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082.
盛夏季夜裏的河邊,到處都彌漫着歡笑聲。
在這裏,孩子們一到了夏季,喜歡的除了老樹下的各式故事之外,便是這一條涼爽舒适的河水了。
陶特他們來的時候這裏已經有不少人了,河岸邊坐着不少聊天的阿父阿姆,一邊注意着河裏玩鬧的孩子一邊各自聊着天。
西德尼一看就忍不住開口嘆道:“怎麽現在這麽多人?以前你們小的時候好像沒什麽人啊1”
坎貝爾聽了眉頭狠狠地跳了下,卻沒說什麽。
只是在其他不少熟人的問候中找了一處寬敞的地方把帶來的東西放下。
坎貝爾的出現在河邊還掀了一陣小騷動,但是很快就在坎貝爾那冰冰涼涼的臉色下冷卻下去。
雅各布看了看那黑的無邊的河水,畏縮地縮了縮脖子,拽着陶特的手臂不放。
爾夫早就已經耐不住身上那一身黏糊糊的汗水,下了水,到深一些的地方去洗漱去了。
西德尼要下水,但是雅各布不敢,便被他也哄着過去了。
坎貝爾看了看自己帶來的點心與衣物,有些猶豫放在這裏安不安全。
陶特走了過去,問道:“去什麽地方?”
坎貝爾好半響之後才反應過來,他略有些驚訝,直到他再次問道:“你不是說要帶我去個地方嗎,什麽地方?”
吃了飯,白天的疲倦倒是散了些,他本想洗完了就回去休息,但是現在倒是想走動走動。
“你跟我來。”坎貝爾把東西都扔下,反正這邊都是他們部落的人在,而且有他的面子在應該沒有那個小鬼頭敢動他們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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坎貝爾有些神神秘秘,他拿出了兩人的換洗衣物然後帶着陶特避開了周圍那些吵鬧的孩子,往河水上游走去。
這一片陶特也來過,再往前面就少有人住了,那之後便是一片森林。森林的盡頭是山壁,河水便是從這些山上流下來的。
果不其然,越走越安靜,兩人很快就踏入了森林中。
遠遠地聽着喧嘩聲,陶特心也靜了下來。
這裏平時除了自衛團巡邏的隊伍之外很少有人來,所以草木茂盛。頭頂的樹枝樹冠中偶爾有月光投下落在地上,如同碎了一地的銀子。
兩人走在幹枯的樹葉植被上,不斷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蟲鳴鳥叫毫不怕人,偶爾有河中青蛙傳來被驚吓到後撲通一聲跳下水的聲音。
陶特走着走着便慢下腳步,他本以為坎貝爾是想要帶他來這裏,卻沒想坎貝爾還在繼續往前走去。
他便也只好跟着坎貝爾往前走去。
只是他的思緒卻已經飄遠。
這地方他不是沒有來過,相反,他小的時候還來過好幾次。
最常見的就是他阿父會帶着他來這裏釣魚。
還有件事情,是坎貝爾都不知道的秘密……
陶特重生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才七歲多一些到八歲的樣子,原本的坎貝爾倒也沒有什麽事故,只是陶特一覺醒來便有了這太過瘋狂的變化。
那段時間他對住在同一屋子下的兩個奇怪的獸人十分戒備,雖然他表面裝作單純什麽都不知道,卻始終抱着懷疑和戒備的心思。
一開始那半年他以為自己僞裝得很好,在外人眼中就是個單純聽話的小孩子,就算是不合群了些,但是也沒有什麽地方值得讓人注意。
可是卻不知道他的種種行為看在阿父阿姆的眼中,卻是極其不自然的。
兩人最初只敢小心翼翼地觀察,後來發現自己的孩子總是一個人呆在家中發呆之後,才開始小心翼翼地試探他,最後從試探,變成了正面的詢問,雖然還是小心翼翼卻明明白白地表明了自己的擔憂。
陶特便和他們吵了一架,近半年來的壓抑與不安全都變成尖酸刻薄的話語刺向對面的兩人。
陶特還記得那是個盛夏的夜裏,現在想想倒是和今天的天色差不多。同樣的滿月與同樣的漫天星辰。
那天夜裏他和那兩人吵完了之後越想越氣憤,同時也越想越不安,便一個人趁夜離開了家。
那時候他不曾離開過部落太遠,便迷迷瞪瞪地到了這裏。
他在這樹林中漫無目的走着,家裏那邊卻翻了天,他阿父阿姆到處找人,還拜托了鄰居爾夫一家和其他人一起幫忙找,那一夜他們幾乎把整個部落都翻了個底朝天。
最終找到他的人,是他阿父,那個普普通通并不出衆的獸人。
被發現的時候陶特渾身乍起仿佛炸了毛的貓一般,對他龇牙咧嘴。
他不管對方是發現了他的異常還是想怎麽樣,他都不會讓對方得逞。
當時陶特的想法就是這麽簡單,但是對方卻并沒有對他做什麽,只是在找到他之後長籲樂了一口氣,然後毫無防備的就走了過來。
陶特現在都還記得當時對方的表情與語氣,還有他說過的那些話,他說:“你小子在這兒啊,可讓我好找,好了別鬧脾氣了,快跟我回去吧,不然你阿父這個月都要睡地板了哈哈哈……”
話沒說完,那個男人就自己先笑了起來。
他走向陶特,然後大手一揮,一巴掌拍在陶特的腦袋上。
然後一陣猛地揉搓,把陶特的頭發弄得亂七八糟。
陶特一臉的戒備沒了用處,他擡起頭看着身邊傻笑的男人,有些茫然。
他以為、不,對方應該是已經發現他的異常,就算是再這個世界同一具皮囊換了個靈魂這種事情對方多少能猜出來些的。
所以離開之前他就已經想好,若是對方追上來,他便殺了對方。
但是事情超出了他的預料。
他被拎回了家,然後這件事情就此揭過,誰也沒有再提起過。
阿父每天依舊早出晚歸,但是常常跟他說一些部落外發生的有趣事情。他阿姆溺愛着他,什麽好吃的好玩的都不會忘記他。
陶特沉默以待,但是兩個月之後他走出了家門,偶爾也會與周圍的鄰居搭個話,再後來便認識了隔壁家的熊孩子坎貝爾。
陶特心智成熟,根本無法與一衆流着鼻涕的幼孩玩耍,卻在認識了坎貝爾之後被強行安上了個‘朋友’。
他不知道對方到底是什麽意思,但是對方接納他的意思已經很明顯。
他也試着走出自己建立的陰暗角落,試圖給自己一次新生的機會,他和阿父學狩獵,和阿姆學習認識各種各樣的食物和常用藥草。
伴随着坎貝爾偶爾的插曲,日子倒是越來越忙碌,忙到他都快忘了自己與周圍人的異常。
但是好景不長,在他到了這個世界的第三年部落與隔壁部落發生了戰鬥,他的阿父是自衛團的獸人在,自然避免不了上戰場的命運。
他阿姆也是個性格暴躁的人,那段時間常常能聽到他對隔壁部落的咒罵,一副對方要是敢真的打上門就抄了對方老窩的惡狠狠的模樣。
每每看得他阿父拍桌大笑,然後換來阿姆的一陣呵斥……
只是那一年并不是個幸運的年,他們部落并沒有被戰神眷顧,戰鬥一邊倒去,他們部落敗落。
前一個月他阿父還能抽空帶他去學習狩獵跳兔,後面卻只能偶爾出一次部落,再後面便是叮囑他不要獨自離家更加不要出部落……
而陶特,最終也沒能學會如何狩獵比他們速度這些獸人的速度還要快得多的跳兔。
戰役結束之後,陶特便開始自食其力,只是猛然間少了兩個人的家裏始終有些冷清。
就如同這一河的冰冷銀輝,冰冰涼涼。
觸不到切摸不着,卻光是看着就讓人覺得冷。
陶特伸出手,掌心朝上,虛空撫摸着着銀輝。
坎貝爾也學着陶特伸出手,雖然他不知道此刻陶特心中到底在想着些什麽,但是陶特此刻的表情他卻十分熟悉。
當年陶特的阿父阿姆去世的時候,他看到的陶特就是這個表情。
“陶特。”坎貝爾開口,拉回了陶特的思緒。
“怎麽?”陶特問道。
他收回手,有些事情只能放到心中,到死也無法說出口,也不能說出口。
這也是他對自己坎貝爾的暗示明示無動于衷的原因。
就如同他來得突然,是不是會有那麽一天,他一覺醒來睜眼突然就發現面前的一切就都變了樣?!
他并不對這抱有任何希望,卻也無法完全否認。
那那時候,無論在他身邊的人是誰,是不是就是永別?
在這個世界生活了十餘年,他早已經割舍不下,若是有一天突然離別,他又該怎麽去習慣這一切?
“陶特……要不要去墓地那邊?”坎貝爾問道。
陶特有些驚訝,他挑眉看着坎貝爾。
沒等他開口,坎貝爾卻一改之前在河邊時的冰冷表情,小心翼翼地注意着陶特的臉色,然後問道:“你看我們也有一段時間沒有去拜祭了,要不要抽空一起去?當然,我不是說今天就去,我只是覺得……”
坎貝爾說着說着就變成僵硬的傻笑,因為陶特的臉色有些難看。他知道自己選擇的這個話題,并不是個明智的話題。
坎貝爾心中咯噔一聲,收齊了笑容,低着頭,小聲地說了聲‘抱歉’。
他有些後悔,也有些生氣,生自己的氣,為什麽他嘴巴那麽笨?
“沒什麽,等有空去看看吧,我也很久沒去了。”陶特道。
他開始獨自一人生活之後,坎貝爾就纏他纏得嚴了,不喜小孩子的陶特自然也惱火過厭煩過,但是懼怕了夜深人靜的時候的安靜與寂寞,他便耐着性子忍耐,忍耐不把人趕出去的沖動。
陶特看了眼眼中露出歉意和後悔的坎貝爾,心情好了幾分。
那時候坎貝爾自己都是個小孩子,十一、二歲的樣子,連自己吃喝拉撒的事情都處理不好,又怎麽可能瞞得住自己心中所想?
而且他似乎并不知道每次他厚着臉皮來敲他家的門時,表情有多堅硬。他賴皮在他家不走非要吃陶特做的飯菜時臉上的不安,就算他沒有成年人的靈魂也看得不出來。
更別提坎貝爾每次看到他安安靜靜一個人呆在家中時,那好像快要哭出來的表情,有多讓人火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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