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一個馬甲掉

伊采一覺睡過了下午兩點,起床的時候,腦子裏有些混沌,兩眼望着天花板,什麽也不想做,就想躺着。

一躺,又躺過了兩個小時。

以前,家裏牆上挂着一個靜音的鐘表,伊采回來住了幾天,覺得太靜了,心裏不舒服,于是換上了一個滴滴答答走秒針的鐘,在深夜或者午後,靜下心來,聽聽時間的規律,能讓人覺得心情舒緩不少。

我在浪費生命。

她想。

伊采從前做夢都不敢想有這麽有悠閑的時光。

她前二十幾年的走得很急。

小的時候,一堆業餘培訓班。

中學開始,住校,趕作業。

高中時,有了自己的興趣愛好,終于找準了自己的人生方向,一頭紮進未知的知識海洋,樂此不疲。

大學,研究生,她一邊讀書,一邊創業,生活的每一天都洋溢着熱情,她的生命裏,沒有工作日和休息日的區別。

她找到了自己所鐘愛的事業,并為之臣服。

然而。

咣當!

她生命的鐘表毫無預兆地落在地上砸碎了,繼而陷入了長久的罷工和寂靜。

頹廢的情況将維持到什麽時候,伊采心裏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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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時常懷疑,是不是自己老了,所以一次的元氣大傷需要用更長的時間休養。

想起曾經二十剛出頭的時候,在路上,在不一定能見到黎明的夜裏,一次次的失敗和摔倒,她都能若無其事的馬上爬起來,然後更狠地向前沖。

确實不能和那時候比了。

那時候的她一無所有。

但現在的她剛割舍下自己的心血。

伊采腦洞大開。

覺得自己簡直相當于流了一次産啊!能不元氣大傷嘛!

上一頓飯,是在昨天下午的三點左右。

現在,正是今天下午的四點。

晝夜輪過一圈,超過了二十四小時,她不僅不餓,還一點吃東西的欲望都沒有。

覺也睡不好,飯也吃不好。

伊采從被窩裏爬起來,在枕頭上攏了攏,一大把頭發。

……

伊采終于慌了。

她現在居然開始掉頭發了。

哪怕從事着禿頭率最高的職業,在此之前,伊采從無禿頭的煩惱和危機感。

她的頭發烏黑濃密,發根堅固無比,馬尾一個頭繩繞一圈就能紮緊一個大掃把,那是她一直引以為傲的特質。

怎麽辦?

開始掉頭發了?

伊采把自己的頭發仔細歸攏起來,趴在枕頭上,一根一根的數。

反反複複輸了三遍。

八十七根!

整整八十七根!

一天掉八十七根。

十天要掉八百七十根。

一百天就是八千七百根。

古人總說三千青絲、三千青絲……

照這麽下去,她一個多月就能掉光變禿瓢了!

伊采今天早晨連頭都沒敢梳。

掉頭發的事情真正讓她焦慮了起來。

她恍恍惚惚地登錄游戲。

先上小號,再上大號,最後上了自己的新相公。

上線條件反射先看溯洄的位置。

——小鳳山。

沒辦法,這是三年的肌肉記憶,一時半刻改不掉。

伊采用小號試探着發出組隊申請。

溯洄秒批準,進隊問了句:“剛醒?”

伊采回答:“剛醒。”

溯洄:"吃飯了嘛?"

伊采答非所問:“我開始掉頭發了,怎麽辦?”

溯洄很久沒接得上話,半天,才說:“掉頭發?那去洗洗啊!”

伊采道:“不行,一洗會掉得更多!”

溯洄:“……”

他發現了,自己媳婦的小馬甲今天完全不在狀态。

是因為掉頭發嗎?

他敲開網頁,搜索:“女生掉頭發怎麽辦?”

他一目十行,以他驚人的閱讀能力和理解能力,總結出三個字——沒辦法。

溯洄:“早點睡覺,不要熬夜,好好吃飯,不行就去看醫生。”

他自己說完都覺得是廢話。

好在伊采不嫌棄,她認真地給自己點了份外賣,然後把塞在客廳抽屜裏的藥端端正正拿了出來,按照醫囑搭配,擺在桌上顯眼的位置。

掉頭發比死掉更可怕。

溯洄:“我看到有人罵你。”

伊采:“不用管,被我打輸了的。”

他提醒了伊采。

伊采不知道那位腳本玩家的系統修好了沒,于是好奇地去看了一眼。

還是一團遭亂。

這都一天一夜了吧,伊采莫名有些失望,嫌棄地一撇嘴。

伊采三開操作。

小寶貝的號和溯洄挂在同一個隊裏。

而大號,則牽着自己新買回來的相公,親親我我的到處溜達。

伊采的活動軌跡非常單調。

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時間,都在交易場所,幾乎一逮一個準。

溯洄從小鳳山傳送到交易市場。

非常顯眼的就看見那兩個人在同一只坐騎上,互相依偎。

溯洄看着那個和從前的自己一模一樣的重霄,心裏就覺得堵。

他心裏的堵其實不是第一天了,只是在此時忽然飙到了最高峰,令他險些心态崩了。

他小心翼翼養了三年的小王八,防備心重,對外界非常警惕,他擰出所有的耐心,好不容易等到它願意探探頭,他沒忍住,伸手想借勢拽出來,萬萬沒想到,手一滑,小王八又縮回去了。三年竹籃打水一場空,賠了夫人又折兵,差點連朋友都沒得做。

溯洄望着她身邊忽然多出來的,不知從哪空降的重霄……

多看一眼都要窒息。

饒是如此,他依然堅信伊采并沒有移情別戀。

非要問什麽,他也說不出所以然。

哪怕是隔着網線和屏幕,雙方的契合已經融入血骨。

——我遠比你想象的更要了解你。

他對伊采的刺客小號說:“和我結婚吧。”

三開的伊采在三分鐘之後,才看到這條消息。

她不假思索地回答:“你瘋了嗎?”

溯洄提醒她:“你看看你自己的ID。”

伊采啞口無言。

溯洄的小寶貝,不和溯洄在一起說得過去嗎?

伊采:“你在暗示我改名字嗎?”

溯洄:“你為什麽總要歪曲我的意思?”

伊采恍然覺得這句話有些熟悉。

交易場景最繁華了,到處都是人,買東西的,賣東西的,各自都在忙自己的事情,即使人多呆在這裏也完全不覺得吵。

那大約是兩年之前的事情了,當時《金石傳說OL》的熱度還沒達到現在的盛世,伊采還不是全服聞名的奸商,溯洄也還不是排行榜上令普通玩家望塵莫及的大佬。

他們幾個親朋好友,組團一起去挑戰版本難度最高的副本。

伊采一身破爛裝備,全程劃水,不僅幫不上忙,還到處搗亂。

實際上,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副本機制了。

別的玩家是抱着通關的想法去,而伊采是抱着測試的想法去到處探探。

本就不容易通關的副本,帶上伊采後,頓時升級成為了地獄難度。

伊采幾乎把所有的意外情況都激活了一遍。

終于有人苦不堪言,當場對伊采發出炮轟。

記得那是一個姑娘,說話很是不客氣。

伊采挨了罵,稍稍消停了一下,跟在溯洄身後亦步亦趨不惹事了,端的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樣,其實,屏幕外,她正在抓緊時間整理數據,把需要改進的地方,詳細的列成表格。

那姑娘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可能還不解氣,叨叨叨了一路。

溯洄實在忍不了,于是冷漠地怼了一句:“她缺的傷害我補。”

他真的極少對女孩子疾言厲色,應是從小養成的風度,但他為了伊采,屢屢破例。

那姑娘氣壞了:“溯洄!你就慣她吧!”

溯洄:“我就慣着了。”

團隊裏的人yoyo跟着起哄,開開心心的幹了滿滿一碗狗糧。

那姑娘一臉沒眼看。

但忙碌中的伊采延時了很久才看到這句話。

她非常理智,又不懂情趣地說道:“溯洄,對不起,我又給你添麻煩了,總害得你和朋友相處不好。”

記得當時的溯洄有點生氣,又有點迷惑,對她說了相似的話:“你非要歪曲我的意思嗎?”

—你非要歪曲我的意思嗎?

—你為什麽總要歪曲我的意思?

伊采細琢磨着兩句話,尤其是那個“總”字。

虛汗當場順着鬓角淌下來了。

伊采不是喜歡自欺欺人的人。

至此基本可以确定:

她的馬甲已經掉幹淨了。

伊采的手按在了電源線上,正猶豫要不要按下去。

聊天框閃了。

伊采動動手指,點開。

熟悉的一串數字ID映入眼睛裏。

8239058:“嗨,蜘蛛喜歡嗎?”

伊采一愣。

他還真送蜘蛛了?

那送到誰的手裏去了呢?

8239058:“碧禧莊園0777號,果然有錢人啊,伊采女神。”

這人說話陰陽怪氣的調調,讓人恨不得脫下鞋子照臉抽。

伊采:“你完了。”

劉謙帥身邊養着的小妹妹們,沒一個是省油的燈。

如果恐吓的蜘蛛真送到那群姑娘手裏,他恐怕真的要完。

8239058完全不當一回事,說:“好哇,打個賭,看看咱兩誰先玩完。”

說完,他頭像便灰了,可見是氣壞了。

伊采只好删掉已經打了半行的字。

心想,連自己系統都修不好的小廢物,還有臉放狠話呢,怎麽不先上稱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

送走了腳本玩家。

溯洄還站在她身邊,耐心等着她的答複。

伊采深吸了一口氣,果斷退出游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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