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水燈

秘書高效完成了顧遠亭交辦的任務，第二天上午她敲開顧遠亭的房門，遞交了由集團總部的精英團隊趕出來的一份活動策劃書，想通過參與佛教活動來打響高端別墅區的品牌，而參與的主要方式就是捐贈。

顧遠亭看過之後同意了捐贈的部分，否決了宣傳的部分。項目已經談成，高端別墅區建成後，憑借得天獨厚的位置和環境根本不愁銷路，把明明應該積攢功德的一件事做的充滿商業氣息，未免有些畫蛇添足了。

他畢竟僅僅是為了自己的私人願望而做的捐贈，或者說僅僅為了讨好那只小鬼。按照顧遠亭的性格，即便是刻意地想要讨好誰，他也是會做到最好的。即便這次是被逼的，顧遠亭無奈地笑了笑，做這樣的事情，對他來說也并非太困難的事情。

秘書覺得老板似乎有哪裏不對，在他被送進醫院的前一個晚上，好像是帶了一個人妖回房間？想起這件事她不由打了個寒噤，提醒自己作為一個優秀的下屬，還是不要太糾結于老板的私生活比較好。

秘書去準備聯絡當地政府和寺院了，顧遠亭回國的日期也為此一延再延，終于拖到這個周末，正好趕上了當地的水燈節。

最終的活動方案十分詳細，對水燈節這個佛教節日也做了簡要說明。每年的最後一個月圓之夜正值當地雨季過後，河水高漲，皓月當空。人們聚集起來，将親手制作的水燈放入河流中，以寄托心中對佛祖的感謝之情。

顧遠亭當天會捐贈出足夠塑一座金身佛像的金塊，現場由高僧誦經熔煉鑄造，以弘揚佛法，求得佛祖保佑。

在當地，依照自己的能力向寺廟布施的情況屢見不鮮，傾盡家財的也不是沒有。用秘書的話說，這實在是太燒錢了。

而且這裏的人們不但拜佛，也會拜神拜鬼，秘書發現老板弄了塊佛牌以後，人也變得神神叨叨起來，在這種地方呆的越久便越覺得詭異，還是早點辦完事情回國比較好。

到這天晚上，只要是頻臨河港或湖邊的地方，水面上都會飄滿燈，在潋滟的波光中星星點點地飄向下游，在濃郁的宗教氣息之外另有一種浪漫旖旎。

河岸兩邊的男男女女并着肩或站或走，雖然很少有肢體接觸，含情脈脈的眼神卻怎麽也掩不住。顧遠亭直覺有點不對，向旁邊人一打聽，才知道這一天正是當地的情人節。

第一個精心準備的情人節，居然是為了一只小鬼，顧遠亭頓時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他懷着莫可名狀的心情走進了舊王城最大的寺廟，副主持出來迎接。在場的除了他還有幾位看起來身份地位十分尊貴的高僧，其中包括寺廟的主持，剛剛主持完水燈節開幕式的當地行政長官也匆匆趕到，簡單寒暄幾句之後，既定的時間也差不多到了。

在副主持的引導下，顧遠亭随衆人一起來到寺廟後院的空地上，中間已經架起一座高大的熔爐。吉時到，主持上前啓壇并帶領衆人誦經，乞求世界和平，國運昌盛，人民喜樂。

顧遠亭一早被告知了整個流程，親身參與到其中以後同樣感到震撼，他的內心是這幾天以來從未有過的平靜，同時神識無比清明，幾乎能夠探到挂在自己胸前的那一團灰暗又強大的意識。

來不及與它交流，那邊的啓爐儀式已經開始了。顧遠亭作為整個儀式的主角，他走過去在鑄像大師的指引下将金塊放入熔爐。一時間金光帶着紅色的火焰穿透夜色，衆高僧齊聚爐前，集合法力聚天氣靈氣，凝願力、功德和善男信女之善心，将用七天七夜的時間求得佛祖慈悲，最終鑄成金身大佛，供奉于主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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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手筆，不可謂不大了。

顧遠亭還記得此行的初衷，他仰頭看着面前的熔爐，雙手合十在心中默念，“願以此功德，全部回向給我胸前這枚佛牌中的靈體，願它消除因果，脫離苦海，早入輪回得到往生。”

他說這些話時，明顯察覺到那一團灰暗氣息的反應，它的邊緣微微顫動着，不住變幻着形态，那種感動和原諒的心情都能清晰地傳達到顧遠亭的心裏。

這是他們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交流，不借用他人身體，不借助外力，也只有這樣才算是真正地締結了塵世共修的契約。

顧遠亭心中微起波瀾，此時此刻他也終于領會一些塵世共修的涵義。難怪這裏的人們如此癡迷于養小鬼，小鬼幫助人們實現願望，人們通過做善事回向幫助它早入輪回，再沒有什麽比這樣的關系更加單純穩妥值得信任了。

只是這一切還要建立在彼此認可的基礎上。顧遠亭有些挫敗地想，他都做到這種程度了，它居然才只因為感動而原諒了自己之前的不敬，真是難伺候的小鬼啊。

出了寺廟，車拐了個彎沒入人群裏。顧遠亭叫司機把車開回去，其他人舊地解散。他給下屬們也放個假，讓他們好好享受一下這個盛大的異國節日。

顧遠亭自己不帶人，轉過身就跟着□□隊伍一起向前走去。他不明白的就用英文向身邊人詢問，對方熱情地一邊解釋一邊比劃，倒也讓他明白了七八分。

隊伍是朝着中央廣場走的，那邊有一個放天燈的活動。顧遠亭從寺廟出來的晚，廣場的佛教儀式是來不及看了，好在放天燈的活動還沒有結束，他在外面已經遠遠看到了密密麻麻的橘色天燈挂在夜空上，美麗又壯觀。還有零星幾盞燈正搖搖晃晃地升上去，看來總算還沒有結束。

他問過旁邊人具體流程，走進去請了天燈，找到一個空位置放在上面寫願望。

最近這段時間顧遠亭總是在想願望，可事實上他的人生完滿的真的已經沒有什麽特別想要實現的願望了。想到這裏顧遠亭不由笑了笑，就這樣空白着願望讓紙燈升了空。

擡起頭看了一會兒，他正打算離開，無意卻聽見一個細小的聲音，“真漂亮啊。”

他回頭四周望着，周圍很多人都在談笑聊天，大多是情侶，沒有一個人有空對着他說話。

顧遠亭心念一動，說話的不是人，便是鬼了？

“愚蠢的人類。”小鬼的聲音清冷又清晰，這一次清清楚楚地在耳邊響起。

“要是你的話，給個反應啊。”他顧遠亭試探着輕聲說道。

頓時他便感覺到自己右肩肩膀一沉，就像是什麽東西突然跳坐在自己的肩膀上。

顧遠亭心中有一種不好的預感，說好了的靈體呢？怎麽會有重量？

“你想着有就有，想着沒有就沒有。”小鬼玄之又玄地說。

顧遠亭半晌無語，肩膀上的小鬼也不理他，只有自己隐隐發酸的肩膀在提醒着他，小鬼還在那裏。

“你喜歡看這個？”顧遠亭又問。

“嗯，我從來沒看過，還挺好看的。”小鬼漫不經心地說。

顧遠亭忍不住有點好奇，“你不是一直在這裏的嗎？”

小鬼沒了動靜，就在顧遠亭以為自己不會得到回應的時候，小鬼的聲音幽幽響起來，“我才不是他們這裏的人。”

不是這裏的人，卻成了這裏的鬼，顯然不是會是什麽愉快的經歷。顧遠亭有些後悔提起這個話題了，便轉而問道，“你不可以離開佛牌太遠的距離嗎？”

小鬼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顯然情緒低落下來。

顧遠亭忽然想起來，這個小鬼也只有十八歲，本該是最好的青春年華，現在不但變成鬼，還被人攝靈入進佛牌。一時間一種從未有過的悲傷湧上他的心頭，顧遠亭想，這一定是因為他與小鬼之間有了感應，借此感覺到了對方的心情。

“外面還有水燈可以看看，你要去嗎？”顧遠亭想着要讨好它，說話時卻是自己也察覺不到的溫柔。

得到小鬼的許可後，他走出人群，向來時經過的河邊走去。一路上耳邊陣陣陰風拂過，他只覺得有點冷，又有點癢，敏感的耳垂像是被什麽柔軟的東西包裹住，一股麻酥酥的感覺油然而生。

“喂，不要玩了。”他的聲音莫名帶了些暗啞。

小鬼哧哧地笑起來。

顧遠亭不敢放任下去，眼下這情形怎麽想怎麽詭異，他忙着開口說點別的以轉移小鬼的注意力，“你家在哪裏啊，還記得麽？”

小鬼停頓了幾秒鐘，果然放開他，陰沉沉地說道，“跟你一樣。”

“你連這個都知道啊……”顧遠亭這時候真的驚訝起來，原來僧侶說的有緣并不是騙人的。“那你叫什麽名字啊，能告訴我嗎？”

這時候顧遠亭正好走到河邊，美麗的少女身着民族服飾，手捧水燈小心翼翼地放在河面。水燈上面寫着顧遠亭看不懂的異國文字，少女的姣好的面容帶着點甜蜜的憂傷。

那個聲音沉默了許久，終于說，“我叫阿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