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掙紮

顧伯康與阮秋筠人到中年了才得了顧遠亭這一個兒子，比較起那些玩心未收的小夫妻多了許多對孩子的期待和耐心。但是如果讓他們選擇，他們還是希望在年輕的時候生下顧遠亭，卻是為了多一點陪伴在他身邊的時間。也正因為如此，他們是極力支持顧遠亭早早領個女朋友回家的，可惜顧遠亭大學快畢業了都不見動靜，最後竟然說他想要共度一生的竟然是男人。

殷家的情況顧遠亭已經給父母說過了，知道殷寧是首富家的孩子之後他們還驚了一下，但是聽說如今殷寧已是父母雙亡被那些親戚趕出家門，殷家也遲早要分崩離析之後唏噓不已。

兩口子做足了心理準備後，打算叫顧遠亭把人帶回來見見，顧遠亭同意是同意了，沒想到條件是要他們假裝不知道這件事，當作關系要好的普通同學來招待，顧伯康忍不住吹胡子瞪眼了。“這是說人家還沒同意跟你在一起？”

顧遠亭想了想，上輩子的事情自然不能算到現在，而現在的殷寧也只是對他有好感而已，便點了點頭，“暫時還沒有。”

“那萬一人家喜歡女孩子呢？”

“不可能的。”顧遠亭甚至連一秒鐘的猶豫都沒有，他相信命中注定的事情。若非如此，顧遠亭想，一定不能是這樣。否則當他壓制不住自己心中那頭野獸時，他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麽事情。

阮秋筠在旁邊嘆了口氣，“那孩子也可憐。”

顧遠亭忙提醒他們，“他自尊心可強了，你們到時候別提這件事就行了。”

老兩口對視一眼，無微不至到這種程度，他們除了答應也的确沒什麽話好說了。

殷寧在上門見家長的時候遇到的就是這樣的情形，顧遠亭的父親看起來有些威嚴，擺着長輩的架子不多說話，顧遠亭的母親倒是溫婉賢惠極了，在準備年夜飯的同時還不忘給他單獨做一些點心飲料，讓他在受寵若驚的同時也有些羨慕。

他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母親，看到阮秋筠不免會想，如果自己也有母親說不定就是這樣的？可是這樣的母親配那個私生子都有好幾個的父親也是可惜了，還是不要是這樣的好。

顧遠亭坐在旁邊看少年微微垂下來的眼簾，即便不能完全猜到他的想法也是□□不離十。他有點心疼，又不好安慰，便仔仔細細剝了一個桔子遞給殷寧，一邊說着，“大吉大利。”

殷寧終于看着他彎起嘴角。

大多數的富貴人家年夜飯都是去外面酒店，顧家卻一直是在家，阮秋筠的廚藝十分了得，讓殷寧再次感嘆理想中的母親無非如此了。

顧家是半路搬來這個城市的，祖籍跟殷家相同都在臨市，飲食口味也都差不多。除了傳統的菜色意外，餐桌上還特別準備了幾道甜食，是考慮了殷寧的口味的。這樣周到和細致，對于招待一個普通同學來說也是太過了一點，顧遠亭父母也不多問，只讓他不要客氣多吃點。殷寧暫時按下心中的不安，與顧遠亭一起度過了這樣一個平淡溫馨卻在殷家絕不會有的年夜。

顧家老兩口早早睡了，留下顧遠亭守歲。顧遠亭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殷寧便在一旁陪着他。電視畢竟也沒什麽好看的，他對殷寧說，“要不然出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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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寧點頭，站起身披上衣服，同他一起走出門去。

樓下不遠處就是中心廣場，陸陸續續的有人來放煙花，五彩斑斓的花朵在夜幕中盛開，空氣中彌漫着硫磺燃燒過的氣味。顧遠亭偶爾總有一種時空交錯的感覺，前世與今生不知哪個是夢哪個是現實，眼下這些過于濃烈的煙火氣息讓他回歸現實，而與他訂下契約的那個人就在他的身邊。

又是一束煙火綻放，照亮了頭頂的一小片天空，少年的眉目瞬間清晰又模糊下來。顧遠亭恍惚想起曾經遙遠的異國那個水燈節，他與還是小鬼的殷寧一起放天燈，小鬼坐在他的肩膀上悠然晃着腿，他看不清卻想象着對方的樣子，忘記了是否就是現在的殷寧。

顧遠亭湊近一步，擡手撫上了殷寧的臉頰，再下一刻，像是就要低頭吻上。

見他有些魔怔地看着自己，殷寧認真回望過去時煙花再次寂滅，殘餘的微光并不足以讓他在對方的眼睛裏找到自己的影子。

顧遠亭終于沒有吻下去，他笑了笑，手摸上去揉亂了殷寧的頭發。“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殷寧說。他原來還想回宿舍的，也許太貪戀顧遠亭給你他溫暖，也許因為顧家的氣氛太好而學校太冷清，他終于放任了自己一回跟着顧遠亭回家住在客房裏。

第二天他起得和平時一樣早，起來以後發現阮秋筠已經在廚房忙碌了，便走過去看看有什麽可以幫忙的。

阮秋筠一開始心裏還是有芥蒂的，只是因為不想讓顧遠亭傷心而努力适應，但是看到殷寧以後情況又有所不同。

殷寧給她的感覺就像是大家庭裏不受寵的小孩子，待人接物有禮有節不肯讓自己出一點錯，可是聽顧遠亭說他分明就是被嬌慣着長大的。那種驕傲自持的性格大概是天生的，阮秋筠想，她本來就容易心軟，此刻看着主動幫忙的殷寧不免又多了幾分心疼。

顧遠亭一起來就看見這樣其樂融融的情景，阮秋筠像是要拿櫃子上的什麽東西但是夠不着，殷寧踮起腳尖幫她拿下來遞給她。他知道殷寧兩輩子都沒有過完整的家庭，若能把自己有的分給他看起來也不錯。

這時候門鈴聲響起，顧遠亭走過去開門。新的一年中第一個來訪的是還不算太老的林家老爺子林宿生，他的長孫林樾站在旁邊，看見顧遠亭就說，“最近忙什麽呢？都不來找我玩。”

顧遠亭這才記起他這個少年玩伴。

雖然說離不開顧家的背景，顧伯康分家出來到另外一個城市打拼，也算是白手起家。在最初的那段日子裏他在事業上并不輕松，林宿生也算是慧眼識英雄，給予顧伯康相當程度的支持。這些年來兩家一直保持着融洽的合作關系，在新年裏互相拜訪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這時殷寧正幫助阮秋筠把裝好小零食的茶果盤端出來，林樾見此情景便又是一愣，“顧遠亭你這是喜新厭舊麽？”他與顧遠亭也是同校同系，只不過低一個年紀，新生裏面有什麽出衆的人物林樾一清二楚。殷寧不認識他他卻認識殷寧，沒想到這個新生居然跟顧家有交情。

顧遠亭将他們讓進來，留在後面瞪了林樾一眼，說，“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們一年級的學弟殷寧，以後在學校多關照一下。”

殷寧站在旁邊也有些發愣，這種類似于顧遠亭家屬的出場身份實在是太尴尬了一點。他一時不知如何反應，聽到顧遠亭介紹便本能地點了點頭，說，“你好。”

“現在的大學生還有這麽乖的嗎？”林樾這樣想着，随口也就這樣說了。

顧遠亭笑道，“說得你好像不是大學生似的。”

林宿生對顧家也不陌生，直接去書房找顧伯康喝茶去了，留幾個小輩自己玩自己的。沒有祖父在旁邊林樾總算放開了，坐在沙發上翹起腿，若有興味地看着殷寧說，“沒想到近處看還真是沒有死角啊。”

“你見過我？”殷寧突然開口問道。

林樾詭異地笑了起來，對顧遠亭說，“房間裏有電腦吧，借我用一下。”

顧遠亭的房間一向收拾得幹淨整潔，就連電腦屏幕上的圖标都只有默認的那幾個，規規矩矩地排列在最左側。林樾原本還想在裏面找到什麽私密的東西好颠覆一下別人家的孩子的印象，這麽看來似乎是不可能實現的任務了。

他有些失望地打開浏覽器，輸入學校論壇的網址，點開首頁飄紅的一個帖子。标題為圖書館機房刷卡處的男神，裏面幾張模糊的照片是同一個人的身影，正是在那裏打工的殷寧。

殷寧看着默然無語，這些照片顯然是同學偷拍的，他在學校裏除了本班的同學并不認識幾個人，但是看起來很多人都認識他了。

顧遠亭一時也不知作何感想，他順手往下一拖，殷寧上課的樣子，打球的樣子，甚至還有跨年晚會上的彈鋼琴的側影，雖然照片都不怎麽清晰，看起來卻是說不出的青春美好。

阿寧能活過十八歲真是太好了，顧遠亭想，但是當他看到回帖中各種男神嫁我的言論，忽而湧起另一個念頭。如果後續沒有他的幹涉，殷寧的人生是否又是另一種樣子？即便失去了殷家的背景，他同樣那麽受人喜歡，說不定也會喜歡上某一個青春美好的女孩子，擁有一個正常的幸福家庭。

父親無心的那句話再次浮現在顧遠亭的腦海裏，那萬一人家喜歡女孩子呢？

不可能是那樣，不應該是那樣，從一開始就別有用心地接近自己，引誘自己，騙得自己深陷其中，他怎麽能就此遺忘前塵一無所知單純無辜地開始新生活？他的新生活裏沒有自己，這是顧遠亭不能允許的。

顧遠亭按在鼠标上的那只手微微顫抖，黑霧漸起，整個屏幕突然黑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