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遭遇

寧相至時,陳翎已在外閣間等候,身上是一件玄色的龍袍,一絲不茍,正襟危坐,天子威嚴氣度盡顯。

寧如濤上前,拱手道,“老臣見過陛下。”

陳翎溫聲道,“老師免禮,這一趟從蒼月折回,風塵仆仆,舟車勞頓。”

寧如濤起身,“老臣在蒼月,聽說譚進生事,便往國中回了。”

陳翎道,“譚進已經伏法,老師不必擔心,啓善,賜座。”

啓善上前,領寧如濤在天子一側的座位落座。

天子同寧相說話,旁人大都不在跟前,啓善退了出去。

寧如濤才看向陳翎,沉聲道,“譚進不好對付,陛下兩月內便能扭轉局勢,說明已經能夠掌控朝中和軍中大局,老臣心中欣慰。”

陳翎如實道,“給老師的書信中提及了,此番是譚進倉促,吃了糧草的虧,朕正好讓人扼緊了糧道,便等于扼緊了他的命門,譚進沒有辦法……”

寧如濤嘆道,“陛下若非掌控全局,扼緊糧道也奈何不了譚進。”

老師贊許,陳翎沒有再推辭。

恰好啓善在外,“陛下,相爺,用茶。”

“進來吧。”陳翎吩咐一聲。

啓善端了茶盞,分別置于陳翎和寧如濤身側的高幾上,而後退了出去,掩了房門。

寧如濤端起茶盞輕抿了一口,緩緩道,“老臣聽說,原本因為潭洲等地的駐軍盤踞,城內的糧食大都充作了軍糧,不少百姓因為糧食同駐軍起了沖突,死了不少人,但懷城之亂得平,朝中便有糧食運至懷城,百姓感恩戴德。兩軍交戰,陛下若只是想扼住譚進的糧道,不會如此大費周折往懷城等地籌糧,還是讓敬平王親自去籌的糧食,其中可有緣故?”

陳翎也放下茶盞,低聲道,“這次譚進謀逆,朕僥幸沒有落在譚進手中,逃離的時候路過了阜陽郡一處村落,名叫泳村,得了村民的庇護,才得以安穩脫身。在泳村的時候,在鄧翁家中借住,見他只有一人,才知曉阜陽郡前年一場疫病,死了不少人,這些小村落無人管,走投無路,求救無門,不少村子整村,整戶都沒了。燕韓很大,今日疫情,明日水災,後日大雪,這樣的事天天都在發生,居廟堂之高,也不見得處處能看見,既然看見了,能做一些是一些。阜陽郡原本就遭了水災,到處都是流民,懷城是糧倉都被調空,若是不做事,會餓死很多少人。朕不是明君,但也不想做昏君,但擺在眼前的,不能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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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如濤捋了捋胡須,眸間笑意,“何為明君?萬丈高樓平地起,小事處才是端倪,沒有這些小事,何來民心安穩,軍心安定?做明君,最怕有心無力,陛下做得很好,要有掌控朝堂的手腕,也要有心系百姓的愛民之心。錦上添花之事固然好,但在老臣看來,這才是雪中送炭,阜陽郡的百姓都會記得陛下的恩情,這才是上位者應當做的事,懷城之亂若是已然看得清解決之道,那此事遠比平定懷城之亂更為重要。”

寧如濤說完,輕咳兩聲。

陳翎擔心,“老師?”

寧如濤搖頭,“無事,是回來路上走得急,偶然風寒罷了,陛下不必擔心。”

陳翎又道,“可有喚太醫來看?”

寧如濤笑,“喚過大夫看過,也用過藥了,快好了。”

陳翎颔首,“那便好。”

寧如濤又問,“老臣聽說沈自安回來了?”

陳翎微頓,既而淡聲道,“是,他正好回平南譚王姑母。”

寧如濤道,“淼城同懷城兩個方向。”

陳翎:“……”

陳翎拿不準寧如濤的意思,便也沒有出聲,只是佯裝飲茶。

寧如濤繼續道,“沈自安是先帝給陛下挑選的伴讀,早前在東宮,老臣就覺得他保靠。先帝當年打壓沈家,便是想讓陛下用好沈家,先帝打壓沈家,陛下重用沈家,沈家才對陛下感恩,但陛下早前不喜,将他送去了邊關,老臣當初是反對的,但不曾想沈自安在立城邊關的幾年一直跟随劉老将軍,也立下了赫赫戰功。淼城同懷城兩個方向,沈自安若非心系陛下安危,這一路趕不上救駕。老臣是想說,沈自安是東宮舊人,對陛下忠誠,眼下譚王之亂剛平,陛下就算再不想留他,也應當要留他,并且安撫沈家,讓朝中都看到天子禦下,恩威并施,過往不究。”

陳翎心裏一塊石頭落地,“老師說的,朕記下了。”

寧如濤遂才點頭,“老臣也許久沒見過他了。”

陳翎平和道,“他就在官邸,知曉老師來,一定會來見老師。”

寧如濤再次颔首。

沈辭這一段的話題過去,寧如濤又問起,“譚進黨羽可有查清,此事刻不容緩。”

陳翎點頭,“有。譚進行事小心,又籌劃了多年,譚進的黨羽藏得很隐秘,若不是沈辭剛好撞見,恐怕都不知曉屈光同和付門慈兩人是譚進的人,朕險些因此栽到譚進手中,這次讓盛文羽将懷城圍而不攻,又讓譚偉明在潭洲生亂,再讓陳修遠去屯糧,就是要看旁人的反應。這是名冊,老師過目。”

寧如濤接過,看到開頭幾個名字就不由皺起了眉頭,一面問,“陛下準備怎麽做?”

陳翎應道,“老師也看到了,好些地方都有人,若是連根拔起,勢必引起朝中恐慌,人人自危,不如徐徐圖之。眨眼的先除了,而後再行封賞,再借封賞和春調之事,架空實權,慢慢替換,替換的理由很多,不必都往譚王之亂上靠,盡量讓此事緩緩作罷。”

寧如濤再次展露笑意,“陛下心中有數,老臣認為此舉妥當,不危急燕韓國運為先,秋後算賬。”

陳翎點頭,“朕也是此意。”

寧如濤捋了捋胡須,“福禍相依,經此譚王之亂,陛下手中的皇權更加穩固,朝中和軍中更歸心于陛下,是好事。”

陳翎看向寧如濤,“只是還有一事,老師,朕沒想到明白。”

寧如濤看向她,“陛下請說。”

陳翎輕嘆,“譚進讓人将陳憲送至西戎人手中,西戎要陳憲做什麽?”

眼下陳憲還未找到,一切都是未知之謎。

但多少與出現在曲城的哈爾米亞脫不了關系。

寧如濤低眉笑了笑,擡眸看她,目光深邃,“陛下如何确認,一定是西戎人要的陳憲呢?”

陳翎微怔。

寧如濤繼續,“陛下再反過來想,譚進和西戎人之間并不相互信任,中間誰在穿針引線?”

老師一句話,陳翎回過神來。

寧如濤又道,“譚進很清楚,他即便坐上皇位,也坐不穩皇位,但陳憲可以先挂名;而西戎也很清楚,先用譚進除掉不下,之後譚進一旦不受控,他們可以再借陳憲行事。陛下想,譚進和西戎人為什麽都能想到陳憲?”

陳翎沉聲道,“那因為是陳憲找的他們,也很清楚他們雙方想要什麽,他可以從中謀利,他不是膽小,他是膽大,他才是躲在後背借力使力,打着如意算盤的人,難怪他當時看到我同沈辭在一處,當即就跑了,因為他發現我不在譚進手中,譚進也沒有掌控大局,他要盡快将自己從譚進和西戎人之間摘出去。早前祖姑父提醒過朕,陳憲不能再留,是朕糊塗了,見他當衆吓得尿了褲子,以為他不成氣候……”

寧如濤未再提舊事,而是道,“譚王之亂告一段落,西邊卻出了一個哈爾米亞,可以遇見,未來西邊不會太平,老臣正好要同陛下說起此事,這一趟去蒼月,見了蒼月太子柏靳,蒼月如今是太子監國,這個柏靳很不簡單,老臣也猜不透他在想什麽。這次國中出事,老臣提前回了燕韓,柏靳提過,他會在年後親至燕韓拜見陛下。”

陳翎意外。

寧如濤又道,“南順,蒼月,一前一後都至燕韓,周圍勢必會生變化,陛下當以不變應萬變。”

陳翎點頭,“朕知曉了。”

到此處,寧如濤要說的都已說完,才換了溫和神色,“陛下有什麽想去做的事,眼下就可以去了,淼城這裏,老臣替陛下看着。”

陳翎也道,“多謝老師。”

寧如濤又掩袖咳嗽了兩聲,“不要将風寒傳給陛下了。”

“怎麽會?”陳翎笑道,“老師,祖姑父近來可好?”

寧如濤笑,“義父尚好,就是年邁了,也惦記着陛下,這次回來得急未曾去萬州譚王,等回京之前,陛下可抽空去看看。”

陳翎應好。

恰好啓善上前,“陛下,寧相,殿下回來了。”

是方嬷嬷帶了阿念回來。

“寧相~”阿念親切開口,“我挑的桂花糕,一個一個挑的。”

寧如濤笑開,“殿下有心了,老臣謝過。”

陳翎也笑開。

***

搖城,陳修遠端起茶杯,悠悠看了前方一眼。

三,二,一……

陳修遠摔了杯子。

忽然間,周遭之人驟起,将眼前的人死死壓下,根本動彈不得。陳修遠遂才起身上前,慢悠悠道,“我看了一路,就覺得你不對勁。”

哈爾米亞掙紮看他,“我哪裏不對勁?”

陳修遠道,“就是因為哪裏都對勁,所以才不對勁……”

哈爾米亞咬牙,“胡說!”

“哦~”陳修遠嘆道,“那就是你運氣差……遇到我。”

哈爾米亞再度掙紮,但是被按下。

陳修遠轉身看向曲邊盈,“怎麽樣,是不是有問題?”

周圍的人已經将哈爾米亞架了起來,曲邊盈看了陳修遠一眼,沒說話,而是上前,看紫衣衛搜哈爾米亞的身。

“将軍!”紫衣衛搜到一枚護身符,上前呈給曲邊盈。

曲邊盈接過,這樣的護身符很少見,上面的文字不是漢文……

曲邊盈看向哈爾米亞,“你不是漢人。”

哈爾米亞詭異笑了笑。

陳修遠攏眉,總覺得這個人有些不對,“曲邊盈,你離他遠些。”

陳修遠離得遠,曲邊盈離得近。

曲邊盈睨他一眼,沒有搭理,繼續走近哈爾米亞,“我記得西戎人的護身符上會刻自己的名字,這是你自己的名字吧,你是西戎人?”

曲邊盈話音剛落,哈爾米亞驟然甩開方才架着他的四個人。

速度之快,力道之大,剛才分明是佯裝的!

曲邊盈已經很快,還是來不及拔出佩刀,被他手中的匕首扣住脖頸,瞬間見血。

周圍的紫衣衛都不敢上前,哈爾米亞嘴角微微勾起,目光看向一側的陳修遠。

陳修遠嘆道,“有話好好說,拿女人當擋箭牌你們西戎不嫌丢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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