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供養

顧遠亭醒過來的時候，時間已經差不多到這一天的下午了。

橘黃色的陽光透過窗棂照進來，在地面上拖出一道長長的亮□□帶。他一時間有點忘了身處何地，光線明亮得讓他不由擡起手用手背擋了擋眼睛。

就在擋眼睛的一剎那，顧遠亭發現了放在床頭的那枚佛牌。

一瞬間所有的記憶都回來了，他現在确信自己是撿了塊不得了的東西，不，不是撿，是花錢請來。

法力高強沒錯，能達成心願也沒錯，顧遠亭後悔的是不該不敬畏鬼神。早知如此，當初……他不能再想下去，小鬼是可以探知他的一切想法的，如果被它知道，惹怒它的後果會很嚴重。

但是不對，他之前利用願望來欺騙小鬼放過金鑫，這件事卻被瞞得天衣無縫，說明小鬼也不是什麽事情都猜得到。而再之前，他曾經說過這個世界上沒有鬼之類的話，很快便感覺到頭暈眼花身體發麻，看上去似乎是要接觸到靈體或者佛牌才能被探知。

此時顧遠亭不知道小鬼在哪裏，他還是竭盡全力控制住了自己的思維，雖然這并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情。

他輕輕地撫摸着佛牌的外殼，許久，将它拿起捏在指間對着陽光，第一次認真端詳着裏面的構造。

透明的殼，殼裏用油泡着的，就是說明書裏寫的那些材質混合在一起制成的牌，牌裏封印着一只小鬼。那些油是炙烤小鬼前世*得來的屍油，佛牌裏融着他的骨血，還鑲嵌着一小塊肋骨。佛牌上面的法相是一個少年的剪影，寥寥幾筆卻栩栩如生，即便顧遠亭不懂，也看得出落筆時的成竹在胸。他想，制作者若不是懂這種法術的國學大師，便是懂工筆畫的異國高僧，用如此殘忍又考究的方法制作，他得到的這枚佛牌大概真是個極品。

顧遠亭低低嘆了口氣，終于認命，把佛牌挂在脖子上。

這時病房的門被推開，進來一群醫生護士，仔仔細細地為他做了檢查，最後開了出院單。燒退了以後，除了身體還有點虛，已經沒什麽需要太注意的了。

回到酒店時，大堂經理率一衆服務生迎接顧遠亭，他們齊齊鞠躬道歉，并為他更換了頂樓的另一間套房。因為這間房在走廊中獎的位置，自然沒有那麽大的陽臺，酒店經理誠惶誠恐，祈求得到這位尊貴的外賓的原諒。

據說走廊盡頭的房間容易鬧鬼，不過他的這只鬼……顧遠亭不由又嘆了口氣。他其實也沒立場計較，這本來也不關酒店的事，反倒是自己的麻煩給人家帶來損失。

推門走進新的房間，顧遠亭的所有物品被打包送過來，規規整整地放在寬大的桌面上，包括那本薄薄的小冊子，也放在行李箱的最上面。

他先打電話叫了份酒店的晚餐讓送上來，自己坐在沙發裏，擰開閱讀燈仔細研讀着小鬼的使用說明。材質和入門心咒的部分都看完了，後面供養一章裏除了說有求于它時要供奉鮮血，平時也有諸多注意。

要多交流，對待它如同家人和朋友。供奉它喜歡的食物，節日要多準備供品，平時還需供奉飲料、零食和鮮花，最好單設陰壇。成年的靈體大多喜歡煙酒、咖啡；孩童靈體大多喜歡汽水、果汁、牛奶、糖果等等，女性靈體則要另外供奉香水和女性化妝品。靈體也有其獨特的個性，有些偏好要佩戴者自行發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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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遠亭看着滿心無語，這不是養個孩子，就是養個情人了。

下一章是一些日常禁忌，陰牌一般不戴脖子上，但也不能戴在腰以下位置，更不能放到褲口袋。如果戴上了脖子，就不好再更換其他位置，所以說顧遠亭這時候看到已經晚了。

不佩戴的時候盡量放在高一點的位置。洗澡不戴，睡覺不戴，不可與其他佛牌混戴，不可給別人戴，佩戴時不可同房。

顧遠亭一怔，原來它那麽不喜歡那個人妖，是因為這一點？可是自己并沒有打算真的怎麽樣的，這只小鬼未免脾氣太大了一點。

剛這樣想着，腦海深處忽然傳來呵呵兩聲。再仔細聽，又沒了動靜。顧遠亭不敢怠慢，在找到解脫辦法之前，他現在也只能如它所願，配合它，适應它，供奉它。

然而一只鬼的日常是怎樣的，顧遠亭之前完全沒有想過。它可以随意出入佛牌嗎？按照之前的經歷來說應該是可以的。它可以在多大的範圍內活動，喜歡什麽讨厭什麽，需要多少功德才可以去輪回？這些顧遠亭完全不知道。

他甚至不知道要如何與它主動交流，也沒有想好再見到它時要說些什麽。道歉？示好？顧遠亭試着召喚了一下小鬼，完全得不到回應。他想，小鬼大概是生氣了，或者之前的氣還沒有消。但是要是不做點什麽等它一起爆發出來，顧遠亭自己可能就更不好了。

僧侶說，佛牌能夠主動選擇佩戴者，說明他們有緣，這份因果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斬斷的。仔細想想，這樣靈力強大的佛牌大概不會有人不想要，它似乎可以實現人們的任何願望。比如金錢，顧遠亭在不經意間就談成了那麽大一單地産開發生意；又比如感情，顧遠亭為了救金鑫一命要小鬼消除他對自己的好感，似乎不費吹灰之力。

除了權勢感情世人缺的還有什麽呢？

普通人苦求不得的東西，在小鬼面前簡直不值一談，顧遠亭微微地苦笑起來，他還真如那個翻譯所說的運氣好得不得了呢。

說明書最後一點注意事項，願望實現以後要做善事回向。

顧遠亭想了想，大概用這個來讨好他那只難伺候的小鬼才最合适了。他打了個電話給秘書，要她安排此事。

這時候門鈴聲響起，顧遠亭站起來開門，服務生推着餐車走了進來。晚餐是正式的西餐，依次端上來開胃菜、湯、副菜、主菜，味道不算十分地道，多多少少夾雜着一些當地的口味。

顧遠亭一開始每樣都試了一點點，後來就有點吃下不去了，開始懷念起國內的粥水來。只不過一來他一向對飲食不太挑剔，二來住在國外酒店想煮一碗老火粥也确實有點麻煩。挂了一整天的營養液也感覺到餓了，他便多切了幾片肉吃。

甜點是冰激淩，顧遠亭連動都沒有動。

服務生剛想撤下去，顧遠亭心中一動，剛滿十八歲的小鬼，冰激淩之類的東西應該還是喜歡的吧？

他把佛牌從衣領拉出來，雙手合十夾在中間，默默地用心念交流。

放開手之後，佛牌就從衣領裏面放在外面，随着顧遠亭上身的動作微微搖晃。冰激淩的頂端開始融化，不知道是因為天熱很快融化掉，還是因為小鬼真的在享用食物，總之等到冰激淩化成一盤奶油湯的時候，顧遠亭才叫人把盤子撤下。

最後一道是咖啡，顧遠亭自己喜歡黑咖啡的口味，但這時卻神差鬼使地加了雙份的奶和糖。

他只喝了一口，覺得甜得發膩，便放在那裏，等了一會兒再喝一口，味道似乎淡了許多。

服務生殷勤地站在旁邊看着，眼神閃閃發亮。這時候他終于忍不住開口感嘆了一句，“先生，你對它太好了，它一定很有用吧。”

雖然中文說得結結巴巴，顧遠亭還是聽懂了他的意思，“怎麽，你們這裏不是這麽供奉的嗎？”

“哪有一起吃飯的啊，都是單列碗筷的，先生一點都不避諱，跟它的關系一定很好。”服務生眨眨眼睛，“難怪先生的生意能做這麽大。”

顧遠亭一時也不知如何解釋，更沒必要跟一個酒店服務生解釋，只好禮貌而矜持地笑笑，等他推着餐車走了還是兀自心塞。然而這種心塞又不能表現得太明顯，以防讓小鬼知道，顧遠亭萬般無奈，決定披上外衣一個人出去逛逛。

街頭的夜景與國內也差不多，滿眼的燈紅酒綠車水馬龍，只是街邊燈箱廣告上的異國文字在提醒着他這裏的不同。極具異域風情的美人站在街邊，不知男女。顧遠亭不敢随便招惹，按着胸口的佛牌急匆匆穿過人群。

不知不覺他走到一間大賣場的門口，裏面明亮的燈光和攢動的人頭看起來安全極了。顧遠亭忍不住走進去，走進他在國內都不曾涉足的這種擁擠的賣場。

新鮮的水果擺在門口的位置，都是些國內不常見到的品種。顧遠亭随手拿起幾個，放在購物車裏。再往前是冷櫃，他又拿了許多酸奶和碳酸飲料。一個西裝革履的年輕男人看似漫無目的地逛着零食區，推着的購物車裏很快堆滿了花花綠綠的包裝袋，應該夠了吧，他皺着眉頭想，考慮要不要叫秘書找人給他搬回去。

這時候身邊的貨架上一盒手指餅幹突然掉了下來，周圍沒有風，顧遠亭也确信自己沒有動過。

他在心底默默地嘆了口氣，彎下腰撿起餅幹盒扔進購物車裏。

好像是巧克力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