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死一般的寂靜。

窗外“轟隆”一聲雷鳴,婆娑的樹影映在窗上搖搖晃晃,像是在嘲笑牧南嶼的一時嘴瓢。

白景潭的目光随着他一聲話音落下,幽幽涼涼,就這麽靜靜地投注在他身上,卻像是一點火星一下子在他面上着了起來,牧南嶼白皙的皮膚剎那透出一片薄紅。

真是要了命了。

他是抹了一下紅花油腦子都進油了嗎?

就算白景潭嘴角的傷是他砸的,但是這種傷也是他能看的?

牧南嶼常年在游泳館做體育訓練,并不像其他體育生那樣經常在太陽底下暴曬,皮膚白得像是羊脂玉,有一點兒熱就很容易上臉。

他身體緊繃着站在原地,眉心擰着,眸裏的墨色濃得幾乎要滴下來,似乎在絞盡腦汁想着怎麽樣把話圓回來。

白景潭幽邃的目光微微凝了片刻,薄唇在暈開的血色間勾起了細微的弧度。

“好啊,你幫我看看。”

牧南嶼瞳孔一縮,豁然擡眸往白景潭的方向望去,一口氣梗在了喉嚨口,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白景潭的臉隐在一片黑暗中,看不清楚表情。但從他剛剛那句話漫不經心的語調來看,這人應當不覺得自己的回答有什麽問題。

到底是他瘋了還是白景潭瘋了?

兩個大男人,大半夜的湊在一起看唇角的破口,這不奇怪嗎?!

更何況對方還是白景潭。

但是什麽時候都可以認慫,唯獨在死對頭面前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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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南嶼在心底給自己打氣。

白景潭都不尴尬,他有什麽好尴尬的?嘴唇破的人又不是他。

這種事情誰尴尬誰就輸了。

于是像是木樁子釘在原地的牧南嶼繃直的脊梁一點點松了,沉着臉先去衛生間洗了手,然後象征性地從抽屜裏拿了一張創口貼,走到了床前。

一米八的個子剛好夠他看清楚上鋪的情形。

和他自己淩亂的堆了各種衣服,電子産品甚至零食的床鋪不同,白景潭的床幹幹淨淨,淺灰的床單上甚至沒有多少褶皺,連鋪開的被子都是規規矩矩的長方形。

牧南嶼一挑眉,把目光移到靠着牆坐着的白景潭面上:“我說,你這樣是打算――”

是打算讓我到你床上來幫你看傷口嗎?

但是他沒說出口,畢竟有前車之鑒在,他怕白景潭這個書呆子會平淡地回答他“好啊”。

書呆子緩緩開口了。

“我并不介意你坐到我床上來。”

牧南嶼控制得很好的懶散神情有一絲的皲裂。

“你是沒有力氣下床――”

回答他的是兩聲悶悶的咳嗽,對方寬闊的肩膀縮在陰影裏,T恤下的身子其實很顯瘦,瞧着竟然有幾分可憐。

牧南嶼咬牙切齒的嗓音軟了下來。

“感個冒給你金貴的,我記得你以前也沒那麽嬌弱啊……”

牧南嶼利索地兩步跨着鐵梯子到了上鋪。

入鼻是一陣清冽的洗衣粉殘留的氣味,像是薄荷香。

牧南嶼擡手揚了揚手裏的創口貼,懶洋洋地:“你湊過來點,嚯,血還流了不少。”

白景潭的唇是鋒銳的削薄,唇色很淺,偏偏現在鮮血幾乎順着唇瓣的紋路暈染了一片,就透出鮮豔的殷紅。

襯着白景潭冷白的皮膚,像是歐洲中世紀的吸血鬼。

即便是這樣坐着的時候,白景潭還是要比牧南嶼高了小半個頭。

牧南嶼不爽地輕輕扯了一下他的領子。

“頭低點,仰這麽高學公雞打鳴呢?”

白景潭淡淡盯了他一眼,依言低下了頭。

牧南嶼拿了張餐巾紙,把白景潭唇上的血大致擦幹淨了,然後瞪大了眼找他唇角的破口。

光線太暗了,根本找不到。

算了,本來也不是多嚴重的傷,估計睡一覺明早起來就好了,連他拿創口貼過來都只是裝模作樣。

于是牧南嶼大約猜了個位置,把創口貼端端正正地貼了上去。

指尖不可避免地在對方的唇角輕輕蹭了一下,一片溫熱柔軟的觸感,清淺的呼吸噴灑在他的手背,又癢又麻。

牧南嶼覺出自己臉上又莫名其妙地燙了起來。

他加快了動作,把創口貼後面的一層膜撕了下來,迅速抽回了手。

扭開頭避開了白景潭幽涼的目光:“好了,我回去睡覺了。”

“貼歪了。”

“……”

牧南嶼狐疑地挪回去:“貼歪了?”

白景潭似乎沒有聽出少年話音裏毫不掩飾的懷疑,輕輕舔了一下帶着幹涸血跡的唇角。

其實那麽一個小破口子根本就不疼,他自己都不清楚到底在哪裏。

“對,貼歪了。”

秉着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的原則,牧南嶼重新轉過身,探手過去:“那你告訴我,到底要貼哪?就那麽個口子,別弄得好像不治之症一樣……”

一片黑暗中,風裹挾着密密匝匝的雨點拍打在窗戶上,連空氣都帶着即将入秋的寒涼。

兩個男生坐着的床鋪上,流動的空氣卻被兩人的體溫捂暖,将外頭的冷意全都隔絕開來。

他們面對面挨得極近,從遠處看身形的輪廓幾乎交叉在一起,輕輕的低語聲透出幾分說不出的親昵感。

關方揉着眼睛下床上廁所,正看見自己對面的床鋪上被子掀開着沒有人影。

“嶼哥,你在廁所嗎――”

他的話音戛然而止。

對面雙層床的上鋪,赫然是兩個模糊的人影,蚊帳的簾子不知是風刮的還是怎麽的,飄飄浮浮,搖搖晃晃。

卧槽卧槽卧槽……

關方心口一震。

他原來還以為嶼哥和潭哥關系不好的來着。

原來人就是表面上吵吵嘴,實際上關系好得晚上都要睡一張床上!

牧南嶼乍一聽到身後的響動,下意識地一個激靈,撕着創口貼的手倏然一抖,被白景潭擡手圈住了手腕,穩在了半空。

帶着輕微鼻音的低沉嗓音響在近處:“他在幫我貼創口貼……”

末了還補了一句:“我嘴角破了。”

關方沒覺得有什麽不對勁,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哦”:“我還以為是你們誰怕打雷,晚上要跟別人一起睡呢……那我去上廁所了。”

牧南嶼攥緊了拳,漆黑的杏眼柔和的弧度壓着,幾乎噴出火來。

幫你貼個創口貼你還要出去說?!

還要多加一句是因為你嘴角破了?!

整得好像是我多關心你似的!

白景潭你大爺的故意的是吧!

但是嶼哥絕不動手打傷病員。

牧南嶼忽然一咧唇,挑釁地笑了一下。

“對,白景潭他怕打雷,從小就怕。”

牧南嶼一邊說,一邊“啪”地把創口貼按回了白景潭的嘴角,嗓音越來越大,透着洋洋得意。

“小時候啊,每次一打雷,他就吓得直哭,非要抱着我哭‘哥哥我怕’。唉,沒想到他現在一米八幾的人了,還這麽膽小。”

“你說是吧,白景潭――”

白景潭纖密的眼睫低垂,落在眼下成了更暗的陰影,琥珀色的眸子在黑暗中瞳色愈發淺淡,流轉着牧南嶼看不懂的情緒。

他原本以為以白景潭的性格,估計會冷冷地回他一句“記憶紊亂的話我帶你去醫院”。

但他聽到的卻是――

“是。”

嗯?!

兩分鐘後,牧南嶼回到了下鋪。

翻來覆去地想不明白白景潭今天到底是怎麽回事。

終于忍不住拿過手機,打開了萬能的百度。

【死對頭突然轉性了是為什麽?】

【答:死對頭又稱宿敵,指有過一宿的敵人。如果他轉性了,那可能是一宿不太夠……】

什麽亂七八糟的。

牧南嶼沉着臉重新輸入。

【如何報複死對頭?】

【答:攻略他,讓他愛你愛得死去活來,再高高在上地甩了他,讓他痛哭流涕,悔不當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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