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酷暑時節,雖然車廂裏已放了一盆冰,但成瑾天生嬌氣,遭不住熱,馬車到雅園時,他已昏過去。

雅園內草木旺盛,取天然造化模樣,小徑深處以人工開鑿的小瀑布彙流成小溪,四下幽然生涼,一衆貴公子聚在此處談天說地,忽然聽得外頭傳來鬧聲,便叫過小厮問詢。

小厮弓着腰回:“是瑞王世子在大門口中暑了。”

聽得這個名號,諸位公子心照不宣地交遞輕蔑眼神。武将世家的高其能心直口快,諷道:“我倒想知道,他這世子還能當得了幾天!”

他話音剛落,一模樣清俊的素衣公子起身出來,端端正正地向列位拱手行禮,滿面歉意:“家兄身染不适,成琏得去探望照料,望諸位莫怪。”

高其能急忙攔他:“子誠!你管他呢?”

旁邊人倒是攔住高其能,勸道:“究竟子誠是成瑾的弟弟,若不讓他去,反倒叫他落人口柄。子誠,你去吧。”

待成琏去了,衆人嘆息:“可惜了,子誠這樣鐘靈毓秀,竟被嫡庶所困。”

高其能冷笑:“成瑾他親老子是個知道輕重的人。我把話撂這兒,不出兩年,瑞王世子的位子就得歸正!”

旁人勸說:“事還沒落定,你先少說幾句,若傳了出去,叫子誠難做人。”

誰不知道瑞王世子成瑾驕縱?他仗着是太後的嫡親外甥,恨不得橫着走!

而成琏的生母至今是姨娘。她出身秀才家,聽說性情與兒子一樣溫順。她兒子是堂堂正正的瑞王之子,卻仍要處處忍受成瑾這厮的打壓折辱,見了成瑾就彷如老鼠見了貓。他生母弱質女流,還不知道在瑞王府的深宅大院裏是如何遭受磋磨的呢!

衆人正感憤,高其能忽然問:“等等。成瑾為什麽忽然來這兒?有人叫他嗎?”

雅園乃右丞相的舅家所開,素日不接待外賓,像成瑾這樣遭受京城多數自诩清貴的世家子弟所鄙夷的酒囊飯袋更別說了。

起初,成瑾和他那幫子纨绔狗友倒也計劃過進來嘗鮮,被衆人狠狠地趕跑了,從此灰溜溜夾起尾巴,再沒敢來。

可今日怎麽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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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說是路過,此處在城郊,周圍一裏沒有別的去處,成瑾大熱的天怎會恰好路過門口?難道他心存不甘,又想鬧事?倒是他幹得出的事兒!

“是我請的。”右丞相的三公子嘆道,“先別罵我!我能解釋。是你們讓我去請北安侯,說他不知何時又要離京見不着了,我就去請了,跟他說與會的是哪些人,他卻忽然問我怎麽不請成瑾……”

高其能皺眉:“他突然問成瑾做什麽?”

三公子道:“北安侯與皇上是從東宮就有的情分,想來是皇上親厚母家,叫北安侯多關照些成瑾。”

旁人紛紛點頭:“這話有理。不然,孝承才不會搭理成瑾。”

無才也就罷了,這不能強求,可成瑾跋扈成性,招搖過市,惹出不知多少事端來,對待庶弟成琏更是苛刻,這些才是叫衆人不齒他的緣由。而北安侯方孝承……光是名字與成瑾那厮擺在一起,都叫人覺得是對前者的莫大羞辱!

說起方孝承,他今年二十餘三,已經建功立業。

方家是書香世家,出過兩朝太傅三位丞相,其餘大小官職按下不提,總之沒有過武将。方孝承自幼學文,被送入東宮陪當今的聖上、那時的太子讀書,雖個頭确實比常人高大些,但誰也不曾想到他擅武。

五年前,先帝禦駕親征北部蠻族,遭毒箭所傷,生死下落不明,國內幾個皇子、王爺、重臣蠢蠢欲動,竟意欲逼迫東宮。在此內外交困時,方孝承挺身而出,執一柄紅纓長|槍将亂臣賊子戮殺。

接着,方孝承調兵遣将,安穩京城,然後漏夜一人匹馬趕赴北疆,孤身深入敵營救回先帝,臨危受命,整頓殘兵潰将,将原本節節得勝的北蠻部落聯軍生生打了回去。

至此,方孝承一戰成名,封北安侯,成了天下人心目中的少年英雄。

“說起來,孝承怎麽還沒到?”有人忽然問。

三公子猜測道:“或許有事兒耽擱了吧,他不比咱們清閑。難得他得勢了還顧念舊日情誼,否則也不會應了來這兒。咱們先聊着,等他來。”

……

成瑾晃晃悠悠地醒過神來,發現自己躺在榻上,旁邊那人在浸了碎冰的水盆裏撈起棉巾,擰幹了給他貼臉降熱。

“……方孝承!”成瑾看清了這人相貌,一個骨碌爬起來,“你怎麽在這?這是哪兒?”

方孝承按住他,沉聲道:“躺好。你剛遭了暑氣,別又暈了。此處是雅園客房。”

至于他為何在這……若他不來這,成瑾又怎會受邀來這?

還不是成瑾先前向自己告狀,說雅園這幫子人歧視他,不讓他進來,他委屈,他難過,他在哥們兒面前擡不起頭來,他這輩子不來一回就白活了,他說着說着就哭起來……

算了,指望什麽都不能指望成瑾有自知之明。

成瑾被方孝承敷衍過去,眨眼就不記得自己剛問了什麽。他只顧靠在床頭,得意洋洋地被方孝承伺候。

哼,他知道別人都是怎麽稱頌方孝承的,也知道別人是怎麽瞧不起他的。但那些人卻不知道,私下裏方孝承是怎麽奉承他的!那些人都不知道,他們的天降紫微星竟是個斷袖,還斷的是他成安樂的袖!

方孝承可喜歡他啦,看看這會兒擔心的樣子!說不準,方孝承是聽說他中暑的事情,快馬加鞭從城裏趕來的呢,就像當年連夜趕赴北疆救先帝那樣急切。

想到此處,成瑾忍不住那一些些的萌動春心,又多瞅了方孝承幾眼。

雖然他讨厭別人裝模作樣的樣子,但是,方孝承可以算是例外。

成瑾清楚地記得方孝承當年從北疆載譽凱旋的場景。那時,長街兩邊密密麻麻擠滿了人,方孝承穿着一身銀白鎖子甲,戰袍簌簌,坐在高頭戰馬上,別提多英挺了,活脫脫就是話本裏、戲臺上走出來的少年将軍。

成瑾原本和朋友擠在茶樓二層的窗口看,卻不知誰不長眼沒輕重,眼見人夠多了還在那兒擠,最終把踮高腳撐着手的他擠出了窗框……

衆人拉扯不及,成瑾一聲驚呼,順着窗外的門頂坡滾到了小販的攤棚上。攤棚轟隆一聲巨響,散架了。攤棚前的百姓們被吓了一跳,自發地避開。成瑾骨碌骨碌地順着空地滾到了路中央。

因有緩沖,成瑾沒摔死,只是身上疼得厲害。他在慌急中擡頭看着被突然勒住了缰繩而高高揚起前蹄的大馬,仿佛已經看到了這雙打着鐵的馬蹄把自己腸子都跺出來的一幕,瞬間更疼了……疼得他當場就哭了!

那馬被勒着後退了兩步,馬上的方孝承翻身下來,解開戰袍包住地上的成瑾,将人抱回馬上,對身側副将低聲叮囑了一聲,接着雙腿一夾,策馬送成瑾去附近醫館。

大夫給成瑾做了包紮,說沒傷筋動骨,只需卧床一月養養皮肉傷。

方孝承謝過大夫,付完酬金,便又用戰袍将成瑾裹好,送他回家。

這回馬不再疾馳,馬蹄不快不慢地達達在青石路上,成瑾靠在方孝承懷中,仰着臉問他:“你不急着進宮複命嗎?”

方孝承看着前路,淡淡道:“事發突然,我先送你回瑞王府,接着自會入宮向聖上告罪。”

成瑾說:“你就說是為了救我,皇上就不會罰你啦。”

方孝承輕輕點頭,沒說話。

成瑾忽然笑起來,說:“你可出息啦!這段時間到處都在說你。”

方孝承簡單應道:“嗯。”

成瑾自小便與他有來往,知他是這沉默寡言的性情,雖有時嫌棄,卻不會為此計較,繼續絮叨:“我爹誇你好就罷了,非得帶上我,說你建功立業,我卻還是個混賬……聽得我耳朵都起繭子了!他就是沒事兒找我茬!你這麽厲害,有幾個比得過你?難道成琏就比得上你?他怎麽就不罵成琏?”

方孝承由着他叨叨到了瑞王府,将人安頓好,便告辭去了宮中。

成瑾被人擠下樓遭了罪丢了人,這且不說,回府裏又被爹借題發揮罵了一通,怏怏地回房悶在床上翻看畫本,晚飯都不想吃——然後又被他爹罵了一通。好在這通罵是他爹叫人傳話來的,他可以聽兩句就打發人滾蛋。

可是沒多久,成瑾突然聽到屋外傳來他爹叫他的聲音,頓時驚了一跳!

他爹可嫌他啦,素日要打他都是叫人拉他出去打,甚少踏入他的小院。

難道這回是他丢人丢太大發了,他爹忍不了,都要直接過來打他了?!

俗話說得好,好漢不吃眼前虧!成瑾火速将畫本往地上一扔,剛剛還讓他抱怨不休的傷口在此刻仿佛再不存在,他動作敏捷地踩進靴裏,扯起外罩往身上一裹,人已經來到窗前,推開就要從這裏逃生——

“成!瑾!”他身後的門被打開,他爹瑞王就站在那裏,憤怒地罵道,“你這混賬!下來!”

成瑾聽到這聲音都不敢回頭去看,哪還敢停下啊,他爬得更快了,然後——蹭到了傷口,吃痛一聲,手一松,一頭往臨窗的屋外池塘栽了下去。

流!年!不!利!

如果今天能活下來,明天我就要讓人去把城東那個據說算命極準的陰陽先生找來!

成瑾這麽想着,正要凫水逃命,聽得身後一聲水響,不知是誰也落了進來,他好奇又擔憂,正要回頭瞅一眼,一條手臂就牢牢攬住了他,将他半抱着往岸邊帶。

成瑾擡眼一看,愣了下,一邊吐水一邊說:“怎麽又是你?”

方孝承沒說話。

成瑾被方孝承帶到岸上,他爹也過來了,罵他的話到嘴邊,瞧了眼方孝承,硬生生憋住了,只是黑着臉說了句“孽障”,然後換上關切的神色叫方孝承去換衣裳。

跟在瑞王身邊的成琏忙叫小厮丫鬟去備熱水給兩人沐浴換衣。

成瑾磨磨蹭蹭地沐浴完,被管家遵從王爺之命,“綁架”到了前廳見客。

“你還在啊?”成瑾問坐在他爹旁邊的方孝承。

瑞王深深呼吸,反複告訴自己不要在方孝承面前失态,然後沉聲道:“孝承剛從宮中複命回來,惦記你白日傷勢,特地前來探望。還不道謝!”

這是該道謝。成瑾老實地朝方孝承點頭:“謝了!”停了下,說,“吓死我了,我還以為我爹來打我了,這才準備跑的,不是針對你啊。說起來,你要不來這一遭,我剛也不用多遭一回罪。再說起來,白日我若不是看你的熱鬧,也不會滾下茶樓……啊!”他猛地倒吸一口涼氣,神情嚴肅起來,認真地問,“你是不是八字克我啊?”

“住口!”瑞王沉痛地看向方孝承,“你也知道他自小不成器,別跟他一般計較。”再看向成瑾,“好了,滾回你的院子去!丢人現眼的孽障!”

成瑾聞言,轉身就滾,一刻不多留。

成瑾回到自己的小地盤裏,這才稍稍安了些心,正打算洗漱睡了,聽到門外人聲:“歇了嗎?”

成瑾過去打開門,驚訝地問:“你還沒走?幹什麽?”

方孝承不動聲色地打量他一番,在成瑾趕客前開口:“将近兩年不見……”

成瑾嘴快接了句:“我一點兒也沒變,還是很受我爹的嫌棄。”

“……”

“哈哈哈,逗你的~”成瑾笑嘻嘻地說,“進來吧!”

成瑾讓方孝承進屋來,正要叫人奉茶,方孝承道:“不必了,夜深,我坐不了多久。”

成瑾點頭:“行吧。但別事後說我待客不周啊。”

“不會。”

成瑾坐到他對面,問:“你剛想說什麽?”

方孝承語氣淡淡,道:“沒什麽。只是兩年不見,今日你又因我受傷,我于情于理都該問候你。”

成瑾擺擺手:“我就那麽順口一說,你別放在心上!不過你來找我玩兒,我是歡迎的。”

心中卻暗道:回頭還是要記得找高人算算是不是方孝承八字克我!是真的話,就還是不歡迎了吧!我的命雖不是很好,但也還是要緊!

成瑾想完,回過神來,見方孝承定定盯着自己,便問:“怎麽了?我臉上有東西嗎?”

“……沒。抱歉。”方孝承說着站起身來,“時候不早,不叨擾了,你早些休息,我——我這幾日可能有些公務流程,待閑下來,再來拜訪。你若有事,如以前那般找我就是。”

成瑾頓時綻放笑顏,開心道:“你還記得啊?”

方孝承點點頭。

“算你小子不忘本!”成瑾使勁兒一拍他肩膀,眉飛色舞道,“好啦,你走吧,我困了,等你有空了再找我玩兒。我若有事,就還讓春桃給你院子裏扔布條,你就自己瞅空來找我!”

方孝承點頭,卻沒挪腳,仍看着他。

成瑾笑他:“還有什麽話,你就直說啊。你怎麽都出去兩年了還跟悶葫蘆似的。”

方孝承猶豫了下,終究情難自控,往前一小步,幾乎就要撞上成瑾了。成瑾下意識要往後退,卻被方孝承先一步攬住腰,接着吻上了他的嘴唇。

成瑾并不驚奇,只是面上熱了熱,乖巧地仰着頭由他,甚至還主動又熟練地微微張口,露出舌尖讓他咬。

半晌,方孝承放開成瑾。

成瑾紅着臉輕輕踹方孝承一腳,用手背胡亂擦了擦嘴,小聲道:“怎麽還這樣……”

他記不清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了,總之方孝承就愛親他……

他知道親嘴是什麽事兒,只是說不好方孝承親他的嘴是什麽事兒……方孝承看着可不像斷袖……當然了,他也不是斷袖!

只是,倒也不讨厭……還怪舒服的。怪不得人們都愛做那檔子事兒呢,只是親個嘴兒就這麽舒服,要是……那不得更……咳咳!

作者有話要說:

開新文啦!=3=每天早八點更新,如果有事會請假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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