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托付

翌日晨間,鐘雲來請脈。

稍後要繼續上路往舟城去,要确認天子的病情,用了藥再走穩妥些。

鐘雲來診脈的時候,眸間略微驚訝,天子的燒似是退了……

鐘雲看向陳翎,“陛下昨夜捂汗了?”

陳翎尚在出神中。

“陛下?”鐘雲又喚了聲,陳翎方才回神,“方才說什麽?”

她是走神了。

鐘雲又問了聲,“陛下昨晚出汗了?”

陳翎心頭一緊,臉上稍許熱了,但語氣中是慣來的平靜沉穩,“朕覺得有些冷,多蓋了兩床被子,醒的時候才發現出了不少汗……”

鐘雲颔首,“陛下熱退了不少,再用上兩副藥,興許能好。”

“嗯。”陳翎淡聲。

鐘雲起身,“陛下,那微臣告退了。”

陳翎點頭。

等鐘雲退出屋中,陳翎才長舒一口氣。

她身上的衣裳應當是沈辭幫她穿好的,身上……也擦拭過了……

昨晚的印象她還隐約記得,她從起初的很冷,掌心冰涼,到後來額頭的涔涔汗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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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不舒服,他也一直溫和,循序漸進。

大多時候,他能抱着她的時候都抱着她,她偎在他懷中,修長的羽睫似蝶翼一般,輕輕顫着,他溫柔安撫。

但她病着,沒到最後一步,但她記得他指尖和唇間讓人面紅耳赤的溫度……

陳翎擁緊被子。

雖然已經不冷了,但還是怕旁人看到不該看到的印跡,沈辭都留在了看不到的地方。

等稍許過後,屋外腳步聲響起,她本在出神,以為是鐘雲盛了湯藥入內,剛放下被子,不顯得那麽突兀,卻見入內的人是沈辭。

四目相視,兩人都愣住。

陳翎不覺又擁緊了被子,将自己裹了裹。

沈辭也收回目光,他上前,也不知道該如何,只是輕聲道,“藥已經涼過,不燙了。”

昨晚過後,兩人的關系明顯不同了。

但都不知道,在對方心中應當不同到什麽程度。

沈辭說完,目光再度看向陳翎。

他也怕過陳翎今日醒了惱意,但昨晚,她分明是醒着的……

陳翎垂眸,低聲道,“你喂我喝……”

沈辭上前,在床沿邊落座,拿着藥勺,一口口喂她。

這次見陳翎,陳翎已經很少有這樣嬌氣的時候,小時候嫌棄過藥苦,他答應帶她溜去買糖葫蘆的時候,她才會把藥都喝了。

昨晚的陳翎,和眼下的陳翎,都像極了那個時候。

尤其是昨晚的陳翎……

會像小時候一樣同他撒嬌,還會要他抱,同他親近。

沈辭沒敢看她。

即便喂藥,眸光也是落在藥勺上。

陳翎特意:“燙。”

怎麽會燙,他不由擡頭,才和她目光相遇,忽然意識到她是特意的。

陳翎改口,“說錯了,苦。”

“阿翎……”沈辭看她。

陳翎重複一次,“我說苦。”

沈辭眸間微滞,湊上前吻上她臉頰,溫聲道,“知道了。”

他繼續喂她,她繼續張口。

“你今晚還抱我睡。”她忽然開口。

他喉間輕咽,淡聲道,“嗯。”

他再喂她,她伸手端起藥碗,一口氣喝掉。

沈辭奈何。

***

天子的病來得快,也去得快。

除去第一日燒了一整日,第二日也低燒了一日。

但睡過一晚,大抵翌日都退燒了去,只剩偶爾咳嗽一兩聲,精神也比早前好了許多,能在馬車上翻冊子了。

只是鐘雲說,越是風寒快好的時候,越容易過給旁人,所以陳翎每日同阿念呆一處的時間都不長,也大抵都在通風的地方,譬如苑中散步的時候。

天子的病好了,氣色也慢慢好了,晨間醒來的時候,面色帶了稍許紅潤,不像起初病着的時候。

但後來病好了,紅潤也留了下來。

等到第三日上,終于行至舟城,陳翎連偶爾咳嗽的一兩聲也差不多去了。

今日也恰逢是中秋。

她早前就讓人來舟城知會過姨母一聲,但臨到府外,見姨母穿着整齊,站在府外,精神奕奕等她的時候,陳翎心底忽得一沉。

久病中的人,不會忽然這麽精神。

陳翎腦海中飛快閃過一個念頭,轉瞬即逝,但很快,強壓了心底的沖擊,眸間些許溫和笑意。

方嬷嬷和沈辭也意外。

方嬷嬷是見過朱夫人的,早前朱夫人的模樣……

方嬷嬷心頭一凜,莫不是,回光返照。

沈辭也微微攏了攏眉頭,這兩日,陳翎靠在他懷中,有時會同他提起姨母的事,總是憂心忡忡,眼下卻全然不像陳翎口中的模樣。

沈辭也猜得處幾分。

府外人多眼雜,朱夫人将他們迎入府中,阿念才撲上去,驚喜道,“外祖母,你的病好了!”

朱夫人溫和笑道,“是啊,看到你來,病都好了!”

“太好了!”阿念很喜歡眼前的外祖母,也主動伸手去牽她。

陳翎也上前,“姨母。”

朱夫人松開阿念的時候,“稍等。”

阿念點頭。

朱夫人才同陳翎相擁,“我早前吓壞了,就怕你出事。”

譚王之亂,到處都風聲鶴唳,說天子出事的有,說天子沒事的也有。

朱夫人心中一直懸着一口氣,等到眼下,真正見到陳翎,仿佛踏實安穩許多。

朱夫人松開陳翎,目光看向沈辭。

沈辭拱手,“夫人。”

朱夫人先前就看到她,眼下,又仔細打量了一番,親厚道,“你是?”

“沈辭見過夫人。”

朱夫人會意笑了笑。

阿翎不會帶旁人來她這裏,她早前是同阿翎說起過,她想見見阿念的爹。

朱夫人心如明鏡。

也越看沈辭越喜歡。

陳翎輕聲道,“這裏風大,屋中說話吧。”

朱夫人應好。

兩人一左一右牽着阿念去了屋中,阿念蹦蹦跳跳,朱夫人似是看不夠。

朱夫人并非沒有看到沈辭,只是有旁人在,陳翎也沒有提,朱夫人也沒有吱聲。

等到了屋中,兩人在一處說話,沈辭就在苑中候着。

陳翎同姨母說着話,餘光也不時看向他。

阿念在屋中用着栗子糕。

阿念喜歡栗子糕,陳翎提醒他不要多吃。

等差不多時候,陳翎喚了聲方嬷嬷來,帶着阿念去淨手。

等阿念一走,朱夫人才看向陳翎,“阿念的爹?”

姨母面前,陳翎沒有隐瞞,“嗯。”

朱夫人笑道,“郎才女貌,般配。”

陳翎看向她,也只有姨母,才會在她面前用這樣的詞眼……

“阿念知道嗎?”朱夫人問。

陳翎搖頭。

朱夫人便會意了,眼下還是瞞着阿念的。

阿念還小,長大些才懂。

朱夫人笑道,“我同他說說話?”

陳翎點頭。

“自安。”陳翎喚了一聲,沈辭入內。

“我去看看阿念。”她輕描淡寫,沈辭應好。

“夫人。”沈辭問候。

朱夫人笑着看他,“坐吧。”

沈辭照做。

朱夫人溫聲,“你同阿翎一樣,喚我一聲姨母吧。”

沈辭看了看她,改口,“姨母。”

朱夫人的笑意都寫在眸間,“方才阿翎喚你自安?”

沈辭點頭,“是,自安是小字。”

“那我也喚自安好了。”朱夫人溫婉娴靜,同她相處,很讓人舒服,“你年長阿翎一些?”

沈辭應道,“年長四年。”

朱夫人點頭,也微微笑道,“那日後,你多照顧阿翎一些。阿翎的母親過世得早,一直是我在照看她,日後,有你多照顧她,我也就放心了。”

仿佛長輩囑咐,沈辭颔首,“自安記住了,姨母。”

朱夫人很高興。

不迂腐,倒也坦蕩,模樣還生得好看,阿念就是随他多些。

朱夫人就是莫名喜歡他,許是愛屋及烏。

能在這個時候見到沈辭,朱夫人心中終究是歡喜的,“随意同我說說話吧,說什麽都好。”

她只是想多聽些他的事,阿翎的事,還有阿念的事,什麽都好……

沈辭知曉朱夫人尚在病重中,這一面許是最後一面,朱夫人想多聽他說些話,寄托心底的期盼。

沈辭從善如流。

……

苑中,阿念同陳翎在一處,目光好奇打量着屋中的外祖母和沈叔叔,好奇道,“父皇,外祖母和沈叔叔說話,好像很開心!”

陳翎也瞥目看向敞開的屋門處,輕聲應道,“許是,喜歡他吧……”

阿念笑道,“外祖母還喜歡我!”

陳翎摸了摸他的頭,“誰不喜歡你?”

阿念“咯咯”笑起來,又朝她道,“父皇,方才方嬷嬷帶我去洗手的時候,從後苑的窗戶看去,有好大一片荷塘。”

那是陳翎從小就喜歡采荷的荷塘。

“你喜歡嗎?”陳翎問他。

阿念點頭,“喜歡,可喜歡了!”

陳翎道,“可惜是秋日了,夏日的時候還可以采荷。”

阿念“哇”了一聲,有些羨慕得看向方才後苑的方向,“父皇,我們日後可以去嗎?”

陳翎不忍心戳破,“有時間的話。”

阿念高興。

陳翎換了話題,“今日是中秋,我們可以同外祖母一道賞月,吃月餅。”

阿念拍手歡呼。

……

晚些時候,見姨母同沈辭差不多說完話,陳翎領了阿念入內。

陳翎見姨母臉上都是笑意,能猜得出姨母有多喜歡沈辭。

阿念這回同朱夫人在一處,便開始給朱夫人背《五目記》,這是他覺得驕傲的事情,也想背給外祖母聽。

陳翎和沈辭都沒打斷,也由着他。

兩人離得稍遠,陳翎問,“姨母同你說什麽了?”

沈辭應道,“問了我好些家中的事,還有我的事,要确認我是不是良配……”

陳翎沒理,“還有呢?”

沈辭看她,“讓我好好照顧你。”

陳翎也看向他,“你怎麽說的?”

沈辭俯身,貼近她耳畔,“照顧好妻兒本就是分內之事,姨母囑咐的,都記下了。”

因為離得近,又親了親她側頰。

陳翎呆住。

沈辭換了話題,“姨母說,晚上想去荷塘邊賞月。”

陳翎遲疑,“荷塘邊風大,姨母的身子怕見風不好……”

沈辭低聲,“還怕見風嗎?”

陳翎微頓,似是也才反應過來。

“順着姨母喜歡吧。”他伸手牽她,“好好陪陪她。”

陳翎眼中微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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