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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一怔方道:“自然是真的。”

“那她究竟是因為什麽緣故才生病了的呢?是受了寒風?是太過辛苦?還是我那天氣到她了?”公主窮追不舍。

皇後眉心微微一蹙,這三個選項中有一個是正确的,但即便身為公主的母後,她也不好說——世上哪兒有做下臣的被主君氣到,便偷懶裝病不幹活的?縱使公主不說什麽,這滿殿的奴婢聽着看着,又會怎麽想?

“嬷嬷老了,從宮裏出去,再到萃英宮,這一路确是有些辛苦的。”

“那母後為什麽不賜她宅邸,讓她安享晚年,反倒還要她在這裏服侍我?”

“她想為我做些事,我自然不好不許。再說你去萃英宮那邊讀書,周邊的人雖都是自家兄弟,到底不是一母所出。”皇後頓了頓,才道,“總得有一兩個有經驗的人看顧着你,我才放心。阿婉到底還是年少沒經過事兒。”

“我不忍心她受苦,她是一大把歲數的人了——不如,母後給她配個肩輿吧。免得吹風,也免得……”

“那怎麽能行?她是嬷嬷,不是宮中的妃嫔,也不是皇子公主,豈能在宮中乘轎?仙娘,母後知曉你是仁慈,不舍得老人家受苦,但這有違規制,是絕不可以的。”

“不讓她奔波也不成,讓她省力些也不成,女兒要讀書,難道就非得叫嬷嬷受苦不成?”峄城公主仿佛着急了。

皇後被她問住了,面對着女兒一雙明亮眼眸中的憂色,張了口卻覺得說什麽都不那麽妥帖。

唯有舒蘭與不得不感嘆,若是此刻的表現也是公主有心擺出來的姿态,這個角色還真會變得難以對付。

“母後,若是我去萃英宮叫您不放心的話,不若我還在您身邊讀書吧。那邊的教師們所授的課業,您先前都已經講過了,我學起來也沒什麽意思。”

皇後不假思索地搖頭:“那可不行,本朝舊例,所有皇子公主均要去萃英宮……”

“但太子就可以不去,太子哥哥一直在東宮的書院念書。”

“難道你是太子嗎?”皇後失笑,“太子學的東西,不是尋常皇子公主可以學的。”

“為什麽?”

“因為他得知道如何利用人心,如何統禦群臣,如何将這江山攥在他的手裏。”皇後向她招手,将女兒喚到身邊,然後握住了她的手,低聲道,“別人不會繼承皇位,若是學了這些,反倒顯得圖謀不軌。哪怕是出于避嫌,這些東西,別人都不會習讀。”

公主眨眨眼:“可是,皇位只有男子能繼承啊。”

“對啊。”

“我學了也不會繼承皇位啊。”她說,“太子哥哥根本不用擔心我有壞心眼,而且東宮只有太子哥哥一個人在書院裏讀書,人少眼不雜,母後也不必擔心,更不必差遣陳嬷嬷辛勞。”

皇後心下一動,垂着眼簾,似有所思,口中卻道:“本宮會考慮此事,你們……明日姑且還是去萃英宮。至于陳嬷嬷,她先養病為要。本宮會按仙娘的祈求,給她在京中買一處宅院的。仙娘這可放心了吧?”

峄城公主彎了大眼睛笑起來:“我就知曉,母後是最仁慈的,斷不會叫陳嬷嬷白白受苦。”

皇後并指在她腦門上一彈:“少在這裏溜須拍馬,今日的字可沒有習吧?還不回去溫書!”

公主便嘻嘻地笑,是在母親身邊撒嬌的小可愛:“我這不是心疼嬷嬷,想替她讨個恩典麽?既然母後答應了,我這就回去讀書啦!”

說罷便起身,乖巧地行了個禮,退出大殿,一轉身便鳥兒一樣飛了。

皇後望着她的背影,笑着嘆了一口氣:“可惜她不是個兒郎啊。”

“娘娘?”舒蘭與在心中掂量了一下皇後的用意——講道理,她不能理解為什麽太子和皇子們要分開接受教育。就算皇帝要讓太子學得心黑手毒,也沒必要讓這寶貴的嫡子成為衆矢之的啊。

或許這只是為了解釋為什麽皇子們會菜到被遠房叔父奪位而埋下的伏筆,可即便如此,公主去了東宮,不是更叫別人眼紅太子和皇後的結盟麽?

這話舒蘭與不敢說,只能先試探皇後的意思。

“也萬幸不是個兒郎。”秦皇後說罷,不笑了,一雙像極了峄城公主的眼睛看住舒蘭與,“阿婉,你同我說實話,她要去東宮讀書,你怎麽看?”

這回換舒蘭與怔住,原身在皇後身邊的地位有這麽要緊麽?難道這種事情,還有她能置語的份兒?

然而皇後問了,她便道:“臣妾看來,殿下心裏頭是跟太子殿下更親近的。”

“太子呢?他也與仙娘親近嗎?”

舒蘭與心道,只要不比別人更不親近,那便是很好了。和一個不親近的人在一起,跟和一百個不親近的人在一起,想也知曉後者比較危險。

更況在這個時空中,太子因為身體不好,年長的幾位皇子很是觊觎他的地位。如此的情勢下,他要穩固自己的地位,何必得罪皇帝寵愛的小女兒?峄城公主要是在東宮出了什麽事兒,他便是跳進河裏也洗不清,說不定更要想盡辦法待這個妹妹好了。

畢竟,繼後膝下沒有兒子——唯有他即位當了皇帝,繼後才能平穩當上後宮第一老祖宗。

“他若是聰明,就該跟咱們殿下親近。”

皇後笑了笑,似是思忖了一會兒,點頭道:“你先下去吧。本宮會跟陛下提此事——他是不是聰明,還要看陛下怎麽教導了。”

舒蘭與行禮,躬身退下,出了殿門便長出了一口氣。

如是能用去東宮讀書的機會把陳嬷嬷打發出護送隊伍,對她而言自然只有好處。至于陳嬷嬷是否因此感到難過,她實在不想管。

哪怕不提陳嬷嬷是個紙片人,便是真人,就沖着前幾天她那通脾氣,舒蘭與對她也絕無好意。

她不知曉皇後是怎麽和皇帝說的,只是第三天上,她跟着公主從的萃英宮回來,便聽聞太子到了皇後的椒房殿拜見母親。

公主聽着外頭守着的宮人如是說,當場便露出了笑容:“父皇和母後一定是都答應了!”

舒蘭與正要問她如何知曉,便見她急匆匆進了殿,沒來得及開口。或許還念在兄長在內的緣故,這一回她沒像小鹿一樣直接跑進去,只是加快了步子,見了人便脆生生打招呼:“母後,我回來啦。哥哥,好久沒見到您啦,您還安好麽?”

“沒個樣子,你的規矩是教你這樣與太子說話的麽?”皇後的聲音和藹裏透着威嚴。

青年男子的聲音卻是溫和:“為兄還好。仙娘瞧着也甚好。”

“我是挺好的!若是能天天和兄長在一起,便更好了!”說着聲音還帶上了幾分嬌軟。

舒蘭與此刻正走到門外,正要跟進去站在公主身後,但卻瞧見了太子,不由一怔。

她的設定裏頭,太子是因為體弱多病,所以未及即位便離世了的人。可此刻端然正坐的青年,雖不算虎背熊腰,瞧着也是玉樹般風姿,皓月般氣魄,半點兒沒有虛弱憔悴的病秧子模樣。

旋即想到自己不能望着太子發呆,立刻低下了頭,快步走到公主身邊侍立着。

“想去東宮讀書?”太子含笑問峄城公主。

“對,哥哥那裏所有的師傅教哥哥一個人,有空的時候順便教教我,我便受用不盡了。”

太子挑挑眉,道:“孤那裏可不止孤一個人,楊家那孩子這些日子在我跟前,最近也在東宮讀書。”

舒蘭與對“楊”這個姓氏有點兒敏感,她悚然一驚之時,正聽得公主喜氣洋洋追問:“是楊家表兄嗎?那豈不是更好了,哥哥和表兄都能陪我玩耍!”

“仙娘!”皇後不得不沉下臉呵斥她一句,但聽着聲音卻不似真的生氣,“本宮想盡法子,給你尋頂好的師傅授業,你卻只想着尋哥哥們陪你玩兒!”

公主一嘟嘴:“我也好好讀書的呀,今日學的書,母後盡管抽背。但凡一個字打了磕絆,我便抄一百遍去。”

皇後尚未說話,太子便撫掌大笑:“仙娘讀書竟是如此厲害?那是該去為兄那裏讀書,在萃英宮裏兄弟們一起,師傅注意不到你,豈不是耽擱了好人才!”

“殿下,這小東西哪有這樣本事……”

“母後!”公主抗議,“我有這個本事!”

“有沒有這本事,明日去我東宮,着師傅考一考,便知曉了。”太子對着峄城公主一眨眼,“仙娘敢麽?”

“敢啊!”

她沒有點頭,也沒有微笑,不是默認,而是挺起小胸膛,堂堂正正地給出了響亮的回答。

太子顯是喜歡這個異母妹妹的态度,含笑對她點頭:“那便說好了,明日早上,孤在東宮書院裏等你。”

“要是師傅們覺得我行,我可以在東宮讀書了嗎?”她雙眸宛若含着星辰,滿是歡喜的熱情。

“當然。”太子颔首。

“太好了!多謝哥哥,多……多謝母後!”

“還要去謝你父皇。”皇後溫聲提點。

“那我現在就去!”

“回來!你父皇在跟大臣們議事,你去做什麽!”

殿中衆人聞言皆笑,一片熱鬧,很是歡騰,唯有舒蘭與心沉無邊槽海——公主的自信不出她所料,能去東宮讀書也算情理之中,但為什麽楊英韶會在東宮裏?如今公主不過九歲,他也就是十四五歲上下,已經快三十歲的太子,在身邊留這麽一個小少年做什麽?

她敢用年終獎金發誓,楊英韶和太子,在原設定裏是搭不上線的兩個人。可在這裏,他們居然看上去很親近,那一定是有什麽劇情被修改了。

公主和皇後,先前仿佛都不曉得楊英韶在東宮,那麽,這變化絕不會是因為公主的金手指。

看到公主頭頂紫光那一刻時的不祥預感,此刻複又來得轟轟烈烈。

楊英韶要是也有個什麽金手指,又或者幹脆就是那個穿越者……舒蘭與打了個哆嗦,實在不想提前預習那一刻五雷轟頂的感受。

直到離開椒房殿,回到自己的房中,她始終心亂如麻,然則推開房門的一刻,那滿心的蕪亂便全數變作了驚詫。

她的宿舍招賊了麽?如今空得吓人!

仔細看才知曉,是殷娥儀的東西都不見了。無論妝奁,又或箱籠,便是炕上的鋪蓋,全數無影無蹤,倒仿佛這房中不曾有過這麽一個人似的。

連一張字條都不曾留下,仿佛走得匆忙,總不能是犯了罪過被打發了吧?

舒蘭與轉身便出了房,她曉得隔壁的小宮女绫儀今日輪歇,便叩了她的門,問殷娥儀去哪兒了。

“阿娥姐姐似是去了旁的處所伺候。”绫儀道。

“去了旁的處所?”她突然想起前些日子殷娥儀莫名酸崔姣儀的事兒,不由問道:“去了哪兒?總不能是陛下的體元殿吧?”

绫儀搖頭:“來接她的公公們我都不曾見過,肯定不是陛下身邊的人。”

舒蘭與不由思忖,這殷娥儀到底是去哪兒了——接着便聽绫儀道:“想來是去了什麽王府之類的吧。若是宮中主子們身邊的侍人,我怎麽也該記得,姐姐不曉得,我最擅長記人的臉了。可那些人我一個也不曾見過。”

舒蘭與緩過神來,笑笑道:“未曾見過便未曾見過吧。算不得什麽大事兒,娘娘從身邊賞個人給宮外也不是什麽奇事。倒是你這本事不壞。”

绫儀便笑:“娘娘也是如此說的。”

舒蘭與誇了誇她,之後便告辭自回了房——這可好了,她的住房待遇趕上陳嬷嬷了。

只是,一個人待在這樣安靜的房間裏,白日還好,到了天色沉寂,夜幕降臨,便難免有些空寂,聽聞新蟲在草叢裏低鳴時,她甚至覺得這世界太過廣大,空寂到可怕。明日無論如何,要找個人搬過來陪她……

可今日只能去院子裏偷逗逗鹦鹉啦,她想着,起身出去,卻發現青瓜已經将頭插在翅子底下睡了。正要伸手戳這懶東西醒來,便聽到外頭走道的動靜——住在隔壁的小宮女們下了值回來,熱熱鬧鬧擁入門廊,見到她時,一個個都向她打着招呼。

舒蘭與也向她們擺手問好,可不知是什麽緣故,當她與某個小宮女的笑眼相對時,突然覺得自己的心被什麽撞了一下。

這裏,還是她筆下的虛拟空間嗎?憑理說,此間的一切,除卻她和那個穿越者的靈魂,其餘萬物皆是虛幻——宮闕,都城,國家,每一個人,無非都是設定,是從幾行到幾頁不等的字符罷了。

但在此間生活的感受卻這麽真實……她突然回憶起許多個畫面,比如公主雀躍歡喜的笑容,比如绫儀臉上一瞬間的得意,比如皇後殿裏銅香爐上升起的一縷細煙,比如晨間出門時,鹦鹉青瓜舒展翅膀,從它羽枝間照過來的陽光。

她在這裏,也一樣需要吃,需要睡,需要和其他人交流。哪怕她們可能只是時空裏自動生成的NPC,是在她的人設裏都沒有出現過的“宮女甲”“太監乙”……

察覺到自己的情緒走向不太對勁,舒蘭與用指甲尖兒戳了戳自己的手心。不能再想了,她得銘記,她此刻身在虛拟的所在,此間的一切種種,都是數據而已。

她轉過身,回房闩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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