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到達B城天剛蒙蒙亮,又轉了一道将近三小時的汽車才到達向思的家鄉B縣。
B縣并不大,三條街道彎曲交叉,随便沿着哪一條一直走一直走就能将它逛個遍,因為依山傍水,所以風景秀麗空氣清新,是個實打實的好地方,這裏百分之六十的人居住在縣城裏,也就是這三條街道上,還有百分之四十的人散布在一座座山間山腰甚至山頂上,站在江邊一望,就能看見白色的公路如一條玉帶一樣蜿蜒在蔥蔥郁郁的大山上,如果是霧霭重重的天氣,那玉帶就在山間忽隐忽現,讓人不知道它的盡頭究竟在哪裏。
向思的家就在山腰上,然而下車後第一站要去的卻并不是那快兩年沒回的家,她攔了車,與蘇千裏直奔縣醫院,縣醫院是他們這裏最好的醫院,只有這裏才會接受向思這樣的病人。
蘇千裏問到房號,他們直接上三樓,她穿着高跟鞋,卻跑的極快,他要加快步伐才能跟上她。
上了三樓,一轉彎,她就猛的停下來,因為步伐太快,停的又急,身體控制不住的往前一沖就要摔倒,蘇千裏眼疾手快的一把拉住她,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走廊盡頭一個高高瘦瘦的少年靠牆而立,低垂着頭,額前的劉海有些長了,淩亂的搭下來遮住了眉眼使人看不到他的面容,從側面望過去,只能看到他的鼻子很挺,嘴巴很薄,此時正倔強的抿成一條線,讓人分不清他努力壓抑的究竟是難過還是孤獨。
向思叫道:“太陽。”她的聲音明明不大,隔的也不近,可少年卻一下子聽見,猛然擡起頭往這邊望來,他只瞧了一眼,就大步的走過來,他極瘦,走的快的時候就好像身邊帶了風,這風一下子就讓向思濕了眼睛。
蘇千裏此時也看清了他的面容,清俊,倔強,驕傲,這是能從他臉上看到的東西,然而讓蘇千裏略微驚訝的是,他與向思外表上無半分的相似之處,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們的關系,就這樣冒然相見,他肯定不會想到這兩人是姐弟。
向思抱住太陽,也就幾秒的時間就松開他,她有太多的話想與這個弟弟說,可是現在卻沒有時間寒暄:“阿念呢?她在哪裏?怎麽回事?不是一直好好的嗎,怎麽突然又發病了呢?”
太陽的目光一直沒離開過向思,聽到她問話,他一邊領着她往裏面走一邊低聲答道:“她現在沒什麽大礙了,之前是因為……”他停頓了一下,才說道:“不知道她從哪裏聽說了你和牧大哥的事,獨自在天臺上坐了一個下午,晚上就突然發病了。”
向思停住腳步,聽說向念無大礙她終于放下心來,可聽到太陽說的話,她重重的嘆了口氣,向念心思重,這件事她一直刻意瞞着她,怕她多想怕她傷心,結果還是沒瞞住,等下該怎樣與她解釋呢?
太陽聽她嘆氣,也停下腳步,站在她身邊靜靜的看着她,過了一會,他低聲問道:“你和牧大哥……”
向思止住他的話頭:“先不說這個,我先看看阿念。”
太陽嗯一聲,淩亂的黑發下眼光一閃:“你電話總是打不通,阿念病的突然又嚴重,情急之下,我打了牧大哥的電話,他現在在裏面陪着阿念,姐,你不會怪我吧。”
向思擡眼看他,少年人的臉上無半分掩飾,目光清澈的任她驗證話語的真實性,最終,向思淡淡說一句:“嗯,我怎麽會怪你,有他陪着,對阿念也好。”
太陽這才轉眼看了眼一直陪在一旁的蘇千裏,仿佛才剛剛注意到這個人一樣,他并未與他打招呼,重新将視線移回向思身上,以一種商量卻幾乎篤定的口吻同她說道:“這個人,就先不要進去了吧,免得阿念看到又要傷心。”
蘇千裏一直站在一旁,相對于向思的心急則亂,他顯得冷靜許多,兩人的對話以及神情他都看的一清二楚,尤其是太陽的神情,他更是看的分明,從一開始向思叫他的時候,他就明明已看見自己,卻一直刻意的忽略掉自己,而剛剛他投過來的那一眼裏,向思沒注意到,他卻注意到了,那眼裏是實實在在的冷淡。
這個叫太陽的少年,向思的弟弟,并不喜歡自己,而理由,他想,大概與他口中的牧大哥,也就是牧安有關。
兜兜轉轉,還是他與牧安的戰役,這個牧安,自己倒真小瞧了他。經過上次的事情,牧安心中作何想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像一個影子,目前還是堅定不移的橫亘在他徹底走進向思生命中的路上。
不過到底是蘇千裏,既然存了勢在必得的心思,那麽一切對他來說就都不是問題,聽得太陽的話,他面上并未露出任何不快,只帶着溫和的笑容伸出手:“你好,太陽,我叫蘇千裏。”
太陽冷淡的瞟他一眼,對他伸出的手視若無物:“沒聽姐姐說起過你。”
向思微微皺眉:“太陽,誰教你這樣不禮貌的?”
蘇千裏依然笑的柔和:“你姐姐在這種事上比較害羞,”他收回手,改為輕輕攬住向思的肩膀:“我跟她交往時間還不久,沒對你說也正常。”
太陽盯着他的手落之處,卻很快垂下眼臉,将種種情緒埋藏住:“先去看阿念。”他快步往前走去。
向思揮落蘇千裏的手:“你亂講什麽?太陽他們會當真。”
蘇千裏扣住她的肩膀,壓低聲音說道:“看你上回的意思,并不想與牧安再有糾纏,如果你真有此意,不妨默認我剛才說的話。你會發現,這是個好方法。”他半推着她往前走:“至于太陽和向念,現在既然已經知道了,索性讓他們了解的更徹底些。分手這樣的事情你這個當事人都能邁過砍,他們接受與理解更是早晚的事。”
向思蹙眉,想告訴他事情并不想他想的那樣簡單,他們對牧安的感情也并不是能輕而易舉可以放下的程度,可他的話到底還是在她心裏起了波瀾,她在書上看過無數段大意如此的話:忘記一段感情最好的方法就是開始一段新的感情,她并不十分贊同,卻也沒辦法嗤之以鼻,若單憑她自己,想要徹底斷開,實在是件艱難的事情,她控制的很辛苦。
可若按蘇千裏說的那樣,她雖從未嘗試過,可隐約的居然覺得有那麽一點道理,只是對他……她有些心虛的看他一眼,卻與他的目光碰了個正着,他一曬,了然于胸的開口道:“別拿這種眼光看我,反正你早晚是我懷裏的人,我不介意在你需要的時候用用我,随便用,用着用着就會覺得真好用,到時候反倒自己舍不得丢掉了。”他說完不再給她說話的機會,手上使了勁将她往前推:“快走,阿念該等急了。”
太陽停在門口,等他們都過來後,才拉開門與他們一起進去。
向思進門後一眼就看到向念,最裏面靠窗的床位上躺着的瘦小女孩就是她最疼愛的小妹,她快步走到床邊,喊一聲阿念,聲音裏有壓抑不住的哽咽。
向念原本側靠在床頭,臉上的顏色比潔白的床單還要白上幾分,下巴尖尖,顯得一雙眼睛尤其大尤其楚楚可憐,聽的向思一聲阿念,她坐直身體,伸出雙手緊緊摟住向思随她動作而彎下的身體,她雙臂環着向思的腰,緊緊緊緊的,聲音卻小小的:“姐姐,你回來了。”
向思抱住她,只覺懷中的人瘦的驚人,骨頭咯的她痛,像是要痛進心口裏,她的弟弟妹妹都瘦,阿念更是瘦的可怕,這具身體好像跟小時候沒什麽差別,這兩年來,就一點肉都沒長嗎?
她抱了一會,将向念從懷中拉出來:“讓我好好看看你,你怎麽這麽不小心,會讓自己又生病了,你明明知道你一生病,最傷心的是我。”
向念溫溫柔柔的笑了:“我想姐姐了,不生病你怎麽會回來看我呢?”她看一眼床邊的人:“我也想牧大哥了,我現在沒事了,多虧牧大哥一直照顧着我,這個靠窗口的床位都還是牧大哥幫忙給調過來的呢,他知道我喜歡看窗外的風景。”
向思此時才顧得上看牧安,他大約也是連夜趕回來,又在醫院陪着向念這麽久,一身的衣服上已有好幾道褶皺,頭發略有些淩亂,眼裏的紅血絲深深淺淺讓向思的內疚自發主動的湧上來,她不由自主的開口道:“對不起。”說完自己卻是一怔,忙改口道:“謝謝你。”
說完還是一怔,牧安深深的盯着她,良久,苦笑着說道:“對不起謝謝,現在聽到,才恍然覺得這竟然是你以前對我說過最多的字眼。”他站起來,擺擺手:“你們既然來了,我就先出去洗把臉透透氣。”
經過蘇千裏身邊的時候,兩人的視線相撞,彼此都沒說什麽。
向思不想去多想,只挨着向念坐下來:“現在好了嗎?心口疼嗎?疼的話一定要告訴我。”
向念笑一笑,她的笑容很安靜卻很明亮,如果不是她臉色過白嘴唇失色,很難讓人相信這個笑容會出現在病人臉上,她輕言輕語:“告訴你做什麽,你又不是醫生。”她眼珠轉一轉,落在蘇千裏身上:“你是陪我姐姐回來的嗎?”
蘇千裏走過去:“嗯,我叫蘇千裏,跟你姐姐一道回來的。”
向念的目光安安靜靜的穿梭在他身上,蘇千裏坦然的站在那裏,自然的微笑着任她細細打量,按太陽的說法,她生病是因為聽到她姐姐與牧安分手的事,可現在她已然沒事,看他的目光中真的只有探究般的正常打量,并無任何敵意,甚至連太陽那樣的冷淡也不曾有。
這個小小女孩有自己的心思與主見,她只是在觀察在考量。
蘇千裏盡量使自己顯得自然,卻無端的覺得有些見家長的感覺,對方是個小女孩,這讓他覺得略微有些好笑,卻并不敢十分放松,他年紀輕卻早已閱人無數,他知道,這個早慧的女孩或許就掌管着另外一把通向向思心門的鑰匙。
必須嚴陣以待,必須結成聯盟。
他不動聲色的任她打量,一會兒後,她收回目光,淡淡下了評語:“嗯,不錯,謝謝你陪着我姐姐。”
向思訝異的看了一眼蘇千裏,她原本還擔心向念會像太陽那樣,甚至比太陽更沒禮貌的對待不喜歡的人,可她居然只說了句不錯和客氣的謝謝。
蘇千裏挑挑眉,對這個評語表示滿意,笑道:“常聽你姐姐念起你,早想見你們一面了。”
太陽哼了一聲,對向思說道:“姐,你還沒吃飯吧,我去給你買點飯來。”
門卻被突然拉開,一個中年女人站在門口快速巡視一圈,視線鎖定向思,她幾乎是幾步撲了過來,向思看到她,條件反射般的站起來,還未來得及開口,那女人已掄圓了胳膊,狠狠的給了她一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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