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聖駕
夜裏的賞月就設在後苑處,可以見到不遠處的大片荷塘。
雖然眼下的荷塘已經沒有什麽景致,但天公作美,皓月當空,朱夫人還是能對着荷塘說起早前不少開心的事。
譬如同陳翎一道采荷的時候,又譬如夏日的時候,盈盈一片綠意,讓人賞心悅目。
聽得最認真的就是阿念,仿佛已經置身在采荷的念想中……
陳翎同沈辭則在一旁切着月餅。
舟城的月餅不同別處。
別處的月餅很小,一人一塊,或一人多塊,但舟城的月餅都是一整盤,要家人一起共享,視作團圓之意。
一面賞月,一面分享月餅,飲桂花酒,便是舟城的中秋。
阿念同朱夫人在一處說着話,沈辭看向陳翎,“舟城的月餅是什麽味道的?”
陳翎正好切了一小片,喂他,“嘗嘗。”
蛋黃蓮蓉……
他輕聲,“沒嘗出來。”
陳翎又切了一小片喂他,他親了親她指尖,“蛋黃蓮蓉……”
陳翎愣住,見他嘴角笑意,忽然反應過來他是故意的。
“張嘴。”他拿了一片塞她嘴裏。
她也不知道怎麽莫名聽話張嘴,讓他塞進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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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仿佛從早前那場生病開始,他們兩人之間的關系親近了許多……
“好吃嗎?”他也問。
她點頭。
他也又切了一片遞過來,她略微蹙眉,“太多了……”
他咬了一口,然後賽她口中。
陳翎忽然覺得,不是從那場生病開始,是見過姨母開始,他們兩人之間的關系不同了……
“桂花酒?”他聞了聞。
陳翎應道,“同果子酒差不多,不醉人的……”
沈辭忽然想,“阿念能喝嗎?”
陳翎瞪他,“沈自安,他才三歲……”
沈辭笑,“三歲不小了,我三歲的時候。”
陳翎打斷,“你想都別想。”
沈辭忍俊,而後才看她,“逗你的。”
他說這句話時候的語氣,讓陳翎恍然想起了東宮時候……
陳翎出神時,沈辭已經端了切好的月餅去姨母和阿念處,陳翎也拿了酒壺和酒杯上前。
“好大的月餅!”阿念印象中的月餅好像沒有這麽大的。
陳翎喂了他一塊,“好吃嗎?”
阿念立馬點頭,“好吃!”
陳翎又用筷子夾了一塊給姨母,“姨母。”
朱夫人接過,笑着嘗着。
阿念已經在等着要吃第二塊,沈辭喂的他,他笑嘻嘻喚了聲,“沈叔叔~”
沈辭問,“還要麽?”
阿念點頭。
等月餅吃得差不多,開始喝桂花酒。
阿念眼巴巴得看着他們三個,但杯子裏是酒,小孩子不能喝酒,這是父皇說的……
阿念饞嘴咽了咽口水。
他有杯子,杯子裏是糖水,他覺得桂花酒肯定很好喝……
“你同姨母說會兒話,我帶阿念去走走。”沈辭看向阿翎。
“好。”陳翎應聲。
阿念也正好呆得無趣了,沈叔叔要帶他一道去玩,他自然樂意。
“要不要騎在肩上,可以看得更遠!”沈辭問。
阿念當然要。
他俯身抱起阿念,然後将阿念舉高,阿念笑哈哈騎在他肩頭,父子兩人一道賞月。
“看到月亮上有什麽了嗎?”沈辭問。
阿念認真道,“月兔!”
沈辭恍然大悟的語氣,“看到玉兔了?”
阿念輕嗯,如假包換。
沈辭笑,“它在做什麽?”
阿念應道,“吃蘿蔔。”
沈辭沒忍住,笑出聲來。
“沈叔叔,你看到了嗎?”阿念問。
沈辭遂也認真,“我好像也看到了,你看到了幾只月兔?”
“一只!哦不對,兩只!”
沈辭道,“我看到了三只。”
阿念糾正,“那我就看到了六只。”
沈辭笑開。
***
荷塘外風大了,阿翎攙了姨母回屋。
沈辭是特意帶了阿念一處,明日就要離開,他想讓她同姨母在一處多說說話。
阿翎扶姨母歇下。
看得出姨母今日已經很有些疲憊,但卻欣慰,也高興,到眼下,笑意都刻在眸間,看着她說話時,目光裏都有暖意,“阿翎,姨母是真喜歡沈辭,多好的孩子啊……”
她躺下,陳翎替她蓋好被子,“他要是聽到姨母這麽說,可得意了。”
朱夫人笑,“他在你面前小心翼翼,何曾得意過?”
陳翎意外,不知姨母什麽時候觀察的,也輕聲道,“我是天子,誰在我面前不得小心翼翼?”
明知是打趣話,朱夫人還是笑開。
等掖好被子,陳翎才上前,坐在床沿邊,“姨母,我明日要走了,今晚,我們娘倆好好說會兒話。”
朱夫人其實心知肚明,也微微颔首,“好啊,上回匆忙,這回兒我們娘倆好好說會兒話。”
陳翎握住朱夫人的手,眸間笑着,“姨母,今日見到荷塘,我想起小時候采荷了。”
朱夫人仿佛也回憶起早前,輕聲道,“是啊,你總是喜歡将小舟搖到湖心處,看不見的地方,曬太陽……”
陳翎也記起,“那時候不懂事,總要姨母到處找我。”
朱夫人卻覺得這段記憶很美好,眼下便也記得,“那時候我總喚,阿翎,多喚兩次,你就應聲了,可是荷塘太大,聽不見?”
她過往也沒問過她。
陳翎嘆道,“不是,是因為曬着太陽睡着了,前幾聲都聽不到,等到聽到,便應聲了。”
兩人都不由笑起來。
而後,又忽然安靜。
陳翎強壓着心底的難過,溫聲道,“姨母,我還想和你一道去采荷。”
朱夫人笑了笑,喚了聲,“來。”
陳翎微微俯身,朱夫人伸手撫上她臉頰,嘆了嘆,“姨母不能陪你去了,讓自安陪你去吧。”
陳翎是君王,藏得住眸間心事,“自安要去,你也要去,不然,誰還會在我睡着的時候遠遠喚一聲阿翎……”
朱夫人笑,“自安會。”
陳翎不假思索,“明日想和姨母去。”
朱夫人嘆道,“眼下都秋日了,怎麽采荷?”
陳翎輕聲,“心中有,舉目之處便是。”
朱夫人握緊她的手,也應道,“你若記得,姨母便一直在你心裏,不怕,阿翎……”
陳翎沒有哭,俯身趴在她懷中,眼底微紅。
朱夫人伸手摸了摸她的頭,輕聲道,“你與阿念平安就好,上天待我不薄,上次我留了不少遺憾,這次倒是都填上了,阿翎,不必記挂我,有你,我已比旁人富足。”
陳翎哽咽,點頭。
朱夫人莞爾。
等好些時候,陳翎起身的時候,見她還笑着,只是阖眸似是睡了過去。
“姨母?”陳翎輕喚了一聲。
她沒有應聲。
陳翎以為她累了一日,是睡着了,但忽得,整個人似是懵住了一般,又愣愣喚了聲,“姨母?”
她還是沒有應聲。
陳翎眼圈慢慢紅了,沒有哭聲,但鼻尖也微紅,眼淚就似止不住般往下落,她想伸手去擦,但怎麽都擦不完,就這一只伸手去擦,最後,也不知道要怎麽辦,就也不擦了,讓它們這般一直掉落,也哽咽得沒有哭出聲來,只是身體不停得顫抖着,哭聲都壓抑在心底,指尖也掐進掌心裏。
直至許久後,身後的腳步聲傳來。
陳翎轉眸看他,眼前朦胧着,其實什麽都看不清。
沈辭愣住,又忽然間明白過來,他上前擁她,她渾身都顫抖着,靠在他懷中,艱難哽咽出一聲,“自安……”
沈辭沉聲,“哭吧,我在。”
陳翎攬緊他,仿佛先前一直強壓下來的情緒,在一瞬間決堤。
他擁緊她,替她支起一片寧靜的,足以遮風避雨的港灣……
***
翌日時候,阿念早起,說是要去找外祖母給她背《五目記》聽。
陪在他身邊的人是沈辭,沈辭眼眶也有些紅,“外祖母出遠門了,去了很遠的地方,要很久之後才能見到了。”
阿念較真,“可是,外祖母昨日都在呀~”
沈辭應道,“有時候,分別總是突然,但是外祖母見了阿念,已經很開心了。”
阿念嘟嘴,“那我日後再背給外祖母聽,我昨日總背錯一句,今日記得了,下次背給她聽就不會出錯了。”
沈辭颔首。
阿念又問道,“沈叔叔,父皇呢?”
沈辭輕聲,“去送外祖母了,我們去看看她?”
阿念點頭應好。
……
已是秋日,後苑連通的荷塘其實空蕩蕩的,只剩一片枯黃,但是陳翎還是躺在湖心的那葉小舟上。
像往常一樣,合着眼,躺在小舟上,随着水波的浮動,輕輕蕩着。
“阿翎!”
她聽到喚她的聲音,緩緩睜眼。
一瞬間,似是迷迷糊糊中覺得是姨母,但又忽然想起姨母已經不在了。
“阿翎!”
她聽見是沈辭的聲音,她緩緩撐手坐起,也遠遠見到荷塘岸邊,是沈辭抱着阿念喚她。
——姨母,我還想和你一道去采荷。
——姨母不能陪你去了,讓自安陪你去吧。
——你也要去,不然,誰還會在我睡着的時候遠遠喚一聲阿翎。
——自安會的。
看着岸邊的身影,陳翎眸間忍不住溫潤。
***
回淼城的路上,陳翎靠在沈辭懷中,“自安,你會一直陪着我嗎?”
“會。”
“我若一直要坐穩皇位,你也會一直在身後陪着我嗎?”
“會。”
“你會……”
“會。陳翎,我會。”
……
臨近淼城十餘裏處,百官早已在此迎候。
沈辭同池宏鷹并駕齊驅,走在隊伍最前端。
沈辭和池宏鷹停下,隊伍便停了下來。
聖駕親至,百官行見君禮,“恭迎吾皇萬歲!太子千歲!”
陳翎伸手,撩起簾栊,一身靛青色的龍袍襯出天子威嚴與氣度,陳翎淡聲,“平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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