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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南嶼側過身子,一把抱住了身邊面色煞白,神情恍措的人。

穿着單薄T恤的身子沾染了一層濕涼的水汽,冰得好像江底剛剛打撈上來的石塊。

他拍着白景潭的背,一下下,帶着安慰和心疼,盡量端住嗓音讓自己出口的話不至于太過沙啞。

“白景潭……你要是難過,就哭出來吧,我不笑話你。”

他原想說“都已經過去了,逝者已矣,別太難過了”,可是心底一個聲音卻不住地提醒着他。

那種客套疏離的話,不過都是場面上的東西罷了。

對于白景潭而言,父母的死永遠沒有過去,那日暴雨夜的斷橋,冰冷的江水沒有過去,沒有父母疼愛關心的童年沒有過去……

這一切,不論白景潭長到十幾歲,二十幾歲,哪怕七老八十,年逾古稀,都不會過去。

他沒有資格讓白景潭不要傷心。

不論是作為一個局外人,還是作為他的好朋友。

幾息工夫後,白景潭用力地回抱住了他,尖削的下颌骨貼着他的肩頸,脊梁微弓着,說不出的單薄。

牧南嶼很少見到白景潭這樣無助的模樣,但自己平日裏尖牙利嘴的,現在卻不知怎麽,嘴笨得要命,他只有不斷輕拍着對方,不大娴熟地哄。

“我在呢,我在呢,我陪着你,白景潭……”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牧南嶼覺得他們的體溫已經全部交融,分不清是冷是暖,伏在他肩口的人才稍稍動了一下。

“……小嶼。”

牧南嶼壓住湧上的困倦,立即應聲:“嗯,你說。”

“我們晚上開燈睡,好嗎?”

“當然好。”

別說開燈睡,你就是現在想回南陽市,回自己家睡,我都依你!

牧南嶼輕輕擡起手,撫了一下白景潭後腦的發尾。

“我去開燈,你坐着。”

暖橘色的燈光瞬間驅散了房間裏的黑暗。

白景潭仰起臉,不遠處的男生剛按下開關轉過身,褲腳下的一截小腿白藕似的,又直又好看。

墨黑色的杏眼形狀柔和,熠熠地映着溫暖的燈光,眉宇間都是年少的張揚明豔,像是一團随時在燃燒的火,靠近他的人都能汲取到熱量。

白景潭忍不住朝着他伸出了手。

牧南嶼很快疾走兩步,握住了他的掌心。

“燈開了,你好一些了嗎?”

“……我好多了,謝謝你。”

牧南嶼懸着的心終于放松少許,他舒了一口氣,重新坐到白景潭身邊。

笑罵道:“好兄弟之間,說什麽謝不謝的,都是應該的——之前我爹氣我,你不也幫我說話嗎?你還說我善良,人品端正……我舅舅估計都誇不出口。”

“我們家小嶼本來就很好。”

白景潭勾了勾唇,被冰霜凍得生硬的眼瞳有了絲縷溫度,他注視着牧南嶼的眼睛,鄭重地重複了一遍。

“很好很好。”

牧南嶼耳根一熱,有些別扭地打斷了他的話:“行了……怎麽還誇起我來了?你想不想喝水,我給你倒一杯熱的。”

“嗯。”

滾燙的開水注入玻璃杯裏,氤氲的熱氣盤旋而上,将兩人的眉眼都染得濡濕。

“你小心點啊,這水我睡覺前剛燒的,很燙的。”

白景潭接過去,沒有喝,就捧在手心。

燙點兒很好。

至少是灼熱的,深刻地提醒着他,他的生命沒有自那日暴雨夜,就跟父母的屍骨一樣葬身江邊。

他還有奶奶。

還有牧叔叔。

還有牧南嶼。

“小嶼……你還願意聽我說我父母的事嗎?”

“你想說,我就想聽。”

牧南嶼猶豫了一下,忽然起身走到自己床邊,朝着白景潭招了招手。

“白景潭,你過來幫個忙,我想把兩張床并到一起,這樣我們倆可以躺在一起,你講叔叔阿姨的事情,我在邊上聽,你覺得怎麽樣?”

兩張床合上,牧南嶼躺到被窩裏的時候還在想,或許早上酒店前臺讓他們訂大床房也不無道理。

那是個預言家。

邊上白景潭正在鋪那床冷冰冰的被子,骨節分明的手白森森的,動作慢吞吞的,瞧着有點叫人于心不忍。

“你跟我蓋一床被子吧,反正這被子夠大夠厚實,只要你不嫌我睡相差——”

“我不嫌棄。”

答應得很利索。

牧南嶼拍了拍身邊的床,掀起被子的一角。

“那來吧!”

兩人緊挨着躺下。

窗外仍舊是暴雨狂風,甚至雨勢更大,風力更勁,但這一處被燈光籠罩着的房間,這一床被體溫浸染的被褥,處處都透着溫暖明媚,将所有的黑暗寒冷擋在了外面。

似乎無堅不摧。

牧南嶼翻了個身,面朝着白景潭。

“你說吧,我聽着。”

他看見白景潭頸側的一點紅痣好像顏色更豔了一些。

對方的嗓音依然很沉,但似乎多了幾分難言的啞。

“……後來我在醫院醒過來,已經是三天以後了,我奶奶在病床邊陪着我。”

“她跟我說,我父母是因為建築材料不合格,導致的橋梁斷裂墜江身亡的。但是這項工程的承包商已經跑了,警察還在追捕。”

“再然後,就是我父母的遺體送去火化,辦了葬禮……我奶奶生怕我住在原來的家觸景生情,就把房子賣了,重新在老小區買了一套房子住。”

“就是我們家對面嗎?”

“對。”

怪不得,那年暑假他和白景潭第一次見面,他就覺得對面那個小男孩,長得是好看,但是整個人都透着一股陰郁冰冷的氣息。

不像是那個年紀的小孩子該有的樣子。

父母因為建材質量不合格,墜江而死……這對一個八歲的小孩子,實在太過殘忍了。

“那……那個承包商後來找到了嗎?”

“找到了。”

“他為你父母償命了嗎?”

“……沒有,只賠了錢,他說,采購材料不是他負責,是他底下的人背着他犯的錯。”

牧南嶼光是聽着就心頭火氣,滿腔憤懑。

“難道沒有證據說是他——”

“負責買材料的人供認不諱,判了無期徒刑。那個承包商自然就只承擔次要責任,賠了幾十萬。”

“但是——據我爸媽的朋友說,那個承包商給負責買材料的人家裏打了一百萬。”

“你懷疑那個承包商買了替罪羊?!”

“是。”

白景潭緩緩呼出一口氣。

“所以我才想學法,我想總有一天,我不要再做小時候那個無力的廢物……我想保護好我在意的人,我想他們都平安快樂,不論是在天國,還是在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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