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暗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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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子康拉着弟弟的手回家去,路上不斷回想着剛才見到的那張臉,明媚,恣意又張揚,特別是笑起來的那一口貝齒,瑩白如玉,眼中帶着光和希望,他終于明白了書中所描寫的“明眸皓齒”是什麽樣子了。
怪不得梁雲山對他死心塌地的,盯着他瞧,連眼睛都顧不上眨了,這樣的人會吸引住周圍所有人的目光吧。
“哎呀!二哥,你掐疼我了。”鐵蛋掙紮着。
張子康連忙放開手,驚覺自己想得太入神,有些咬牙切齒,指甲都紮到弟弟的手心裏了。
二人分開各走各的,但還是忍不住去想,自己什麽時候也能像他那樣,旁若無人,發自內心的暢笑開懷呢?
其實,他已經比別人幸福很多,自小就是那種大家口中的別人家的孩子,小時候,身體比別的孩子弱,父母從來不讓他幹活,喜歡讀書,家裏省吃儉用供着他上了學堂。
他自己也挺争氣,十五歲便考了童生,明年,便要去縣試考秀才了。
開局的牌和陶成玉小時候差不多,後來的境遇真的天差地別,同樣是體弱,同樣是家中次子,可一個被丢出家門,一個卻被視若珍寶和希望。
但張子康并不開心,他有一個秘密,一個難以啓齒的想法。
他是個斷袖。
不光是書中所說的“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令他難以抉擇,他娘還是個媒婆,經常在家中念叨着什麽“真是笑掉大牙,倆小子居然也能搞到一起去,是想絕後嗎”,諸如此類的。
那天李媒婆踢了鐵板,回去後大罵梁雲山不識好歹,癞□□,死斷袖之類的,張子康這才知道這倆人原來在一起了麽,梁雲山也是喜歡男子的麽?
他心煩意亂,“行了!娘你別罵了!”
從小讀聖賢書,鄉下人刻板保守的觀念,讓他的那些秘密說不出口,但他也是有幻想對象的,那個人就是梁雲山。
小時候還沒有想法,梁雲山那時候灰頭土臉,穿着破破爛爛,村裏的小孩起哄欺負他,張子康雖然沒有參與,但也是冷眼旁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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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大後,漸漸能瞧出一些不同來,村裏那些小孩成年之後還是滿口粗鄙之言,不管田間地頭還是村口屋後,互相之間會開些下流玩笑,說些葷段子,還有些人去賭,去嫖,和村裏的寡婦或有夫之婦勾搭不清。
但有人不一樣,梁雲山身體抽條後,長得飛快,幾年後變得高大挺拔,五官也逐漸深邃硬朗,性子沉默寡言,人卻勤勞上進,從來不往那些下流地方去,見到年輕媳婦兒和姑娘家更是頭都不擡。
他便悄悄埋下了顆戀慕的種子,也沒打算說出來,畢竟又不能确定對方和自己一樣,人家說不定以後要娶妻生子的。
但沒想到今天從他娘嘴裏聽到了這些,他既高興又憂愁,高興的是對方原來真的和自己一樣,也是喜歡男子的,憂愁的是,人家已經有了合适的人,自己終歸是晚了一步麽?
唉,都怪自己這懦弱的性子。
李媒婆被兒子呵斥得愣了一下,想了想後便釋然了,連忙賠着笑道:“哎,子康,都怪娘這張嘴,一時忘了你是個讀書人,聽不得這些腌臜事,放心,娘不說他們了,任他們斷子絕孫去。”
張子康心裏苦澀,他娘不知道,自己寄予了厚望放在心尖上的兒子,恐怕也是個她嘴裏的腌臜人,以後也要斷子絕孫的。
——
日頭西斜,張子康帶着弟弟走了之後,別的小孩也一哄而散,小虎也被他嫂子叫回去喝水吃飯了。
陶成玉歪着頭問梁雲山:“你認識剛才那人?就那黑小子的哥哥。”
梁雲山面色淡淡:“見過,談不上認識。”
陶成玉追問道:“那他還跟你點頭?臉還紅了,他是不是對你有意思?”
“你想哪裏去了?”梁雲山無奈道,“一個村的人,點個頭怎麽了,至于臉紅,那是被他弟弟氣的吧。”
見陶成玉沉着臉不吭聲,梁雲山輕聲哄着:“行,下次若再看到,我讓他見着我別再點頭了。”
陶成玉“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還是別了,這樣好奇怪,人家會不會以為你有什麽大病。”
見他開心了,梁雲山放下心來:“他就是那天那個李媒婆家的次子,叫做張子康,我在他娘跟前還埋汰他了,這一家人心裏指不定怎麽恨我呢。”
”他娘是媒婆啊?那豈不是近水樓臺……”陶成玉心裏不在意,但嘴上還是酸溜溜,想了想還是住了口,總覺得自己像個疑神疑鬼的小怨夫一樣。
梁雲山啼笑皆非,雖然他不愛和村裏的人相處,但有些事兒還是門兒清的,他又不聾不瞎,就像他和陶成玉關系正不正當這些話,他也是有所耳聞。
鄉下人如果光是土裏刨食,沒有別的營生,一年到頭根本落不下多少錢,張子康是張家傾全家之力供着的讀書人,他娘給人說媒賺些巧錢,就連他大哥已經成家了,也要每年給一些錢供養着弟弟,就指望着他将來飛黃騰達,帶着全家雞犬升天呢。
要是知道了陶成玉這想法,誤會她那寶貝二兒子對自己有什麽心思,李媒婆不得氣得嘔出三升血來。
初夏,太陽西下後便不再燥熱,微風拂來,晚霞升起,給眼前的人也鍍上了淡淡的一層暖金色,梁雲山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頭發,頓了頓,卻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什麽醋都要亂吃,看來真得找個機會把話說開了,過了明路才好動手動腳,不是,是更進一步。
——
割完了麥子,碾下來曬幹,然後還要種上玉米、大豆之類的,等新的幼苗長出來,忙碌的夏收季節才算過去。
鐘鳴終于得了機會坐到了劉如霜的面前,他外婆給他遞信兒那天他都要樂瘋了,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翻了下來,這才覺出肚子空空餓得慌,趕快去找了點東西吃。
吃完飯就去鎮上開了店門,有些老顧客和鄰居都發現了,鐘老板在一整個夏忙期間都樂呵呵的,變得極有耐心,雖然他本來脾氣就不錯。
怕外男去家裏,萬一最後沒成的話,會有那些嘴碎的說閑話,地方定在了外婆家裏。
劉四嬸帶着如霜提着一籃子辣椒豆角什麽的過去,當做是串門兒的樣子,鐘鳴和他娘一大清早天剛蒙蒙亮就過來等着了。
同長輩們打過招呼後,劉四嬸和青荷甫一見面就互相驚嘆着,真是歲月不饒人啊,劉四嬸成親早一點,她到這劉家村一兩年後青荷才出嫁,兩人雖說住的遠,不太熟,但也是經常見着的。
大人們說了一會兒話,又把場子交給了孩子們,其實一般媒人介紹的相看就只是相看,就是看看長相是否端正,身體有無缺陷,有的會說一兩句話聽聽口齒是否清晰。
但他們這算是半個老熟人了,幾人就直接把兩個年輕人留在屋裏,讓他們多聊聊,然後去了另一間屋子說話了。
過了這一個夏忙,如霜瘦了些,但沒怎麽曬黑,那天鐘鳴外婆去了她家後,劉四嬸就逼着她把鬥笠戴上了,甚至找了塊絹帕把下半張臉也紮了起來,怕到了相看時曬成個煤球人家會嫌棄。
如霜煩的很,卻也拗不過她娘。
第一次相親,有點新奇,等大人都出去了後,她目光灼灼地盯着那個年輕的小老板,想起幾個月前他還因為自己和別人打過架,被她當成了傻子。
“喂!”她小聲喊道,“那誰,上次趕集謝謝你了啊,我問你個問題,你是不是那時候就對我見色起意了啊?”
鐘鳴有些羞澀,腼腆得像是個大姑娘,他扭捏着說道:“不是那時,是更早的時候。”
“不是?”如霜狐疑地瞅着他,“那是什麽時候?咱倆以前好像沒有見過,好家夥!你不會跟蹤過我吧?”
“沒有沒有!”鐘鳴急忙辯解道,“我過年時去成玉家裏送過貨,只看到了你的背影,我說的是,更早的時候。”
他有些不好意思,“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你和村裏的小孩一起去後山打棗子,你沒找到長樹枝,然後就拿石子往樹上丢,結果丢到了一個小孩的頭上,把他砸得哇哇哭。”
如霜尴尬地笑了兩聲,“咳咳,你不會說那個小孩就是你吧?”
“嗯,是我。”鐘鳴低頭笑道,“沒想到咱倆的緣分那時候就開始了。”
“呃——”如霜不太理解這種腦回路,“你,喜歡受虐?”
“不是,還有一件事。”鐘鳴正了正神色,“有一次,我跟別的小孩玩捉迷藏,最後輪到我藏的時候,他們都回家吃飯了,沒人來找我。”
“我一直等到天快黑了,才自己走了出來,那時候我才到外婆家不久,不熟悉路,又被吓哭了。”
“這時候你背着野菜簍從山道邊回家,看到我,牽着我的手把我送到村子中間我熟悉的那條路上。”
“欸?我想起來了,為了哄你,我還送了你一把茅針是不是?”
“對對對!”鐘鳴雙眼亮亮地看着她,“那茅針我沒舍得吃,幾天後再看已經幹了,我又傷心地哭了一場。”
如霜有些無語,“那你除了哭還會別的嗎?”
“還會想着你。”鐘鳴變得膽子大了些,“後來我一直在偷偷觀察着你,這麽些年,我經常會想,怎麽會有這麽善良、直白又能幹的姑娘,一點彎彎繞繞的心思都沒有,若是有幸能和她生活在一起,大概每天都會很開心吧。”
回去時,青荷不顧推辭,給她們的籃子裏裝滿了她從家裏帶來的甜瓜和杏子。
到了自家後面的路上,劉四嬸悄聲問道:“相看的怎麽樣?”
如霜想了一下,點了點頭,“嗯,挺好,眼淚挺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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