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無

在車裏等了沒多久,納蘭容若回了馬車,車門甫打開,一股子寒意就撲面而來。

盧希寧将手爐遞過去,他離得遠了一些坐着,微笑着說道:“我不冷,等我身上暖和些再讓你靠啊。”

盧希寧擡頭翻白眼:“瞧你臉都凍青了,你又不是一堵牆,哪裏會不不冷,我才不冷,你快拿着吧。”

納蘭容若心裏一暖,接過手爐捧在了手中,伸長脖子親了親她的臉頰,說道:“寧寧對我真好。”

他的嘴唇也冰冰涼涼,盧希寧不禁躲了躲,撇嘴道:“那人是誰啊,兇神惡煞的,我偷看了一眼,被他撞見了,好像好吃人一樣。”

納蘭容若頓了下,說道:“寧寧,那是皇上,曹寅是皇上身邊的侍衛。”

盧希寧啊了聲,原來是康熙,怪不得那麽厲害,好奇地問道:“我在選秀時遠遠見過一次,只偷看了一眼就走了過去,皇上長得好看嗎?”

納蘭容若斜着他,慢吞吞說道:“長得好看又如何,寧寧,你已經是我的妻子。”

盧希寧笑了起來,說道:“你想哪裏去了啊,皇上治理國家好不好,又不是我能評價。我也不會問他找你什麽事,這些都是你在外面的大事,屬于秘密不能說對吧?當然只會問長得好不好看呀,有多高啊,類似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情。”

納蘭容若也跟着笑,壓低聲音說道:“皇上年歲與我相仿,長得反正沒我好看。我在外面也沒什麽大事情,恰好遇到了,皇上就把我叫過去問了幾句話,都是些閑話,比如書讀得如何,修書修得如何。等到後年科舉時,讓我到時候再去參加殿試。”

盧希寧不關心其他的事情,倒對殿試很有興趣,立刻問道:“殿試考什麽啊,你要再去考嗎?中了進士之後你想做什麽?別的進士考中之後會做什麽官?”

納蘭容若垂下眼簾,默然片刻之後答道:“殿試就考一場,主要是考寫文章。寧寧,不是我喜歡做什麽,想做什麽就能做什麽。如今阿瑪在朝為官,皇上要平衡勢力,我就是中了進士,也沒有我施展抱負的機會。”

盧希寧愣住,原來還有這樣的規矩,她真誠地道:“如果一條路實在行不通,也可以試着從旁邊的路走過去,照樣可以抵達終點。寫詩詞也很好,雖然我讀不懂詩詞,可總有人懂,說不定你以後會成為詩詞大家,寫出來的詩詞會被世人傳誦。”

納蘭容若被她說得心裏滾燙,深情地道:“寧寧,與你在一起做學問,我每天都很滿足,也沒有覺着有什麽遺憾了。江南形勢複雜,皇上問了幾句我平時的文會,那時我很後怕,雖然我坦坦蕩蕩問心無愧,卻經不起有心人拿來做文章。以後我會在家多陪你,盡量少出去吃酒應酬。”

盧希寧不明白江南局勢怎麽複雜,也不會亂給建議,只說道:“好,你自己拿主意,讀書也好,做官也罷,只要你高興,我都會無條件支持你。”

她後背有些癢,手伸向後面想去撓一下。誰知穿得太厚,半天都夠不着,只得靠在車廂壁上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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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蘭容若見了,忙問道:“寧寧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嗎?”

盧希寧邊嘟囔邊解衣衫,說道:“癢,我撓不着。”

納蘭容若想笑,他忙制止住,說道:“冷,快別脫了,你轉過來我幫你撓。我現在手暖和了,不會凍着你。”

盧希寧背過身,納蘭容若先将手伸進自己衣衫裏暖了暖,才從她衣衫下擺伸進去,問道:“寧寧,是這裏嗎?”

“再往上面一點。”

“這裏?”

“不是,哎呀你手不要往前,錯啦,是後背不是前面。”

納蘭容若眼神暗下來,手往後撫過去,盧希寧扭着身子,不滿地道:“你別摸呀,越摸越癢,本來就一點癢,被你一摸,癢面又擴大了,現在我全身都癢。”

“寧寧。”

“嗯?快撓,癢死了,算了算了,還是我自己撓吧。”

納蘭容若輕輕撓了幾下,人靠過去,從後背擁住她,伸手一提,将她抱在了腿上坐下,親吻不斷落下去。

盧希寧笑着仰頭回應,納蘭容若呼吸不穩,手漸漸往前,啞聲低道:“寧寧,這裏也幫你撓一撓。”

禮尚往來,盧希寧手也不客氣落了下去,只撓了幾下,納蘭容若就舉旗投降。

盧希寧拿帕子擦着手,斜了他身前好幾眼,鼓着臉頰說道:“幸好你穿了大氅能擋一擋,你拉上擋着些啊,不然還以為你又尿褲子了呢。外面冷,出去被寒風一吹,若是這一塊結冰凍着了,呃,凍冰柱。”

納蘭容若哭笑不得,緊緊摟了她一下,含糊着說道:“寧寧,我是因為太興奮了,我瞧瞧你的手。”

他拉着她的手仔細看,白皙細長的手指,指甲修剪得極短,他悶聲笑了起來,說道:“寧寧,幸好你不喜歡留指甲,不然被你一撓,說不定得被撓壞了。”

盧希寧嫌棄地道:“哎,沒洗手呢。算了算了,反正都是你自己的東西,你也別嫌髒。”

納蘭容若直笑個不停,在她耳邊低低地道:“我們回去再來。”

自從見過康熙之後,雖然過年時宴請多,納蘭容若也很少再出門。除了去國子監之外,就在家裏陪着盧希寧,開始教她學《說文解字》。

轉眼間到了新年,先前只下了幾場小雪,到了過年時才積得厚了些。庭院裏掃得幹幹淨淨,屋頂卻依然白茫茫一片,屋檐下挂着長長的冰淩,太陽照在上面,晶瑩閃爍。

挂桃符,白底藍框的春聯挂在門邊,襯着朱色門框,看上去喜慶又熱鬧。

納蘭明珠與覺羅氏一大早就進宮領宴,到了快天黑時回到了府上,開始了府上的家宴。

覺羅氏與納蘭明珠坐在最上首,納蘭容若與盧希寧坐在他們下首。

姨娘們也一起出席,不過依舊不能與主子同坐,只在一旁支了個小炕桌。

納蘭明珠中午的酒意還未散,看上去紅光滿面,舉起酒杯說了幾句吉祥話,吃完了杯中的酒。

盧希寧見狀,也跟着将杯裏的酒一飲而盡。

納蘭容若忍笑,對她低聲說道:“寧寧,你少吃一些,空着肚子吃酒,當心醉倒。”

桌上的菜早早就備好,都是些炖的肉菜。等到快到開席的時候,再去熱一次送上來,天氣實在太冷,上面已經汪着一層油。

盧希寧只一看就沒有什麽胃口,除了道鍋子熱氣騰騰,其他真沒有什麽可以動筷子的菜。酒倒挺好,黃酒溫過,裏面加了糖,喝起來甜滋滋。

盧希寧知道自己酒量不好,她也不會多吃,朝納蘭容若眨眼笑了笑,給了他一個安撫的眼神。

納蘭明珠坐在上首,将底下小夫妻的眉眼往來看得清清楚楚,不禁說道:“老大,你平時忙着修書,功課也不要落下,尤其是文章,每天當寫上幾篇,待到殿試時,也不至于手生。”

納蘭容若應了下來,納蘭明珠頓了下,繼續說道:“男兒當先成家再立業,你雖已經成親,只生兒育女之後,才算得成家。”

他的話音剛落,只聽到“哐當”一聲,盧希寧下意識看過去,只見覺羅氏冷着臉,酒杯扔在桌上,裏面的酒濺得到處都是。

她再愣愣看向納蘭容若,他的臉色好似也不大好,後知後覺終于明白過來,納蘭明珠這是在催他們生孩子呢。

納蘭明珠神色一冷,盯着覺羅氏還沒有說話,她先開了口,說道:“過年不過圖個吉利喜慶,大家都已經聚在了一起,喜慶吉利也就到了。老大,你帶着寧寧回院子去守夜,等到子夜時煮些饽饽吃。我今天一大早進宮,實在是累了,要先回去歇一陣。”

覺羅氏徑直起身離去,納蘭明珠緊緊捏着杯子,鐵青着臉一言不發。

納蘭容若對盧希寧溫聲道:“寧寧你先回去,我等會就回來。”

盧希寧點頭應下,起身福了福,加快腳步追上覺羅氏,關心地道:“額涅,你的臉色不大好,今天你那麽早就進了宮,是不是冷着了?”

覺羅氏嘆息一聲,說道:“每年進宮都這樣,規矩繁瑣,又冷又累。我最不耐煩過年過節,過一次年節就得脫一層皮。回到府裏,還要面對一堆晦氣的人,與她們一起用飯,真是倒足胃口。寧寧,你也別多想,我不是因為你才生氣,是我早就不耐煩了,正好借故離開。”

盧希寧笑着說道:“額涅,我不會多想的,你也別生氣了。”

覺羅氏看着她依舊燦爛的笑容,淤積着的那股子氣也消散了,伸手作勢去擰她的臉,說道:“瞧你這張臉,笑得跟朵花似的,我哪還氣得起來。”

盧希寧笑嘻嘻躲開,覺羅氏收回手,叮囑她道:“你別把什麽孩子的話放在心裏,他就是馬尿吃多了,在那裏瞎胡罄呢。有什麽事情我幫你攔着,我看老大留了下來,他還算能頂事,能跟那老東西說清楚。外面冷,你回去好好歇着,明日我還要一大早進宮去,你也不要起那麽早來拜年,你的紅包我給你留着,保管讓你滿意。”

盧希寧點頭笑着應下,與覺羅氏道別後回了院子。她肚子還餓着,想着納蘭容若也幾乎沒有吃飯,吩咐張婆子讓廚房去準備些飯菜點心,等到他回來時,他們再一起吃些東西。

正院書房裏,納蘭明珠背着手,臉色黑沉如鍋底,氣得額頭青筋直冒,盯着納蘭容若厲聲說道:“你額涅是女流之輩,我不願意與她多計較。可你現在已經長大成人,莫非也不懂事?以前你不成親,我也由着你。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看重盧氏,只當她是寶,做了那二十四孝的夫君。你要寵着她,我也不會管,可你成親了幾個月,盧氏肚皮都沒有動靜,這件事我卻不能不管,你馬上就二十一歲,如你年紀這般大的,孩子都早已上學堂了,你還要等到什麽時候去?”

納蘭容若神色平靜,說道:“阿瑪,盧氏就是以後永遠不生孩子,我也不會納妾納側室。阿瑪不止我一個兒子,還有好幾房姬妾,以後還能生更多的兒子。如果阿瑪要抱孫子,可以讓其他的兒子們生,阿瑪以後定會兒孫滿堂。”

納蘭明珠氣得眼前一黑,手指顫抖點着他:“你......,混賬,我是你老子,老子的事情,豈能被你這個做兒子的來指責!”

納蘭容若淡淡地道:“我沒有任何指責阿瑪之意,只是想讓阿瑪知道我的想法,以後莫再說這些話了,省得大家彼此都不快。阿瑪,你我都明白,我這一生莫過如此,難道還不能順着自己的心意,痛快活一場嗎?”

納蘭明珠的神色,逐漸黯淡下來。康熙不是先帝爺,他聰明有手腕,搬倒先帝留下來的四個輔政大臣,絕對不會允許納蘭氏,再成為與四大輔政大臣一樣權勢滔天的家族。

“罷了,随你去吧。只是,女人寵寵也就罷了,可別太過。前些日子,我還聽皇上提及過盧興祖,當時皇上倒沒說什麽,只随意問了幾句你成親後,還過可得好。說當年将盧氏女賜婚給你,是念着盧興祖過往功勞,在廣東也有作為,選秀時,見盧氏生得還好,與你也般配。後來再一想,你畢竟讀書多,說不定會與盧氏合不來,夫妻之間産生龃龉。若是如此,讓我再給你尋門能琴瑟和鳴的側室,将盧氏送到廟裏養着就是。後來,皇上還在嘆息,今年三藩造反,你郭羅瑪法當年四下征戰,為大清立下了汗馬功勞。若是他還在世,尚能領兵出征。皇上還問起了你額涅,待得有空時,到府上來親自拜訪姑姑。皇上說的每一句話,都得反複琢磨,可聖意難測,皇上又豈是能讓人随意猜透之人。你以後也定當多注意些,納蘭府如今如烈火油烹,斷不能出任何差錯。”

納蘭容若心裏也不好受,與納蘭明珠說了一會話,便回到了正院。

盧希寧迎上去,仔細打量着他的神色,問道:“你還好吧,阿瑪罵你了嗎?”

納蘭容若解下大氅,她要去接,他閃身自己放好了,微笑着說道:“我沒事,阿瑪也沒罵我,就随意陪着阿瑪說了一會話。寧寧,以後阿瑪不會再催生孩子,你放心吧。”

随意說了幾句,就能打消納蘭明珠的念頭,盧希寧好奇得很,問道:“你跟阿瑪說什麽了?”

納蘭容若哪裏舍得讓她擔心,含糊着對付了過去,說道:“寧寧,你還餓着吧,讓廚房裏送些飯食上來,我們再好好吃一杯酒,吃完之後我帶你出去放焰火玩。”

盧希寧忙傳了飯,吃完之後,納蘭容若給她細心穿上風帽,帶着她來到庭院外。

行墨領着下人,早已搭好架子,高聳的木架上,挂滿各式各樣的焰火爆竹。

納蘭容若給她介紹着焰火的種類,什麽水澆蓮,線穿牡丹,竹節花等,她聽得雲裏霧裏,急着催促道:“快放吧,我也聽不懂,你放了我就知道是什麽了。”

納蘭容若笑着點了點她的鼻子:“還真是急性子。”

說完,朝行墨打了個手勢,拿着手捂住了她耳朵:“捂着些耳朵,別吵着了你。”

噼裏啪啦的爆竹聲之後,盧希寧見着空中升起各式的火焰,她看得極為認真,不過還是沒有認出什麽是水澆蓮,什麽是線穿牡丹。焰火也高度不夠,顏色也不夠豐富。

她在看焰火,納蘭容若在看她。見着她的神色從好奇興奮,漸漸變得驚訝,然後惋惜,神色也跟着變幻不停。

待焰火放完,納蘭容若忍不住問道:“寧寧,好看嗎?”

盧希寧聞着空氣中煙硝的氣味,想了想說道:“顏色可以再多些,高度也不夠,可能是引線下面的推力不夠大。還有剩下沒放的嗎,我拆開看看,再仔細研究一下,說不定我能改良一下,到時候讓你看着對比一下,你就知道我說的是什麽意思了。”

納蘭容若按住心裏的驚疑,吩咐行墨去拿了個沒有燃放的焰火來,盧希寧拿在手上認真打量,贊道:“做得還挺精細。”

納蘭容若說道:“寧寧,外面冷,我們先進屋去,不急,你留着以後慢慢看。”

盧希寧随着他進屋,說道:“我當然不急,也不能在府上做這些,要是爆炸那就麻煩了,要做也得去沒人的地方。”

納蘭容若想着納蘭明珠先前的話,拿走她手上的焰火,哄着她道:“寧寧,現在不要去管這些,先去洗洗手,你手上都是硝煙味。晚上我們要守夜,現在時辰還早,我等會教你讀書好不好?”

盧希寧想了想,說道:“也是,反正長夜漫漫,我們還是讀書吧。”

洗完手,納蘭容若擁着她在軟塌上坐下,手上拿着《說文解字》,一句一句給她講解。

盧希寧聽得極為認真,不時問一句。她問一句,納蘭容若回答後,就得索求獎勵。

獎勵了幾次,納蘭容若放下了手上的書,順勢掀起了她的衣衫。

盧希寧猛地一顫,含混着說道:“哎喲,我的乖乖......”

納蘭容若呼吸一窒,苦笑着說道:“寧寧,不能說我的乖乖,你瞧你一說,唉,我這就......,寧寧,我教你念詩詞吧,你侬我侬,忒煞情多.....”

盧希寧跟着他輕聲念下去:“将咱兩個一起打破,用水調和.....,啊,原來這就是用水調和。”

納蘭容若眼角含笑,輕喃道:“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盧希寧努力集中精神分析:“泥太髒了,應該是我身體中有你,你在我裏面。”

納蘭容若心猛然一顫,額頭上的汗滴下來,神色痛苦中,又帶着無限的歡愉。

現在是她泥中有他。

他眼前閃現過先前見到的焰火,啞聲道:“寧寧啊,與你生同一個衾,死同一個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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