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馬甲不保

“叔叔……”

顧三千趴在牧臨耳邊滿足而虛幻地喚着那個早就死去的人，仿佛真的抱到了那個他夢寐以求的人。這一瞬間，牧臨忽然産生錯覺，仿佛自己早就在顧三千面前暴露了身份，在跟他做茍且之事的，就是他自己……

可是，他正在抱的，确實就是自己。

牧臨痛苦地閉上眼睛，牧家三代忠良，正直不阿，活在世上理直氣壯，死了也無愧天地，到自己這一代卻鬧出這種亂lun的醜事，敗壞牧家百年清譽！

雖然顧三千不知道他現在的真實身份，但是天知地知，他自己知，不能因為對方不知道就當無事發生過。

牧臨一時間氣血翻湧，喉頭一甜，吐出一口血來。

“不要這樣……貞之，你……”

顧三千蒙着眼睛，自然看不到牧臨的表情，只忽然感覺他叫自己名字時的語氣異常熟悉。他急忙把眼睛上的布條扯下，見牧臨發絲淩亂面色蒼白，只有兩頰浮着不自然的潮紅，但是滿眼悲傷羞憤，嘴角還不斷有血滴下來。顧三千心裏忽然咯噔一下，沒來由地緊張。

“你……”

牧臨額上冷汗涔涔：“我……肚子好疼。”

牧臨醒來之後，鼻間缭繞的終于不再是那種令他心驚膽戰的木蓮冷香，取而代之的是消毒水的味道，雖然不好聞，倒是叫人安心。

他看着潔白的天花板深深嘆口氣——還好他醒來見到的不是顧三千那張臉，不然他一定會受不了，選擇自行了斷。

牧臨皺皺眉頭，想到昨天晚上那副場景，又不堪受辱地閉上眼睛，一想到顧三千那個畜生他就氣得心口疼，不然幹脆還是死了算了，省得日後見到他再把自己氣死。

按理說，上天給他一次重生的機會，他應該珍惜，且作為牧家後代，更不該輕生，但是沒想到重生一次，竟遭遇這種事情。上天就仿佛在戲耍他似的，如果讓他重生就是為了這般折辱他，還不如死了幹淨。更何況……顧三千現在控制着他，把他當成仇人一樣，發生昨晚那件事之後，他就更不能對他說出真相。

他以後怎麽辦。

牧臨微微側過頭，尋思着用什麽辦法去死比較好，眼前卻忽然湊過來一張大臉，直直怼到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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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颛遠啊！你終于醒了！”

牧臨吓了一跳，那點悲涼情緒也被吓得飛去九霄雲外：“星和……你怎麽在這裏？”

他震驚地看着唐星和，下意識想撐着床坐起來，但是馬上被他按着肩膀壓回去：“唉，你身體還虛弱，別亂動了。”

牧臨疑惑了一下：“我虛弱……是覺得有點不舒服，渾身無力，發生什麽了？”

唐星和臉上的表情忽然變得有些尴尬，看着他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話，牧臨更覺得奇怪了，他皺皺眉頭，随即笑了一下：“放心好了，我只是有些沒力氣，沒事的。”

他最後的記憶是自己被顧三千那個畜生氣得吐血，然後昏了過去，後面發生什麽就不知道了，現在想想，頂多就是什麽……氣血攻心之類的。牧臨向來氣性大，又過于剛直，從來受不得憋屈，這次在自己侄子這裏受了委屈，氣到吐血也是正常的。

但是劉琳這具身體又年輕又健康，想必不會有事的。

唐星和見牧臨絲毫不在意自己的身體，猶豫許久，在床邊的凳子上坐下來，嘆口氣道：“不是，你，你不知道，你剛剛……流産了。”

牧臨忽然僵在那裏，他腦子裏像放煙花似的，轟隆隆直響，響到後面又開始耳鳴，什麽也聽不到。

……流産，居然流産了？怪不得他昏迷之前恍惚覺得小腹絞痛難忍，原來是流産了。

草，他居然被顧三千那個畜生氣流産了？！

不對，或許昨天晚上他們兩個信息素失控也有一部分原因，聽說Omega懷孕前三個月胎像不穩，一般都不能跟Alpha睡在一起，免得發生危險，顧三千之前一直對他敬而遠之，不知道是不是也有考慮到這一點……

昨天晚上發生那種意外，顧三千生了大氣，場面才失控了……可是說來說去還是顧三千不好，他憑什麽生氣，八路擒拿手确實是他為了顧三千特地創出來的拳法，但是憑什麽就不能教給別人學了？這混賬東西，未免太過霸道！最後居然還做出那種事，不管他發洩的對象是自己，還是劉琳，都不是好人該幹的事兒，畜生……真是畜生！

牧臨倒是不在意這個孩子，總之他本來也打算把他打掉的，現在還省事了呢，更何況肚子裏這個還是顧三千被一個番柔間諜算計才有的，就算生下來，将來肯定也是爹不疼娘不愛，不如送走得好。

他介意的是，這話從唐星和口中說出來，那他豈不是什麽都知道了？？？

臨征戰沙場數十年，麾下幾千牧家軍個個英雄鐵漢，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有多少宇宙海盜一見到牧家軍标志的飛船就吓得四散逃走，如今卻讓老朋友知道自己懷孕又流産，這他媽的也太丢人了吧！

賊老天，是想玩死他麽。

“……颛遠，颛遠！”

恍惚間，牧臨聽到唐星和的聲音，慢慢回過頭，後者正一臉擔憂地看着自己，見他回神，擔憂的神色中又顯出一絲尴尬：“你沒事吧？”

牧臨僵硬地搖搖頭，下意識捂住自己的小腹，滿臉尴尬：“星和，你怎麽知道我在醫院的？不會是你送我來的吧？”

唐星和急忙否認：“當然不是，是你養子送你來的。”

牧臨氣急：“他不是我養子！”

唐星和忍不住笑道：“好好好，他是你侄子。你還是老樣子，以前就總說要為顧家留後，不肯收他做養子，也不肯讓他跟你姓，到現在還是這樣，一提養子這件事，你就要反駁。”

唐星和樂呵呵地道：“不過這樣我倒是更肯定你就是颛遠了，只有颛遠才這麽堅持這件事。雖然離魂換身令人匪夷所思，不過真發生在眼前，也只能相信。”

牧臨沒說話，只黑着臉将頭扭到一邊——他這次否認可不是因為那個原因，他現在想親手宰了那個小畜生。唐星和說得沒錯，養虎為患，顧三千腦後反骨，心機深重，應該早日提防。現在呢？他現在自食惡果了！他全心全意待他，他竟這麽折辱自己。

……

就算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不行，顧三千怎麽可以對自己産生那種……那種龌龊的心思！

不過，聽唐星和話裏沒有異樣，想來應該不知道自己跟顧三千之間發生的事情……

唐星和繼續說道：“上次匆匆分別，我聽出你話裏有未盡之言，就派人盯着将軍府，以便有機會再見你一面。不過你可別誤會，我只是告訴他們，看見顧小将軍離開将軍府就通知我，我好跟你見面。沒想到我今早剛睡醒，就有人來告訴我，你被送進了醫院，而且顧小将軍把你送來之後也沒逗留，馬上匆匆離開了，我便趁機來見你。來到醫院才知道你發生了意外……”

他笑着看向牧臨：“對了颛遠，你到底想跟我說什麽啊。”

牧臨聽完他的話，看着他感慨地笑着說：“星和，今生有你這個知己好友，我無憾了。”

“別跟我說這種客套話，快說正事。”

牧臨想，上次見到唐星和，本來只是想讓他幫自己在部隊謀取個職位，好讓自己這根老柴有發揮餘熱的地方，現在看來，他得盡快離開顧三千才行，再留在他身邊，一定會發生什麽極端的流血事件。

“我想離開将軍府，去一個顧三千找不到我的地方。”

唐星和睜大眼睛：“離開？”

牧臨點點頭，唐星和不明所以地問：“可是，你們新婚燕爾，你……為什麽啊？你們莫非吵架了？”

牧臨忍不住對他翻個白眼：“什麽新婚燕爾，我得多不要臉才會跟自己的侄子結婚？！唐星和，你腦子被驢踢了！”

唐星和脾氣甚好，也是因為這樣，他才受得了牧臨的臭脾氣，跟他成為好友，就算被他罵了也沒有跟他翻臉，還樂呵呵地讓他稍安勿躁：“其實一開始我就覺得奇怪，你怎麽會跟顧小将軍結婚，但是這畢竟是你們兩個之間的事，我也不便插手……就沒問。”

牧臨聽他這樣說，又想到昨天晚上的事，差點又氣吐血：“你……！你胡說什麽！我再怎麽荒唐也不可能跟自己養大的孩子在一起！”

唐星和急忙擺手：“好好好，是我錯了，你不要動怒。”

他說完又自己嘀嘀咕咕：“其實這樣也未嘗不可……用得着生氣麽，真夠古板。”

牧臨聽見唐星和嘀咕的聲音，特別想跟他幹一架。不過他知道自己這個朋友向來對世俗上某些固有觀念不甚在意，說那種話也并非出于惡意，才将心中怒火按下。

牧臨無奈地看他一眼：“我之所以不讓顧三千知道我的身份，就是因為這件事。醒來之後，我發現自己竟然複活在顧三千的未婚妻子身上，而且這個未婚妻子，還懷了孩子。”

“這……”

唐星和大驚：“這可真是天意弄人。”

“如果讓顧三千知道我就是他叔叔，那我還不如去死呢，我有什麽臉面對他。”

唐星和終于明白：“如果你們不是因為喜歡對方，想跟對方在一起，而成為夫妻，這确實是一件有失你顏面的事，我可以理解你。放心吧颛遠，我會替你保密。”

他說完又疑惑道：“那你流産又是怎麽回事？新婚之夜就弄成這樣……既然你不打算跟他在一起，肯定不會是因為洞房花燭夜的原因吧。”

牧臨頭上流下一滴冷汗，尴尬地笑了笑：“當然不是。不過我們倆昨天發生了一點口角，我又不小心摔了一跤，才變成這樣。也好啊，這樣的結局最好，你就趁機帶我離開，不再回将軍府了。”

“可是你現在的身份是顧夫人，你們大辦婚禮，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你還能去哪裏。”

牧臨忍不住再次翻個白眼：“不管去哪都比回去對着顧三千好，要麽我幹脆自殺，我可不想跟自己的侄子當夫妻。”

唐星和急忙道：“別別別，有事好商量，我肯定會幫你的。等我想個萬全之策，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帶你走最好。”

牧臨聽了唐星和的話之後，又沉默下去，他之前那種自暴自棄的情緒再次忍不住湧現上來：“其實，這個世界好像也沒我的用武之地了。如今海清河晏，宇宙海盜也越來越少，這些天我在将軍府待着，發現顧三千把我們牧家軍管理得也不錯，我沒什麽遺憾的。到我這個年紀，都該歸隐了。”

唐星和差點笑出聲：“你現在才二十歲，上天給你個機會讓你重生，就是讓你再蹦跶兩年。”

他似乎從牧臨話中聽出一點點厭世的意味，雖然不知道自己老友為什麽這麽低沉，卻不想見他就這樣低沉下去，唐星和想了想，繼續說道：“而且誰說現在海清河晏，我們現在的局勢可以說是岌岌可危。”

牧臨疑惑地看向唐星和：“嗯？”

“看看看看，一說到有事，你眼睛都亮了。”

唐星和起身到了兩杯水，一杯遞到牧臨手裏：“你知道玉麒容吧，以前那個小孩子，現在長大了。”

牧臨捧着水杯點點頭：“前幾天我見過他一面，看起來确實長大了，也成熟了。怎麽，你要說的事跟他有關？”

“玉麒容是個精明的皇帝，以前蟄伏不動，還對總統一派禮遇有加，完全是因為自己羽翼沒有豐滿，他一個小孩子還做不出什麽成績。他這些年韬光養晦，如今長大了，野心也大了。王萬山現在雖然看起來還行，其實手裏的權利被收回不少，玉麒容又想收回總統一派手中的權利，當真正的‘皇帝’啊。”

唐星和低頭啜了一口熱水：“你看着吧，他肯定會對我們這些人下手。”

牧臨皺起眉頭：“什麽意思？”

當真正的皇帝？下手？怎麽聽唐星和的意思，玉麒容好像并不打算收服總統這邊的人，他難道要把他們這些總統辦公室的人都鏟除掉？回想起在将軍府見到玉麒容的時候，他表現出來的處亂不驚，牧臨心裏也沒底。

沒想到五年而已，兩派之争竟然開始白熱化。

但是他随即又搖搖頭：“那也跟我沒關系，我對兩邊都不感興趣，牧家軍雖然隸屬于政府，其實對待兩派的态度一直保持中立。可以打仗，但是不打自己人。”

唐星和否定了牧臨的說法：“傾巢之下豈有完卵，你想中立，也得看別人讓不讓你保持中立。你現在變成這個身份，可以置身事外，顧小将軍可摘不幹淨。”

牧臨一聽到顧三千，立刻變了臉色——他不想聽到這個小畜生的名字。

唐星和沒察覺到牧臨情緒上的變化，繼續說下去：“雖然他是總統府的人，但是最近好像又跟皇帝走得特別近，總統原本因為你的原因，對他信任有加，然而……唉，有些事我也不好說，沒有你這個叔叔從旁指點，恐怕顧小将軍會成為他們的犧牲品。”

牧臨陷入沉思，他知道唐星和說得有道理，早就說過顧三千一腳踏兩船會掉進水裏淹死，結果他像聽耳旁風似的，他們這些老前輩都看得出來的東西，他偏偏不在意。

早晚被人當槍使。

要說剛發生了那種事情，牧臨其實更想任性點，不管顧三千的死活，但是真讓他眼睜睜看着自己大侄子被人害死，他也做不到，牧臨脾氣不好，但其實比任何人都心軟，典型的色厲內荏。

更何況，顧三千也并不知道劉琳身體裏的人是他啊……

牧臨沉默許久，最終卻搖搖頭：“我不能待在他身邊。”

他為難地看了唐星和一眼，後者便領會到他的難處了。

“我知道，如果我是你，我也會找個顧小将軍找不到的地方躲起來。”

“你不知道。”

牧臨苦思冥想，開始編故事：“我現在這個身體名字叫劉琳，他跟劉琳的關系其實并不好，不然怎麽會在他流産的時候都不陪在一旁，昨天晚上他還說了些難聽的話，我一時沒忍住就跟他動了手，失足從臺階上跌下去，這才把這個孩子摔沒了。”

唐星和驚訝又憤怒：“顧三千還動手打你了？”

牧臨撇撇嘴：“那倒沒有。”

——打老婆的名聲也不好聽，傳出去，顧三千以後該找不到媳婦兒的。

“總之他們關系不好，我就算以他老婆的身份留下來，我說的話他也不會聽。”

牧臨看着唐星和：“他倒願意聽牧臨的話，可惜我現在已經不是牧臨。”

唐星和點點頭：“可是，你真不管他了麽？”

牧臨一時沒開口——他怎麽可能不管他，但是他又不知道玉麒容那邊什麽情況，他要怎麽管。在将軍府住的這幾天，牧臨總覺得顧三千在謀劃什麽事情，家裏偶爾會出現幾個自己都不認識的人，他幫不上忙。

唐星和看穿牧臨的心事，也因為太了解他，知道牧臨不可能真對顧三千狠下心來，更何況他也不知道他們之間發生的事情，更加不覺得牧臨會因為這點事就對這世上他唯一一個親人的生死袖手旁觀。

“不如這樣，你先到我家吧，以後發生什麽事情，你也能及早知道。”

牧臨哈哈大笑：“去你家？別鬧了，你要怎麽介紹我，讓你老婆看到你帶個身份不明的Omega回去，打不死你。”

唐星和的妻子也是軍人家庭出身，雖然表面看起來溫溫柔柔，其實醋勁兒很大，對他看得很嚴。

誰知唐星和臉色忽變，他微微低下頭：“我夫人……”

牧臨疑惑地看着他，唐星和沉默了一會兒，才繼續道：“三年前已經得急病去世了。”

牧臨大驚失色：“什麽？！你怎麽沒跟我說？！”

原來這五年間，發生了這麽多事，他還記得唐星和的妻子燒菜非常好吃，牧臨常去他們家裏蹭飯。

唐星和笑了笑：“我們倆這兩次見面都急匆匆的，我怎麽跟你說，更何況，也沒什麽必要刻意提起。所以你不用擔心了，就在我家住下吧，萬一朝上有什麽消息，我還能及時告訴你。”

牧臨沉默地看着唐星和許久，終于點了點頭：“也好，去你那裏是最好的選擇。”

“那等你身體好一點……”

“等什麽好一點，遲則生變，今天就走。顧三千如果突然抽風，把他的親兵調到醫院來看守我，我還走得了麽。”

唐星和愁得不行：“可是你剛小産，Omega身體這麽脆弱，現在出院，我怕對你身體不好。”

牧臨氣得抓起桌上那杯冷掉的水就往他身上摔：“放屁！誰是Omega！小心老子剁了你！”

将離開原的時候，牧臨才發現，自己醒來這麽久身上都沒什麽感覺，不是因為這具身體體質好，而是因為做手術時候打的麻藥沒退。

他行動不便，唐星和只好抱着他上車，兩個人以前雖然親密無間，可是倆人都是硬派作風，像這種抱來抱去的行為從來沒有過，短短幾步路，兩人一不小心來個視線對接，就鬧了個大紅臉。

牧臨坐在車後座，埋怨道：“你出門怎麽都不帶個警衛員，被人看見抱我上車，唐上将晚節不保。”

唐星和更生氣：“我還不是為了幫你，萬一将來你那個侄子鬧到我府邸要人，你自己跟他交待，我可不知道怎麽說。”

牧臨挑挑眉：“那就說我移情別戀，想跟着唐上将了，順勢跟他離婚。”

“喂！”

“哈哈哈哈，開玩笑開玩笑。”

這邊唐星和前腳開着車把牧臨接走，後腳顧三千便趕到了醫院，但是來到病房之後，卻發現人去樓空，早就沒有牧臨的行蹤。他看着空蕩蕩的病房，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昨天晚上意亂情迷間，那聲語氣熟悉的“貞之”讓顧三千非常在意，如果不是玉麒容忽然有事找他，他也不會放着牧臨在醫院不管，自己進宮。

他走的時候也忘了安排幾個人在這裏盯着……

顧三千正坐在病床邊上皺着眉頭出神，一個警衛員走過來，低聲對他說：“将軍，沒有出院記錄，值班的護士也說沒見過有人進來過。看來夫人是自己離開的。”

顧三千看着角落裏的垃圾桶，慢慢舒展開眉頭：“看來并不是。”

那警衛員愣了一下，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只見垃圾桶裏扔着兩個一次性水杯。

“你們先回去吧，我要去拜訪一個長輩。”

帶走他的夫人，都不提前打聲招呼。

唐星和死了夫人之後也沒有另娶，家裏的空房間非常多。但是介于牧臨現在是個Omega，所以就把他的房間安排在離唐星和住得很遠很遠的一間房間，一來為了避嫌，二來也擔心兩人信息素相沖，發生什麽意外。

“以後我也不太方便過來看你，你有事就跟女傭說。”

唐星和微笑着從門外走進來，懷裏還抱着個兩三歲大的娃娃：“現在府邸只有我們父子倆住，沒什麽忌諱的，你就像在自己家裏一樣。”

牧臨被他懷中的孩子吸引去目光，完全沒在意唐星和的客套話：“喲，這小子長得真可愛，星和，你從哪兒弄來的兒子。”

“什麽叫弄來！這是我親兒子。三年前我夫人生下他沒多久就離世了。大名叫唐彥，小名叫小寶，來，小寶，問牧叔叔好。”

唐星和說着就把那眼睛圓溜溜的小孩往牧臨手裏送，牧臨急忙接住，嘴上卻道：“牧叔叔？應該叫牧伯伯吧，我比你大。”

唐星和笑得眯起眼睛：“你現在有二十嗎？”

牧臨頓時一噎——他換了個身體，輩分直線往下降，唐星和現在有充分的理由從年齡上占他便宜了。

小寶倒是乖巧，坐在牧臨懷裏撲閃着長睫毛盯看了他半天，然後軟軟地叫“牧叔叔”，牧臨應着，急忙往身上摸，想找出點什麽禮物送給人家：“太突然了，我都沒帶見面禮。”

他重生以來吃喝都在顧三千府裏，他哪有什麽屬于自己的私人物件。

唐星和自然知道牧臨的處境，便道：“跟我還客氣，你真想送的話以後再說。”

牧臨忽然眼睛一亮，從貼身的衣兜裏摸出一塊白寶石——這塊白寶石就是劉琳那顆，他在顧三千那裏的時候多次想着逃跑，但是身上沒錢，晶卡被扣，只好把這顆最值錢的白寶石縫在貼身衣服裏，以備不時之需，沒想到今天還派上用場了。

“來來來，乖侄兒，拿着。”

牧臨說着用手在小寶肉嘟嘟的臉上輕輕捏幾下，小孩子柔軟的皮膚讓他一瞬間有些恍惚——這話他好像也對顧三千說過，他剛來将軍府的時候，自己送了一把未開刃的小匕首給他，後來到他能用匕首的時候，他親自找老師傅幫忙開刃，那把匕首就成了他護身的匕首。當年他對顧三千何其用心，沒想到如今，這混蛋這麽對他……

“太貴重了吧。”

唐星和的聲音将牧臨從回憶中拉回來，牧臨擡頭朝他勉強一笑：“沒事，總之對我來說也沒什麽用，給我大侄子玩。”

——侄子這種生物，還是小時候可愛，說不定長着長着就長歪了。

唐星和不知牧臨陷入回憶，只見他臉色不太好，以為因為剛小産了，沒休息好，體力不濟，便識趣地把兒子抱起來。

“時間不早了，我抱他去睡覺，你也早點休息。如果不舒服的話就叫女傭請私人醫生來。”

牧臨點點頭：“我會照顧自己。”

唐星和跟他兒子離開之後，牧臨卻沒心思睡覺，一來時間其實尚早，二來麻藥退了，他做過手術的地方竟然隐隐作痛起來。牧臨一向忍耐力極強，上戰場受過傷，不用上麻藥，直接進治療倉都行，但是醫生說他這種手術留下的傷口不能用治療倉，而且Omega身體弱，也承受不住治療倉高強度的肌肉修複，只好讓它自己慢慢愈合。換了身體之後，忍耐力居然也下降了。

一陣陣疼痛令牧臨心煩意亂，他又忍不住想起顧三千那個小畜生，今天他所受的苦都是拜他所賜，這個混賬東西。

牧臨閉上眼睛靠在床頭，據唐星和所說，如今政局動蕩，風雨飄搖，牧臨能理解他的意思，一旦上面亂了，整個伽馬星都得遭殃，所謂神仙打架，百姓受苦，萬一再發生兵變，就更慘。唐星和用這點激他，讓他考慮黎民之苦，其實是想讓他振作一點。然而他現在是個Omega，手上沒兵，其實是廢人一個。

求唐星和讓自己去他部隊當軍師倒是一個好主意。

不過這件事或許得押後，政治鬥争總是伴随着激烈的特務行動，如今形勢不好，軍中用人肯定把關更嚴格了，唐星和要把他一個Omega帶進部隊裏，一定比以前更困難。

雖然唐星和跟自己關系好，可也不能讓人家太為難。

牧臨閉着眼睛想了半天，終于得出一個結論——自己現在能做的事只有争取讓自己不要當個廢人，去找份工作……什麽的。

唉。

牧臨正發着愁，忽然有人在外面急促地敲門，牧臨猛地睜開眼，習慣性警惕起來：“誰？”

“劉先生，你睡了嗎？”

是女傭的聲音，牧臨松了口氣。唐星和對他們介紹自己的時候刻意用了劉琳的名字，如果稱呼真名，擔心會有不明真相的人說漏嘴，幹脆繼續用這個假名。

牧臨撐着床挪下去：“沒有，什麽事這麽着急。”

他打開門發現一個女傭神色緊張地站在門口，對牧臨道：“将軍讓我帶劉先生換個房間住，有麻煩的客人來了。”

牧臨一聽這話頓時明白——顧三千找上門來了。

這麽快……

牧臨倒不奇怪他能找到這裏，現在信息系統這麽發達，顧三千權利又不小，想查清楚是誰帶走了自己并不難。

只不過沒想到，他會這麽快上門。

之前顧三千把自己獨自扔在醫院，還以為他并不在意劉琳這個夫人，小畜生對着自己的時候态度差得要死，就算那場信息素引起的“洞房花燭夜”也是粗魯殘暴，過程中連他的臉都不想看見，可見其對劉琳這個番柔間諜有多讨厭。

他趁機偷偷溜走，然後再輾轉離開，時間一久，顧三千說不定就嫌麻煩不再管他了，就算過後他一時興起想見自己，也已經時過境遷，想找人也找不到。

他現在肚子裏也沒他的種了，又沒身負國家機密，顧三千幹嘛這麽急着上門找人。

牧臨心中煩躁，然而形勢所迫，他還是得先躲一躲。他耐着性子跟上女傭的步伐，準備換個隐蔽點的房間。路過花廊的時候，卻看見顧三千和唐星和坐在那邊，兩個人臉色都不太好。

——顧三千是日常冰塊臉，唐星和卻溫柔随和，能把他都惹惱了，看來顧三千一定說了什麽不中聽的話，惹怒人家。

牧臨想了想，示意女傭停下：“那邊有沒有屏風之類的東西，讓他們看不見我，又能聽到他們在說什麽。”

女傭見過唐星和對牧臨的态度，因為兩人關系非常好，便沒覺得牧臨說這種話失禮，只是對牧臨的要求感到猶豫：“這……可是唐将軍只吩咐我帶您去別的地方避一避。”

牧臨笑了一下：“我來這裏住本來就很麻煩唐将軍，只怕因為我的原因讓他跟顧小将軍産生誤會，到那時候，我就算死也不能謝罪。”

女傭終究點點頭：“花廊後面有座假山，在假山後面可以聽到他們說話。”

牧臨跟着女傭走到假山後，正好聽到顧三千開口：“因為我叔叔的原因，我才敬你一聲唐叔叔，但是你如果再不把我的新婚妻子交出來，就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牧臨抓着假山石頭猛地一捏，要是他還是以前那個手勁兒，假山石可能就碎了——這兔崽子，說話已經這麽不客氣，還想怎麽不客氣？！

唐星和話裏也藏針：“顧小将軍真的誤會了，我怎麽會藏匿你的妻子。上次在貴府偶遇故人，跟他說幾句話，顧将軍都将我們說得那樣龌龊，我哪裏還敢再與他有來往。”

顧三千沉默了片刻，冷冷道：“唐星和，我找上你，說明我手裏有證據。你如果真的不怕身敗名裂，就繼續藏着他。”

牧臨皺皺眉頭，便聽到顧三千在外面繼續說：“藏匿番柔間諜，是什麽罪名，你知道吧。”

唐星和一時愣住：“番柔間諜……”

“劉琳是番柔的間諜，我奉總統命令監視他，如果因為你的原因壞了事，你知道會有什麽後果。”

牧臨從假山的縫隙看見顧三千已經站起身，居高臨下地俯視着他面前的唐星和，作為晚輩，竟然沒有表現出一點對長輩的敬重和畏懼，反倒是唐星和因為一句“番柔間諜”，已經完全變了臉色。

牧臨見他如此，一時不知到底該欣慰他大侄子成長迅速，還是該傷感長江後浪推前浪，他們這些前浪，都被拍死沙灘上……只是因為自己的原因，讓朋友這樣為難，他實在過意不去。

“顧将軍。”

牧臨隔着假山慢慢開口：“我不會跟你回去的，除非你想帶走一具間諜的屍體。”

假山外面一時悄無聲息，緊接着，一陣淩亂的腳步聲從外面傳來，貌似是顧三千想闖進來，唐星和跑上來攔他。

“顧三千！我說到做到！”

牧臨咬咬牙：“你覺得經過昨天晚上那件事，我還想活着麽。”

顧三千說他替總統調查間諜的事，多半是鬼扯，這混蛋就是想要挾唐星和……殷悅混賬東西，就不能讓他清靜清靜。

雙方隔着座假山對峙許久，顧三千終究沒越過假山闖進來，唐星和吩咐女傭将顧三千送出去，便過來找牧臨。

牧臨擔心唐星和被為難，又生了一肚子氣，現在一見到他，精神猛地松懈下來，這才忽然覺得腹痛難當，眼前一黑，差點跌倒。

“颛遠！”

唐星和急忙抱起牧臨往屋裏走，并吩咐女傭：“快，快去找張醫生！”

假山後面一行人慌亂走遠，假山的另一邊顧三千卻還沒離開，他猛地回過頭，向來冷漠的眼睛裏充滿震驚——颛遠？！什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