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室友

從天之驕子到無家可歸，對于殷寧來說就用了不到一天的時間。這樣的落差無論誰都不是那麽容易接受的，何況只是一個剛滿十八歲的大孩子。他甚至沒有經歷過一丁點的挫折。

而在他表現出驚慌失措之前，是顧遠亭拉住了他。

事後殷寧很多次回憶當時的場景，顧遠亭拉住他的胳膊穩住他的身體，顧遠亭阻止他暴怒的父親遷怒于他，顧遠亭用鄭重的語氣勸導他自強自立，顧遠亭甚至為他安排了後路。

在那麽短的時間內，顧遠亭做到了這一切。他幫助殷寧提前辦理了住校手續，并且利用學校的關系找到一份不錯的兼職，臨走前還留給他一張信用卡。

殷寧說什麽也不肯要，他對顧遠亭說，“你為了我做的夠多了，我不想再欠你。”他怕自己會還不起。

顧遠亭此刻不過二十歲出頭，卻用一種相對他的年紀來說顯得過于複雜的目光注視着殷寧，用一種盡可能輕松的語氣說，“你留着以防不時之需，刷了才會欠我，不刷就沒有欠。”

殷寧一時有些無言以對。

顧遠亭又說，“真到那種時候，你不欠我就該欠別人了，這麽想想是不是只欠我一個人的比較簡單一些？”

殷寧最終還是被他說服，留下了那張卡，然後在這樣一種很難用言語表述的心情下，提前熟悉了他的大學生活。

假期裏的校園是有些冷清的，然而圖書館仍然部分開放，殷寧的勤工儉學職位就是圖書館機房管理員。雖然是假期，也會有留校的老師和學生來這裏上網查閱電子文獻，這是公共校園網內沒有的。殷寧的工作是坐在機房門口的管理員電腦前，給出入的老師和學生刷卡，其他時間可以看書或者做自己的事情。

殷寧有時會想，這樣的工作會不會也是顧遠亭仔細考慮過的，知道他不想在這種窘迫的境況下被迫去依賴誰，所以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最大限度內維護了他的自尊和驕傲。

雖然從首富殷家最被看好的第三代繼承人，變成了一個需要靠獎學金和勤工儉學來維持生活的普通大學生。可是殷寧竟然覺得沒想象中那麽糟，甚至要更好。雖然辛苦，他卻是自由的，無論從經濟上還是精神上。

他因此而不得不感激顧遠亭。他相信那個人說的喜歡是真的，雖然到現在為止他們之間還沒有任何超出朋友範疇的行為。殷寧覺得自己的人生還很長，在顧遠亭的妥善安排下，他甚至沒有排斥未來發生點什麽的可能。

平靜的生活持續到開學的那天終于結束了，殷寧一早起來就發現整個校園熙熙攘攘的，吵鬧聲不絕于耳。這樣的情形他似乎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過了，原來的中學算是貴族學校，大家都有車接車送到校園門口，從來不會出現類似這樣人擠人的情況。

迎新的條幅橫在宿舍樓的門口，到處都是高年級的學長來幫助一年級的學妹拿東西的。學弟們似乎不需要幫助，于是開始互相熟悉着認識新朋友。

殷寧從窗臺裏看到了這一切。他的宿舍是二樓，走下去似乎就能融入新生的氣氛中，但是他還是覺得有點遙遠。曾經有那樣顯赫的家庭背景，殷寧很難在日常生活中找到不帶任何目的接近他的人，尤其在他一家被趕出殷宅以後，即便手機號碼沒有換也沒人會打過來，讓他早早體驗到了世态炎涼。也正因為如此，即便已經開始了新的生活，殷寧對于人際交往還是有點心理上的排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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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機通話記錄裏只有一個人的名字，從上到下一排都是顧遠亭。

殷寧有時候想，顧遠亭就像是突然出現在他的生命裏，等着在那一天帶他走一樣。他自己也知道這種想法有點匪夷所思，但是在他剛剛認識顧遠亭的時候，有一次聽對方說起自己的大學，不知為什麽就記了下來，并且在填報志願的時候神差鬼使地填上同一個名字。

一個學校的開學是同一天，想起顧遠亭也在離他不遠的某個地方，殷寧看向窗外的眼神終于變得柔和起來。

這時候宿舍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一個個頭不高長相清秀的男生抱着一大堆東西走了進來。他看到殷寧愣了愣，然後咧開嘴笑着說，“你好，我叫莫晨曦。”

“殷寧。”殷寧覺得自己應該對別人的善意多一點回應，于是也微微牽起嘴角。

“原來是你啊，”莫晨曦驚訝地瞪大眼睛，不由叫出聲來，“我本來以為自己有希望憑入學成績拿獎學金的，後來聽說有人成績比我還要高，那個人就叫殷寧。”

殷寧不知道如何回應時，下意識地抿了抿嘴唇，嗯了一聲。

見他并沒有太想搭話的意圖，莫晨曦轉過身去開始收拾東西，但還是忍不住好奇地打聽着，“你不是今天來的吧？我來的就夠早了，到報到處的時候老師們還沒有上班呢。”

殷寧想了想也沒什麽好隐瞞的，便告訴他，“我是跟學校申請提前報道的。”

這時候又有新同學走了進來，那是一個高高瘦瘦的男生，皮膚很白，長長的劉海已經擋住了眼鏡的上邊框，斜挎着雙肩背包，手裏拿着發給新生的生活用品。“哎，已經有兩個人住進來了啊，我還以為我是第一個呢。”他找到貼着自己名字的床位後，把所有的東西堆在上面開始大呼小叫。

殷寧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頭，他果然還是不習慣與人打交道。

“我叫肖振華，本市人，你們呢？”

“我是莫晨曦，他叫殷寧。”莫晨曦熱情主動地上前搭話，并且也替殷寧做了自我介紹。

肖振華來回打量着他們兩個人，突然跳過來盯着殷寧的臉說，“我好像在哪裏見過你。”

殷寧心裏一驚，仍然保持鎮定說，“我不認識你。”

肖振華大笑起來，“以後就認識啦，你這麽帥女人緣一定不錯，将來有什麽聚會之類的帶兄弟一起去啊。”

這樣就算是兄弟了。

這樣的人際交往方式殷寧也從來沒有遇到過，在他正不知道說什麽好的時候，莫晨曦在那邊插話道，“人家殷寧可是拿獎學金的好學生，看起來可不像是喜歡參加聚會的人。”

肖振華有點不高興地說，“拿獎學金有什麽了不起的？”

莫晨曦抱歉地對殷寧笑了笑，轉過去繼續收拾他自己的東西。

一時間氣氛顯得有點尴尬，肖振華反應過來自己那句話有點過分時，正打算要說些什麽來彌補，宿舍裏的最後一位新同學終于到場了。

伴随着重重的推門聲走進來的是一個高大的男生，濃眉大眼乍一看去也算得上英俊，但是五官卻攢着一股戾氣，一看就不怎麽好打交道的樣子。

“你推門的時候能不能小聲點。”肖振華很快表達了不滿。

那個男生轉過身來沖着他冷笑，“你又是誰？”

殷寧開始覺得有點頭疼了，他拿起書本打算走出去。

莫晨曦很快發現了他的舉動，萬分驚訝地說，“開學第一天你就上自習，要不要這樣刻苦？不愧是拿獎學金的人，跟你在一個宿舍裏壓力真是太大了。”

高大男生順着他的話音瞥了殷寧一眼，冷哼一聲沒有說話。

殷寧覺得跟這個莫晨曦計較有點麻煩，但如果什麽都不說的話或許會更麻煩，他抿了抿嘴唇，最終還是開口道，“不是上自習，是勤工儉學。”

肖振華張大嘴巴沒能說出話來，他看着殷寧怎麽也不像貧困生，但是他也知道對于貧困生來說自己絲毫不在意的獎學金或許會很重要。他還想解釋些什麽，殷寧已經擦着他的肩膀走了出去。

開學第一天，圖書館機房裏基本沒什麽人。

殷寧坐在管理員的位置上有點看不進去書，看到新的同學不知如何相處，走出來發現整個世界就剩下自己一個人，他讨厭這樣脆弱的自己。

正當他偏着頭發呆的時候，忽然一個身影來到他的面前，輕輕敲了敲桌子。

殷寧急忙坐正了打算給對方刷卡，一擡頭顧遠亭微笑的臉便映在眼裏。“學校今天開學了。”

他的聲音帶着一種低沉的笑意，殷寧聽到時心情突然就變得好了起來，“嗯，我知道。”

“今天過的好不好？”

“就那樣。”

“新同學見到了嗎？好相處嗎？”顧遠亭十分擔心突然被放到公立學校裏面的殷寧，這裏的環境跟殷寧之前接觸的完全不一樣。

殷寧腦海中閃過他那幾位室友的臉，覺得沒什麽可在意的，“還行。”

“如果可以的話，盡量多交一點朋友。”說這話的時候，顧遠亭覺得自己唠叨得簡直像殷寧的家長了。

“嗯。”殷寧應了一聲，突然想起來問道，“你回學校了，顧家那邊怎麽辦？”

顧遠亭有點意外他竟然知道顧家的事情，不好意思地笑着說，“顧家恨不得所有人都希望我走，就是老爺子該失望了。”

殷寧猶豫了一下，又小聲開口問，“那殷家……”

顧遠亭怔住，最後還是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