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謝嶼川:為何要丢下我?……
島上的冰霜還在往遠方延伸, 風雨未停,洛銀在聽見謝嶼川聲音時便頭腦一片空白,除了看見謝嶼川, 周圍一切都變得模糊了起來。
“為何要丢下我?”謝嶼川的聲音破碎, 猶如風中一片枯枝上的殘葉, 只需洛銀的一句話便可定他生死。
“為何設結界将我關在山中?”他沒有靠近, 每問出一句話,眼眶便紅了一分, 淅瀝瀝落下的大雨打濕了他的發,水流劃過他的臉頰,不知是雨還是淚。
“為何不聽我的話,非要去天光之境?你明知我很難過, 明知我痛得都暈過去了,可你還是不在乎我,抛下我……”謝嶼川的雙肩仍在顫抖, 他說出這些話後, 咬緊牙根死死地盯着洛銀,猶如被這些胡思亂想鎖住的困獸。
洛銀的心裏忽而像是有針紮過, 刺得她呼吸都變得困難了些。
他看上去太可憐了, 尤其是沿着他的下巴不斷落下的雨水,還有他直不起來的腰,謝嶼川是真的害怕自己被洛銀抛下。
洛銀的心疼加劇,眼下只想趕緊過去抱一抱謝嶼川, 将他身上的雨水烘幹,說些話安撫他的情緒。
有人的速度比她快上一步,寧玉的身影在二人面前一閃而過,沖到了倒在寒冰之上的紅櫻身旁。
紅櫻根本無法維持人形, 身上遍布猩紅的魚鱗還有淡淡的血腥味,她因為脫離了水源又沒有褪去魚鰓,耳鳍之下的魚鰓奮力地呼吸着,被謝嶼川一路拖行的右手手臂凍傷,青紫一片。
“紅櫻!”寧玉将外衣脫下罩在了紅櫻的身上,他不可置信地望向謝嶼川剛才過來的一路,凹凸不平的冰面上偶爾可見一兩片離體的魚鱗。
寧玉只覺得腦子轟地一聲,再看向謝嶼川的身影時,眼神是遮不住的殺氣騰騰。
短刃寒光乍現,賦予靈力,立刻在寧玉周邊化為了幾十把利器,紛紛朝謝嶼川的後背沖過去!
他怎麽可以傷紅櫻?
紅櫻又沒做錯過什麽,他怎可以将紅櫻拖出海水,弄得遍體鱗傷!
洛銀察覺到了風中的殺意,但還沉浸于被抛棄情緒下的謝嶼川并未發覺,眼看寧玉的匕首便要刺穿謝嶼川的背,洛銀連忙出手阻止。
她旋身來到了謝嶼川身邊,洛銀的廣袖攔住了所有法器和靈力,為了避開寧玉,她帶着謝嶼川往後退了數十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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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的手抓住謝嶼川手腕的瞬間,人便被謝嶼川抱入懷中。
他勒着洛銀腰的手臂用力到洛銀都無法呼吸了,少年将臉埋在了她的肩窩處,每一口呼吸都像是溺水的人攀上了岸邊的野草,他還在顫抖着,連帶着洛銀的心一起,酸澀難忍。
“為何要丢下我?你不能丢下我……”謝嶼川還在喃喃,他一面控訴洛銀,一面又生怕她再度推開他,抱得比以往任何時刻都要緊。
謝嶼川如此缺乏安全感的模樣,讓洛銀心中發澀、發苦。
寧玉抱着紅櫻的身體起身,他在看見紅櫻時便忘了以靈力避開雨水,任由大雨狼狽地澆灌全身。
這一次他與洛銀遙遙相看,像是徹底變了一個人,往日的随和消失,只冷冷地道了句:“你們走吧。”
洛銀也終于看清了紅櫻的模樣,她的臉上都是細小的魚鱗,一絲也沒有變成人時的靈動美麗,難看得像是一個不人不妖的怪物。這便是寧玉一直用修為滋養她的原因,而她也為了能少消耗寧玉的修為,甘願待在水裏,當一條真正的魚。
洛銀也看見了紅櫻被凍傷的手臂。
她心中愧疚,這些都是謝嶼川造成的,包括整座被冰封的島嶼。
此時的謝嶼川像是陷入了噩夢,一遍遍問着洛銀為何要抛下他,他身上的妖力并未收斂,因心緒不平而狂躁起來,他雖冰封數十裏,可身體卻很熱。
“嶼川。”洛銀輕輕喚了一聲他的名字,謝嶼川聽見她的聲時肩背一僵,質問戛然而止。
“我沒有丢下你,我只是暫時離開了,怕你遇上危險才會在山外設結界,不是為了困住你,而是為了保護你。”洛銀撫摸着他的後腦,對他道:“不舒服便不要強撐着,好好休息。”
“不要,我若閉上眼睛,你又會消失……”謝嶼川抓緊她背後的衣服。
“不會的,相信我好不好?你需要休息。”洛銀的手安撫地順着他的後背,掌心下躁動的妖氣難得穩定了些。
趁着這個時候,洛銀以靈力壓制,奇怪的是謝嶼川的妖氣并不排斥她,很順從地跟随着她的靈力流入了他的四肢百骸中,沒再狂亂地暴走。
他的力氣随着妖氣的平穩也在一點點消失,像是幾日幾夜沒合眼的困頓襲來,謝嶼川的雙眼眼看就要閉上,又在下一瞬強迫自己睜開,他看着洛銀,猶如心理暗示般喃喃自語:“不能睡、睡了你就走了……”
“我不會走的。”洛銀嘆了口氣,她知道謝嶼川的不安從何而來,在此世間她只有謝嶼川一個人,謝嶼川又何嘗不是只有她一個?
唯一不同的是,洛銀只是對五百年後的世界陌生,而謝嶼川是對整個人界陌生,不關乎時間。
“放心,嶼川,我永遠不會走的,我不會離開你。”洛銀哄着他:“睡吧,你太累了,我就在你身邊陪着你,一覺醒來之後,我一定還在。”
謝嶼川真的累極了,洛銀的輕聲安撫加上她撫摸他後背的動作,讓他慢慢放下戒心,雙眼合上:“你說的,我睡醒了你一定在……不許騙我……”
“不騙你。”洛銀道:“我一定在。”
他真的太困了,突然沖出身體的妖力本就難以控制,加之謝嶼川還用元神本體沖破了洛銀設下的結界與寧玉設下的陣法。
狼是陸地生物,為了尋找洛銀,他甚至打算将這一片海域全部冰封。
本就不擅使用的妖力被如此消耗,即便沒有洛銀哄着他入睡,他也堅持不了太久,無非是沒有看見洛銀時緊繃的神經讓他亢奮,現下擔憂褪去,不過片刻便沉沉入睡。
謝嶼川倒在洛銀的懷中,被她帶去了冰山。
妖氣收斂,星島上的寒冰也在慢慢消融。
洛銀沒打算就此帶謝嶼川離開,畢竟謝嶼川将紅櫻傷成那樣,他犯下的錯總要有人善後。
她把謝嶼川放在石室的床上,少年即便在睡夢中也還緊緊地抓着她的袖擺,洛銀無法,只能将外衣脫下披在他身上,自己轉身去找寧玉,再看紅櫻的傷勢。
紅櫻受了傷,若不及時清理就放回海中或許會更嚴重,寧玉将她帶回後便把她抱入了自己房內,也沒管星島外還是冰天雪地,更管不了洛銀為何再度歸來。
當洛銀出現在他屋外時,寧玉的理智也回籠了。
他在看見紅櫻被傷的當下的确有要殺死謝嶼川的沖動,即便現在他也沒辦法面對謝嶼川,他知道少年出手狠辣與他暴走的妖氣有關,謝嶼川無法控制自身妖力,下手沒有輕重,但他畢竟傷了紅櫻,寧玉無法原諒。
洛銀過來,不是非要寧玉諒解謝嶼川的。
“抱歉,他傷了紅櫻。”洛銀慢慢朝屋內走來。
寧玉沉着臉色道:“與尊者無關,尊者又何必道歉。”
“嶼川做錯了事,便是我的錯。”洛銀走到寧玉身後,仔細看了一眼躺在他床上的紅櫻。
寧玉的手還一直抓着紅櫻的手,好讓她保持人形,可以在陸地喘息。
她身上有幾處凍傷,最嚴重的還是右胳膊,被謝嶼川抓過的地方連筋骨都斷了,實在有些慘不忍睹。
洛銀走到床邊蹲下,寧玉自然地往旁邊讓開半步,雙眼詫異地看向她的舉動。
洛銀的雙手比了結印,金色的淺光将石床周邊照亮,陣法維護着紅櫻的身體,而在陣法中,一個個符文轉化的金色蝴蝶朝紅櫻身上受傷的地方飛去,灑下的粉末皆是洛銀的靈力。
她在修複紅櫻身上的傷,但并不只是如此。
數十只蝴蝶治愈了紅櫻的傷口,讓她不再痛苦低吟,陣法破裂的瞬間又化作了上百只金色的蝴蝶,顫動着雙翅往紅櫻的身上覆蓋過去,一圈圈靈力光芒在紅櫻的身上游走,像是月光下的水紋,直到那光紋徹底被魚身吸收,紅櫻也慢慢轉醒。
寧玉不可置信地松開自己的手,紅櫻仍舊維持着人形。
他心中百感交集,半晌才吐出一句:“尊者何必……”
何必用她自己的修為,養紅櫻的身體。
這麽多年寧玉為了能讓紅櫻保持人形,花去了多少道行他自己清楚,洛銀方才損耗的修為,足夠一個頗有慧根的修道士潛心修煉三十年,雖不能讓紅櫻永遠保持人形,但至少能讓她維持人形三五年之久,不用再回去海水中。
這莫非就是謝嶼川傷了紅櫻的補償?
“我感謝尊者治好紅櫻的傷,也感激尊者能舍修為幫助紅櫻成人,但我不會因此原諒謝嶼川做過的事。”寧玉撇過臉。
“不用感激。”洛銀道:“我也不全是為了嶼川才做這些。”
她只是……在寧玉抱着受傷的紅櫻時,看見了這只脆弱的魚妖脫離海水的真正面貌,覺得她可憐罷了。
三十年的修為,于旁人而言或許很重要,但對洛銀而言算不上什麽,她十八歲便經歷過天劫,這些修為,只要她想,潛心閉關一年便養回來了。
只是……
洛銀藏在袖間的手不禁成拳捏了捏,畢竟是損耗了一部分的修為,卻沒有預想中的頭暈目眩。
紅櫻睜開眼後看見寧玉,眼淚奪眶而出,她回想起昏迷前見到的謝嶼川,那個猶如惡鬼般的少年掐着她的胳膊将她從山頂一路拖行至山下,她瑟瑟發抖。
“阿寧!”紅櫻撲入了寧玉的懷中,寧玉連忙出聲安慰她:“沒事了,我陪着你,別怕,紅櫻。”
洛銀看着抱在一起的二人,眼前突然有些泛花,她以為是損耗修為後遲來的暈眩,但等她再睜眼時,又歸于正常,只是細看紅櫻魂魄的顏色,似乎和之前有些不同。
她沒打擾寧玉和紅櫻,轉身離開。
出了寧玉的房間,大雨也不知何時停了,從山井上空的洞口一滴滴落下的是冰霜融化的冷水。
洛銀擡頭看了一眼那株櫻花樹,因為被冰封過,花朵全都離樹凋零,一朵朵完整地墜了下來。
洛銀接住一朵花,寒氣漸漸被掌心捂暖,粉色的櫻花散發淡淡的香氣。
洛銀心下略驚,她不自然地動了動手指,指尖靈力充沛,一揮衣袖便将附近冰雪消融。
她再閉上眼細細去感受身體中的修為。
方才為紅櫻治愈時消耗的修為,不過片刻便全都回到了體內。
好奇怪,她的靈力依舊充沛,道行也仍停留在登仙境後期,是随時會歷劫的狀态,可這世上……難道有人會歷兩次天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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