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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這東西,咱們大燕沒有,它來自南梁南部的瘴疫之地,是幾味劇毒之物摻和煉制而成,便在南梁,也是稀罕物。臣不懂醫理,記不住那些藥材的古怪名字,但成藥名叫‘雪落芙蓉’,倒是挺美的名兒。總之,世上真有此物。且這東西不需下入飲食之中,只要摻雜在熏衣香丸或是別的什麽用物中,日日接觸,天長日久便會中毒。”
峄城公主微微動容:“雪落芙蓉……”
她想到夢裏兄長身上那大片潰破的傷口,襯着周邊白皙的肌膚,顏色可不像是白雪敷在嬌豔的芙蓉花上?只是這名字越形象,想起來便越使人欲嘔。
“正是,中毒尚淺時,中毒者肌膚若雪,體有異香,待到肌膚開始潰爛,便是藥石罔醫了。”楊英韶低聲說。
公主的眼睛忽然睜大。
中毒尚淺時,肌膚若雪?
她想起了太子的膚色。太子同她說過的,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他一身皮膚怎麽曬都不會黑。
但太子身上有香味嗎?公主實在想不起來,貴族青年男性也會用薰衣香,兄長身上的味道,到底是來自香丸,還是說明他已經中毒了呢?
楊英韶見她面色變化,心中不免緊張,勉強自己打趣,道:“殿下不用害怕,您必是不曾中這毒的。”
“嗯?為什麽?”峄城公主下意識的随口一問。
“殿下從春至秋,黑了不少。”
峄城公主瞪大了眼睛:這個人到底在說什麽?!他說她黑了!他怎麽能這麽說?
“雖然我一點也不想中毒,但……我也不想變黑!”她氣急,“我是個女孩子呀!”
“要當将軍的話,多少都會變黑的。”楊英韶笑道,“臣的臉和手,也比身上黑了不少。并不是人人都會像太子殿下一般,怎麽曬都不黑的。這等天賦,哪怕殿下是太子殿下的胞妹,也未必能像了他。”
公主微微張了張口,楊英韶提到太子,便把她方才溜出去的思維拽了回來。是了,現下最重要的事,還是哥哥……
“太子哥哥……先前,也不是怎麽曬都不黑的,對不對?”
楊英韶微微一怔,他看着公主的神色,總覺得她有什麽沒有說出來的話,要他去猜。
太子的膚色,先前并不是怎麽曬都不黑?
他突然聽到一塊巨石在心中猝然砸下的聲音,震愕的望着峄城公主。
她低下了頭,睫毛微微顫動,仿佛是快哭了。
“殿下的那個夢……難道不是說自己,而是指……太子殿下?”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如此僵硬,舌頭在口中,仿佛一塊死肉運轉不靈。
峄城公主久久地沉默着,她一張嘴小心翼翼抿起來,仿佛不知該如何開口。
“是,或者不是。殿下還請給臣一個交代。”
“是。”說罷,她伸出手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表兄,求你不要惱我。我做夢一向會成真,可是太子哥哥的性命比我寶貴萬分……我,不敢說實話,怕你聽了就不幫忙了……”
她有些慌張,而楊英韶在最初的惱怒之後,卻也越想越覺得可怖。
他不知道公主做夢都會成真這事兒究竟是真是假,若是真的,太子一旦有個萬一,朝廷極可能會像上一世一樣,陷入無可挽回的混亂之中。
但怎麽會這樣呢?上一世,太子明明是活到了他們成婚之後才離世,死因也絕非中毒……
有什麽變了,除了他之外,一定還有別的什麽也變化了。
“殿下,當務之急,是弄清楚太子殿下到底是不是中了毒。你我不能憑借他膚色白皙這一點。就認定他中了這雪落芙蓉。這樣的奇毒難制也難解,想必便有解藥,也帶着三分毒,此事不可妄加猜測。”
楊英韶緊緊捏着拳頭,他用自己的力量帶來的痛楚,提醒自己必須得冷靜。
至少在公主面前,她還小,只會比他更慌張。
“……怎麽弄清楚呢?表兄可有辦法嗎?我都聽你的!”峄城公主急切道。
楊英韶搖頭:“我如今并不曉得有什麽辦法。今日我會再去看望那位軍醫,或許他能有法子。殿下也多費些思量,咱們都好好想一想!”
公主連連點頭:“這件事情我不好和父皇母後說,要是找太子哥哥他自己,似乎也多有不便。表兄,這是你我的秘密,我……現在只能依靠你啦!救救我哥哥……算我求你!”
“太子殿下是君,臣自然要拼盡全力保護他的。您沒有必要如此客氣。”她的眼神殷切,可楊英韶還是要從她的爪子裏解救自己的衣袖。
“嗯,唔……可是,我還是要謝謝表兄呀。我騙了你,你一定也會難過吧。”小姑娘眨了大眼睛,“我可不可以補償你點兒什麽?”
楊英韶苦笑,他能要什麽?生氣自然是生氣的,然而倒也不至于為此索要公主的補償。
誠如她所說,若她告訴自己是夢到哥哥重病将死,便沒了立場向他哭訴,求他憐憫,要他幫忙。唯有将這件事情安在自己身上,她才可以順理成章地用恐懼騙他入觳。
但此刻,峄城公主那麽真誠地望着他。
“臣現下沒什麽想要的,殿下若有心,且記得欠臣一樣物事,待臣想到了,再來讨吧。”
公主便點頭,非常認真:“這個我一定是說到做到的,你放心,無論什麽時候告訴我,只要我能給,什麽都行。”
楊英韶正要點頭,卻望見演武場入口處,時常跟在太子身邊的太監謝德音疾行而來,走過她宮女們身邊,一步也不停。
峄城公主也聽到了腳步聲,轉過身去,只見那太監的一張圓臉上神情說不上好,到了二人面前匆匆停下腳步:“公主殿下,世子!太子殿下今日身體抱恙,便不來了,安排奴婢來給二位交代一聲,今日要用演武場上什麽東西,都請自便。”
峄城公主的臉色驟變:“太子哥哥怎麽了?”
謝德音道:“太子殿下……腳底有一塊皮肉破了,血肉模糊的,雖然是小傷,但這受傷的地方……他實在行動不便!公主殿下不用十分上心,更不必告訴陛下與皇後娘娘,免得二老擔心。”
峄城公主的身體微微一晃,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楊英韶的手,這才沒有跌倒。
楊英韶扶了她一把,溫聲問謝德音:“公公,太子殿下好端端的,腳底怎麽會破了皮?”
“這……奴婢們也不知道……聽說是腳掌上頭皮膚破損,或許是因為鞋襪不适……”
不單是謝德音,便是峄城公主和楊英韶,也知曉這理由着實牽強。誰敢給皇帝的兒子穿不合腳的鞋襪,區區一日便磨破了腳掌?
“勞煩公公跟我哥哥通禀一聲,我是她的親妹妹,理所當然要去看他。還請他不要推辭才好。”峄城公主道。
楊英韶也跟着幫腔:“臣在東宮數年,多勞太子殿下護持,不知能不能去探視殿下?公公可也能行個方便,告禀一聲?”
謝德音遲疑了一霎,他算得上太子的心腹人,憑借多年歷練出的直覺,總覺得這事不那麽簡單,并且,面前的公主大約是知道點兒什麽。
否則她怎會如此失态?但她失态時的樣子,卻似是對太子生病一事感到震驚和抗拒……一時難說是敵是友。
他很和氣地笑了笑:“這奴婢說的可不算。奴婢現下回去禀報太子殿下,他若是許了,奴婢來請公主殿下與世子過去可好?”
當然沒有不答應他的道理,總不好說不管病人的意願就強行探望——更何況,楊英韶與峄城公主都知道,太子這“病”大約不簡單。
謝太監走後,二人相視一眼,彼此心中都揣着事兒。
楊英韶率先開口:“若真是中毒,殿下……打算怎樣?”
“當然是治……”她的話音戛然而止,小心翼翼看着他,等一個可能很不樂觀的答案,“……治不好嗎……”
“這……臣也不知道。但殿下需要一個因由,引太醫們想到、查到此症乃是中毒,而非患病。”
公主張了張口,她差點兒就問了為什麽——但其實無需多言,她跟楊英韶這兩個于醫道一竅不通的人,若是上來便指證太子是被人投了毒,皇後便必須細查他們從何得出結論,即便是不動他們二人,身邊婢仆宮人必也牽連甚多。
要盡快救哥哥,還是要保周圍衆人的性命?這是她打從出生以來遇到的最大問題。
楊英韶見此便是一嘆:“過會兒見了殿下,好生看看他周圍有什麽異常……然後……随機應變吧。”
小姑娘一時沒有更好的主意,乖巧地點了頭。
不多時,謝太監帶着兩個小黃門一道前來,延請二人去探望太子。在路上簡單提了幾句太子的情形,想來這便是東宮允許向部分“外界”公開的信息了。
舒蘭與終于聽到了關于這種她親手設定的毒藥的具體信息——雖然謝太監并未承認他是中了毒,但這情形她哪兒還能聽不出來?
太子昨夜就寝時便覺左足下略有不适,着宮人按壓後痛楚略有減輕,可今日起床着衣時,宮人卻發現他腳底的皮膚爛了一片。
若非他隐約記得皮膚潰破之處與昨夜刺痛之處一致,此事幾乎找不出一點證據來。太醫倒是一大早便趕到了,然而便是太醫也不明白這情由,只能給敷了藥膏了事。
謝太監道:“傷處倒是不大,然而偏在足掌處,太醫囑咐不能受壓,殿下這幾日不能站立,陛下那邊不敢瞞着,屬官那邊也不好應付,如今奴婢們正沒道理呢。”
說着用眼睛瞟了瞟公主,公主卻是不說話。她實在害怕,沒辦法像先前一般伶俐地察覺到這位太監的用意。
非得太子本人告訴她:“今日早上請了太醫,父皇那邊早晚也會得到消息。仙娘若能見到父皇,替孤禀告一句吧。這傷處絕非嚴重之事,太醫已為孤開了藥方,不多時便能痊愈。”
說着還笑:“哪有兄長讓妹妹看一只病足的,孤今日不像話,可仙娘務必要把這話說給父皇聽,免得他擔憂。”
皇帝擔不擔憂無人知曉,峄城公主卻是憂心極了,她看着兄長那只左足——他的皮膚極白皙細嫩,那種質感,她只在未滿周歲的小皇弟臉上瞧到過。而因此,他皮膚上出現的一片潰破格外醒目。
如今像是一瓣殘英落在雪上,可若再這麽下去……
“人的腳掌,皮膚總會糙些,哥哥又不曾長久站立行走,怎麽就會傷了腳掌呢?”她閉了閉眼,将夢裏的可怕場景壓下心頭,才說,“我自然可以跟父皇解釋,但父皇總會多問一兩句的吧。”
太子苦笑:“孤又豈能知曉為什麽?皮膚潰破無非疽癰之類,未曾聽說疽癰會發于足下。此外,太醫說人若患有消渴症,或許腿足也會破傷,可孤沒有這種毛病。”
“會不會是鞋襪出了問題?”峄城公主問。
“鞋襪?孤還不至于穿會磨破雙腳的鞋襪。”太子雖然痛楚,但看着小妹妹這樣一副焦急神色,倒也稍感欣慰,因道,“你只與父皇去說,父皇若是真想知道病因,會召太醫去詢問的。”
峄城公主靈機一動,她想到了一個好點子,一個能讓太子的人懷疑有人下毒的好辦法!
楊英韶不是說過麽,這“雪落芙蓉”不是用來吞服的,只消做進香丸中用以熏衣,天長日久地接觸,人自然會中毒。
“萬一制鞋制襪的奴婢,為了叫鞋襪白淨,又或舒适松軟,添了什麽藥料炮制卻沒洗幹淨,才叫哥哥腳下潰破的呢?”小姑娘道,“我聽阿婉說,宮外頭有些替人洗衣的坊店就有這種藥料!是不是,阿婉?”
舒蘭與好端端站着,突然喜提一口鍋!
“這……臣妾也是聽人說的。臣妾小時候給人做童養媳,家裏頭的大衣裳讓外頭的洗衣婦洗過之後,婆婆便如此說,還要臣妾再将衣物清紏一遍,免得衣裳貼身叫她老人家不适。”
順手把鍋扣給那個糟心婆婆,誰叫角色初始記憶裏就有蹲在冬天的水井邊,就着洗衣槽,邊哭邊用冷水洗衣裳的片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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