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野宿

謝岚向我微微一笑,理了理我耳邊的碎發:“如何能不記得?”

他的指尖劃過我臉頰像是劃着了火似的,讓我整張臉都發起熱來,不得不用雙手輕輕捂了,掩藏住我的窘迫,順帶以降溫之用。

謝岚做過這個動作後,似乎覺得不妥,側過頭去不再看我,轉而站起來圍着四周繞了一圈察看周圍的環境,在我的目光中又坐在篝火前沉思起來。

我知道他平日便是這種性子,饒是我在身邊多年,也不見他哪日與我長長地聊上一會兒天的。想到這裏,我心中也釋然了一些,翹首望向天空中垂地的銀河,思絮不由飄向十三年前的冬日。

那年我才是六歲的年紀。父親作為一個商人,經過多年的打拼,雖未在杭州揚名,卻也逐漸站住腳跟,生意網漸漸從中原擴大到了西域。西域那地荒蕪,卻有許多我們中原沒有的東西,而那地兒的人也豔羨中原的茶葉陶瓷,于是兩方便建立了生意往來。

那一次,父親正好又要親自去一趟西域,我因得罪了南宮逸那老家夥被遣回家中思過。我平日裏就一直聽聞西域的風土人情與中原迥然不同,最遺憾的就是沒有親眼去看一看。父親本就疼我,經我再三哀求之下便同意我跟随前往。而我父親一個大男人自然不會照顧我這個小娃娃,因着這個便順帶帶上了母親。

現在說起來,那段時日可以說的上是我這一生最快活的時光了。長途跋涉之後,我們終于到了西域的一個小鎮,異域歡歌,胡姬琵琶如浮光掠影般劃過我眼前,玩得我樂不思蜀。

可這種生活并沒有持續太久,随着整個商隊的返程時間越來越近,我們只有打道回府。哪想到途中竟遭遇一群匪盜,幾乎就在瞬息之間,商隊的護衛們全部喪了命,父親拿着刀拼了命将我與母親送出來。

母親一個婦人抱着我在荒野之中奔逃,我能感覺到她抱着我的雙手,顫抖着卻死死不松開。直到跑到官道上,她忽然将我放下來,用力撫着我的臉,同我說:“阿淩,娘親要回去救你爹爹了。你一個人要好好的,順着這條路往東去青城山……快跑。”

我愣愣地看着她。她依依不舍地放開我,見我一動不動,猛地狠狠向前一推,吼道:“跑啊!”

我一個踉跄栽倒在一片亂石上,尖利的石刃□手心裏,鑽心的疼。

母親深深看了我一眼,忽然抽出繞在腰間的一把軟劍,頭也不回地如一只決絕的鷹一般迎風飛走了。

我從亂石堆上站起來,滾燙的淚水溢出眼眶,根本看不清眼前的路,只知道拼盡全力向前跑着,直到暈倒在路旁不醒人事……

半個月後,我終于到了蜀山腳下。那時已經是隆冬,大雪封山,臺階上盡是厚厚的積雪,我的腳上母親親自縫的鞋子早已經穿了底,赤着雙腳一步步爬向青城山山門。當時我幾乎要以為,爬到青城山上時,我的雙腳也要保不住了。

山門處兩個青城山弟子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站在風雪之中看着遠處的小黑點越挪越近。

“喂,你是什麽人?”其中一個弟子皺着眉頭看我,眼裏流露出一絲嫌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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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眼神我早已經習慣了,一路流浪到青城山腳下,已經有無數路人用這種眼神看過我身處的那個群體。那個群體肮髒而又無望,他們的生死掌握在施舍人的手裏,俗稱叫花子。

我當時年幼,但在南宮逸那處卻也是不白待的,報上我父母的姓名後,果然便有人出來見我。那人便是我後來的師祖,牛鼻子秦誨海。

牛鼻子決定讓我留在青城山,于是召來了各個能夠收徒的師兄弟。可那時的我混身髒亂不堪,面黃肌瘦,看不出半點好,他們看着我也只有皺眉的份的,哪裏有人願意收我這個累贅?

謝岚那時不過是提一壺茶進來,我一眼就看見了他。那是一個如月明般的少年,他沖我微微一笑我便認定了他。他奉完茶,向牛鼻子行了一禮,道:“師尊,弟子收她為徒。”

牛鼻子微微一愕,卻也點頭答應了,有了謝岚的這句話,問題迎刃而解。我總算有了個去處,而他也不曾期望這個小丫頭能在任何地方有所建樹,無過就好了。

然而,後來的事情是他們誰都沒有料到的。短短幾年的時間,淩不凋這個名字在江湖上聲名鵲起,等到他們注意到時,已經是整個青城山的驕傲。

我的一生,沒有任何後悔的事情,淩不凋的個性向來就是決定了的便絕不回頭。唯一動搖我心中信念的便是謝岚,有時候我會後悔當初為何求助地看向了他。如若不是這樣,我會是他的師妹,而不是他的徒弟。可若我不是他的徒弟,我這些年又如何能長伴在他身邊,感受他的一颦一笑,以他的喜悅而喜悅,因他的痛苦為痛苦呢?

命運就是如此作弄人,讓你在其中千纏百繞,卻獨獨逃不過自己設下的那道檻。

“師父。”我苦笑着搖了搖頭,從回憶中恍過神來,看着近在咫尺的謝岚,不由地喚了句。

謝岚聽見我喚他,側頭問我:“阿淩,怎麽了?”

我彎了彎嘴角:“無事……不過是想喚喚師父罷了。”

謝岚看着我,問:“你可睡足了?再睡睡吧,有為師在不會有事的。”

謝岚的話像一道陽光撫過心房,我混身一暖,便得寸進尺地裝模作樣起來:“師父,這地上有幾顆石子,委實太硌人了。也沒有枕頭,睡得阿淩都要落枕了。”

謝岚聽罷,竟然真就過來檢查了檢查,并沒有發現草地下有什麽石子,只有道:“許是太累了,回到山裏就好了,今晚便将就着睡一睡吧。”

我沒想到他竟沒聽出我話外的意思,強忍着笑意順着他的話演下去:“哎呀,師父,我脖子疼,許是真的落枕了。”

謝岚一聽正要過來運功替我化一化,手剛要碰到我的肩,忽然明白了什麽,頓時臉色一沉:“淩不凋,你居然連為師都敢戲弄!為師若不狠狠罰你一次,你便連北都找不着了。給我到山門站在一個月,不許端你那大師姐的架子!”

謝岚說完就背過身去,氣呼呼地不再看我。我暗自吐了吐舌頭,心道演技還需提升啊,可他說是要狠狠罰我,卻還不是心軟了罰我站山門而已?不過能看見謝岚惱羞成怒的樣子,就是罰我在山門站上三個月也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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