
聶慈琢磨了整整一天,直到夜幕降臨,繁星布滿整個天穹,她才找到答案。
除去食材本身的差異外,調味和刀工也是影響極大的兩個因素。
由于小黃魚冷凍過,肉質不适宜改刀,再加上她調味時按照鮮魚的分量進行,不懂得靈活應變,做出的黃魚面只能算是合格而已。
聶慈是個很好強的人,什麽事要麽不做,要麽就要做到最好。
接下來幾天,她一日三餐都在煮黃魚面,采取控制變量的方法,每次對調味的時間和分量進行微調,後來還改變了落刀的位置,直至黃魚面的味道與記憶中一模一樣,她這才停手。
在跟明耀文離婚前,原身過了三十幾年舒适安穩的生活,一直養尊處優,再加上經營酒樓的緣故,她的身形略顯圓潤。
為了保持長輩的體面,她的化妝風格傾向于端莊大氣,導致外表比實際年齡大了幾歲。
如今聶慈接管了這具身體,她摸清了周圍的環境後,每天夜裏都在附近的公園中跑步,一跑就是三四公裏,這麽堅持了兩個月,她的身體素質倒是比原來強出不少。
在此期間,聶慈一直在家裏嘗試着制作聶書魏的拿手菜,明明方法相差不多,火候也近乎一致,偏偏做出的菜肴味道還是不對。
對于這樣的結果,聶慈并不覺得意外——
她的刀工遠遠比不上身為名廚的聶書魏,對食材的處理總是不夠細致。
而不同形狀的菜蔬需要不同的火候,聶書魏的刀工出神入化,無論是粗改細還是剞花紋,都如行雲流水般順暢,聶慈要是不把刀工練好,根本成不了一名合格的廚子。
意識到這一點,聶慈也不打算閉門造車,她沒有多做猶豫,收拾好行囊便直接前往炎市。
炎市是國內最繁華的城市之一,彙聚了五湖四海的名廚,當地菜肴對刀工十分看重,而聶慈的短板也是刀工,她想要磨煉自己,沒有比這裏更适合的地方了。
眼下聶慈雖然是臭名昭著的惡毒後媽,但和之前相比,她瘦了将近二十斤,并且也沒有繼續化妝,她每天将長發紮起來,素着臉,露出白皙光潔的肌膚和純美精巧的五官,看上去只有二十七八歲,與之前判若兩人。
誰見到她都以為是同名同姓,完全想不到聶慈就是那個被明家掃地出門的可憐女人。
到達炎市後,聶慈來到了一家名為“雲間”的私房菜館。
之所以選擇私房菜館,而不是頗具規模的飯店,是因為雲間老板的祖上曾經出過一名禦廚,以刀工見長,本領非凡,要是能在這裏磨煉自己,想必很快便能見效。
聶慈應聘的是二廚,主要負責配菜和處理食材,“雲間”的定價高昂,又是走口口相傳的路子,是以每日接待的顧客并不算多,聶慈手腳麻利,應付起來也不算困難。
雲間的主廚徐老是個很開明的人,見聶慈性格沉穩踏實,也不介意她來飯館的時間較短,便生出了培養後輩的心思。
“你改刀的時候我在旁邊看了一眼,你的刀法确實偏弱,握刀柄的位置太靠前,不能迅速地用刀刃處理食材。”
徐老邊點出聶慈身上存在的問題,邊遞給她一柄砍刀,低聲嘀咕道:“你這丫頭的手勁應該不小。”
果不其然,聶慈接過用來斬件的砍刀,非但沒被過重的分量影響,甚至還靈活的舞了個刀花。
徐老将這一幕收入眼底,暗自點了點頭。
“某些初入行的廚師認為,想要提升刀工,就必須十年如一日的埋頭苦練,這話不假,可惜卻缺失了最為緊要的核心。刀工與刀法不同,一個重形,一個重神,真正頂尖的廚師不僅要掌控“形”的層面,還要努力向“神”的方向不斷延伸,否則只知道按着既往的菜譜烹煮食材,什麽時候才能融會貫通?”
“師父,聶慈是個女人,當二廚已經算是破格了,您就算教她再多,也當不了主廚,又何必浪費時間呢?”
開口的廚師生了一雙吊梢眼,看向聶慈的眼神中透露着濃濃的不滿與鄙夷,仿佛聶慈不該出現在後廚那般。
徐老擰了擰眉,滿臉不贊同道:“只要有天賦,無論何種身份、何種性別,都能獨當一面,你不要太狹隘了。”
“師父,女人就不該進廚房……”
吊梢眼廚師話還沒說完,徐老便擺了擺手,沖着聶慈道:
“不用在意旁人的閑言碎語,你想學習刀法,就必須先糾正握刀的姿勢,利用目力和指法将刀身運轉自如,這樣才能如臂使指。”
聽到徐老的話,聶慈注視着掌中的砍刀,她仿佛明白了什麽,眸光如潺潺流動的泉水,明澈而清冽。
作者有話要說:參考書籍:《刀工技能》《随園食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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