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

“是我大意了。”劉謙帥說:“我高價請回來用來鎮宅的吉祥物,我以為你最多也就送點蜘蛛耗子吓唬人,沒想到你引狼入室,到頭來讓你把我家給偷了。”

“我很困惑,你為什麽總覺得別人是傻子?”鐘以青非常直接,甚至莫名有些嘲諷道:“你做的那些事情并隐秘,誰給你的自信,讓你覺得自己暗地裏搞的那些小動作能瞞天過海。”

劉謙帥無話可說,惡狠狠地盯了他一會兒,發自真情實感道:“我真讨厭你。”

鐘以青不想讓,也用很惡劣的語氣道:“我也是。”

再讨厭的人也有不得不坐下來互相強自忍耐的一天。

服務生托着菜單進門。

劉謙帥開始大魚大肉的上菜,腆着個肚子,對鐘以青說:“抱歉問一下,您有忌口嗎?”

鐘以青:“沒有,但是從今以後,這些菜再也不會出現在我的餐桌上了。”

劉謙帥:“榮幸至極。”

他們的談判氛圍要比伊采他們差得多,但是結局卻注定不一樣。

劉謙帥不可能拒絕誘惑,他沒有那個骨氣,最多垂死掙紮,惡心他一下。

鐘以青走出門的時候,搞了一身的煙酒味,他嫌棄地把外套脫掉,一卷扔在後座上,去茶室接伊采。

伊采身上的味道倒是很好聞,淺淡的幽幽茶香。

鐘以青閉上眼在她柔軟的毛衫上蹭了一下。

伊采手指插進他的頭發裏:“怎麽了?”

鐘以青:“搞定了,等好消息吧。”

伊采安靜地彎了彎唇,說:“好。”

所有的事情,也該到了塵埃落定的時候。

其實并沒有等多久,大約也就不到一星期的時間,朱岷主動改口了。

伊采不想再見他。

于是鐘以青去見了朱岷一面。

仍然約在上次的茶室,朱岷胡子拉碴,見他進門,驚問:“怎麽是你?”

鐘以青:“她不願意再見你。”

朱岷呵呵冷笑:“她真是用完就扔啊。”

鐘以青當即反問:“用完就扔?她用你什麽了?”

這還只是一種比較委婉的說法,更難聽的深層之意是——你還有什麽值得她用的?

自尊又敏感、自私又狹隘的人受不了這樣的侮辱。

朱岷眼睛都憋紅了。

鐘以青提及正事:“你為什麽要選在茶室。”

常識是,商業合作應當選在雙方的公司會議室。

朱岷:“我們不急,我今天還是為了一點私事。”

他望着鐘以青走到桌案前坐下。

朱岷緩緩靠過去,直至兩個人的肩膀相抵。

鐘以青仍舊一臉平靜。

朱岷:“不瞞你說,我前段時間準備出國躲一陣子,卻發現辦不了護照,我就知道我完了,我上次見伊采的時候,曾經說過,事到如今,我這輩子認命,但蘭亭我不能還了,我得留個念想……但是你們不肯成全啊!”

鐘以青“哦”了一聲:“別人失去的僅僅是多年的青春和心血,你失去的可是念想啊。”

他話音剛落。

咔嚓——

朱岷直接在桌上敲碎了茶杯。

守在門外的服務生聽到聲響,推門進來,見到眼前一幕,卻腿一軟,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叫。

伊采今天在公司裏根本坐不住,也不知道為什麽,心裏總有些惴惴的不安,她離開自己的辦公室,在公共區域走來走去。

許沫沫盯了她好久了,幾次欲言又止。

——“今天是個好日子啊,您知道嗎,我們第二季度才過半,收益已經超過上季度百分之二十啦。”

伊采知道他是在跟她說話,心不在焉的應了一聲。

許沫沫:“Rain女神牛逼,現在已經修煉到視金錢如糞土的境界了呢。”

伊采沒有心情再理他,倒是姜夭漫路過彈了他一個腦崩,讓他別耍寶了。

于是許沫沫變自己蹲着玩手機,一會兒不知道刷到了什麽,嗷一嗓子在辦公室嚎開了:“卧槽卧槽,出大事了!!”

于是一群人湊過來,衆星捧月般圍着他的手機。

許沫沫:“咱們市區出綁架案了啊。”

“在哪?”

“等我看看……喲,春來茶室,離我們還挺近的嘛。”

伊采耳朵先聽到了聲音,腦子裏遲鈍地反映了半拍,心裏卻“咚”一下沉了,且深不見底,她憋着一口氣,半天沒有聽到心中的回響,仿佛不見底的深淵,令人心慌。

而辦公室裏的小姑娘小夥子們興致盎然的讨論着外面的熱鬧。

陽光從窗戶中灑下,正好在地板上切割成一塊方方正正的光斑,明暗交界分明、刺眼。

伊采一刻也呆不下去,奪門而出。

其實沒有任何圖像證據能證明當事人就是鐘以青。

但伊采心中就是憋悶地狠,闖進電梯裏時,密閉的空間終于讓她安靜下來,她想起了今天早晨發生的一件非常不悅的事情。

在超市購買的超貴的垃圾袋,明明非常結實,今晨卻無緣無故抽繩斷了,撒滿了樓梯,令人窒息。她清理了很久,猛地起身卻頭暈得差點從樓梯上栽下來。

那也許就是預兆着今天一切不幸的開始。

朱岷能幹出那樣的事嗎?

不好說。

狗急跳牆,一切皆有可能。

伊采在樓下随便攔了一輛出租車,心想,我不該讓他去的。

而此時,鐘以青的想法卻恰恰相反。

他想——幸好今天來的是我。

手心在淌血。

很多很多血,而且還入骨的疼。

怎麽也沒想到他會來這套。

一個抗壓能力極差的人,送他坐牢就等于捅破了他的天。

朱岷是真的覺得自己這輩子都毀掉了,以至于無法承受打擊,并迫切的想将痛苦加諸于所有相關人的身上。

朱岷剛才發狠的時候,一手掐着鐘以青的脖子,一手用碎瓷片往他的頸側抹。

他也許私下裏已經自己排練了無數遍,就等着這一刻。

鐘以青反手擋住兇器,瓷片稍鈍的邊緣,劃傷皮膚肌理的同時,帶給他的是更明顯的痛楚。

朱岷第一次嘗試以失敗告終。

他依然掐着鐘以青的脖子不放,眼睛卻牢牢盯着那只不斷淌血的手。

鐘以青垂下眼尾,他的眼睛在某個特定的角度有點像小狐貍,微微上挑,且自帶色沉,襯出眉眼間簡明又深邃的輪廓。

他說:“你可千萬別松手,你已經成功一半了。”

然後朱岷的手開始抖了。

鐘以青觀察他的表情。

說困獸猶鬥都是擡舉他。

真正的猛獸聞到血腥的味道只會更興奮。

警察接到報警,風馳電掣的趕來,停在門口不敢輕易動作刺激朱岷,試圖談判。

鐘以青餘光瞥了一眼警察胸前的執法記錄儀,然後忽然捏住朱岷的手腕,向後狠狠一扭,成功脫困。朱岷手腕上的筋一麻,當場軟了,鐘以青再用點勁一推,朱岷便徹底歇在牆上。

警察:“…………”

鐘以青當着他們的面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脖子。

伊采晚到一步。

她從出租車上下來的時候,正好還能聞到警車尾氣的餘味兒。

她沖進茶室,卻被告知兩個人都被帶去派出所做筆錄了。

伊采問清楚之後,舒了一口氣。

去的是派出所,而不是醫院,證明人沒事。

當時的目擊者認識這位經常光顧的小姐姐,于是主動和她說起:“其實也不算完全沒有事,你那位朋友他手傷了,留了好多血,警察本想先送他去醫院的,但他自己拒絕了。他借了我們醫藥箱,簡單包紮了一下,就跟着去派出所做後續的處理。”

伊采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

掉頭趕往派出所,路上打了兩遍電話,無人接聽。

等到了派出所,伊采耐着性子打聽,找到做筆錄的警察,卻只見到了低眉臊眼的朱岷一個人。

警察:“你的朋友是這位嗎?”

伊采看他一眼都嫌多,直接道:“不,我要找的人姓鐘,鐘以青。”

警察:“哦,是他啊,他沒跟來,他路上改主意要去醫院,我們約了他下午再做筆錄。他去的是市立二院急診科。”

伊采轉身準備離開,朱岷猛地站起來,也許是動作幅度太大,守在旁邊的一位年輕警察,在他的腿肚子上來了一下,朱岷撲騰摔了回去,他仰着頭,眼睜睜望着伊采像一陣那樣從面前飄過,那是他留不住的指間沙。

伊采站在派出所門口,兩次電話依然打不通,無奈直得自己往醫院跑。

市立醫院每天的人流量百萬起步,在這裏漫無目的找人相當于大海撈針。

伊采倒還蠻善于大海撈針的,她耐着性子,一遍一遍地打着電話,并用兩條腿跑遍了所有相關科室,路線基本可以概括為——急診,皮膚科,手足骨科,全科外科,放射科……

最後她轉了一圈回到原點,守在挂號處和西藥房之間,捋了一把淩亂的頭發,手裏攥着手機,終于撥通了鐘以青的手機。

伊采:“喂?”

鐘以青:“我在,你怎麽了,聲音不對勁?”他倒是非常無辜,仿佛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

伊采的質問都顯得有氣無力:“你在哪?為什麽一直不接電話?”

鐘以青:“我手機不知道扔哪了,剛補辦了一個手機卡。”

伊采呼了一聲。

可見她是真的不對勁,雙方互相安靜了十幾年,伊采才猛然反應過來:“剛補辦的手機卡??你告訴我你現在在哪裏??!!”

鐘以青語氣中透出一副笑眯眯的乖巧模樣:“我正在回家的路上,你中午不加班吧,我們午餐吃什麽?”

……“午餐把你炖了吧,鐘以青。”

伊采看了眼時間,發現自己忙忙碌碌半天,時間竟然全耗在了路上,她雙腿發酸離開醫院,靠在玻璃外牆上,正好見花壇邊一只小黃狗跑累了,停下來哈哈吐舌頭。

伊采一天心情大起大落,跑了半天,什麽不安也都被锉平了。

她順着街邊慢慢往回走,快到家門口的時候,聽到有車在身後滴滴。

伊采回頭,看到緩緩降下的車窗裏,鐘以青探出一張無辜的臉。

那句怎麽說來着。

情人眼裏出西施。

當她在深愛一個人的時候,不管那個人多坑,她都不覺得可恨。

伊采知道自己這樣的想法是十分不理智的。

但是沒辦法呀。

誰年輕的時候沒犯過一兩回癡。

不談戀愛不知道,人的一生原來可以這樣有趣。

鐘以青左手心纏着厚厚的紗布。

伊采:“醫生怎麽說?”

鐘以青:“不能沾水。”

伊采有些後怕:“我想不通為什麽會發生這種事……”

鐘以青:“他對我又怕又恨,不像是把我單純地當成商業對手。”

這究竟是為什麽,不難猜。

伊采當然心裏明白,鐘以青也有數。

兩個人各自沉默了一會兒,便聽鐘以青突兀一聲冷笑,咬字有點模糊:“憑他也配……”

伊采轉頭盯他:“你說什麽?”

他嘴唇抿緊,死活不肯再重複第二遍。

可伊采确認自己沒有聽錯,看在開車的份上,不鬧他了。

鐘以青仗着自己開車,伊采不敢動他,又一句:“小氣鬼。”

伊采不甘示弱:“吃醋精。”

收購蘭亭的事宜,七七八八拖了兩個多月才完全搞定。

伊采再次登錄曾經的游戲時,切身體會到什麽叫滄海桑田。

游戲上已經沒什麽人了。

曾經的游戲玩家們,天天叫嚣着游戲要涼公司破産,如今得償所願,大家該散的散該走的走,論壇和游戲都清靜了不少。

可總有那麽些個念舊的玩家守着,徘徊着,似乎還在等着什麽。

伊采上線,便得到了這些玩家的關注。

面對餘下玩家的熱情,伊采誰也沒有回複,只是在小鳳山上挂了一會兒,便默默的下線。

幾天之後,接手蘭亭的伊采正式宣布,金石傳說游戲永久關服。

一個大熱的國民游戲,公測短短三年多,便宣布停服,這是始料未及的。

玩家在可惜。

公司在可惜。

許多業內人士吃瓜的同時,也忍不住唏噓幾句,都覺得怪可惜的。

人會經歷很多第一次。

大多數事情初嘗試時的第一次并非美好。

伊采宣布游戲關服,卻在公司裏給自己留了唯一的服務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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