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纏綿

當晚陛下來了柏梁殿,要與我對弈。我是刻意留有餘地,他卻有些心不在焉。三盤棋局他均以落敗告終。第四盤他笑了笑,将手中棋子如數倒入棋笥:“下不贏你了。”

我向他颔首致意:“妾苦練許久,終有小成。”外間響起嘩啦啦的雨聲,他重新落座下來:“本答應了賢妃,說今夜去長信殿的。”我循聲望去,見宮人肅立,他若想走,便是再大的雨勢也攔不得。“可天要替你留朕,朕亦不能辜負蒼天一番美意。”

我向他表明:“數日來妾身子欠妥。”他聽懂了我的婉拒,又擡眼來打量我,半晌後開口:“鄭氏之事,你打算将它記在朕這裏?”有一刻他破掉了我的心防,然而我立刻重塑提防和恭敬:“妾不解陛下所言何意。”他清退宮娥,逼退我數步,最後将我抵在椒牆一角:“今日朕來柏梁前,問過太醫,他說你月前便已無恙,岳美人如有疑,不如就請太醫重新診脈?”

如換于數日前,我約會認下這欺瞞之罪,而今卻已非昨日之我:“那便要請教陛下,倘或有朝一日妾懷嗣,陛下可會容許這腹中皇嗣降生?”他笑了笑:“這要看岳美人是否想生。”我接下這話:“生下您的子女,再受生離之痛,妾寧可他不來這世間走一遭。”

他凝視着我:“這話夠你死千百回,怎麽?素來如履薄冰,惜命如金的岳美人忽地不想活了,想累及你的家眷跟你一起下黃泉?”我在他給的空隙中撐直身:“人生一世,屈辱是活,從心亦是活,短暫而明媚的活比無聲無息的茍活來的更好。”他的雙眸炯炯有神,深邃而不見底,是記憶裏熟悉的模樣。“三日後東陵會有一場擊鞠會,你随朕去罷。”他走後我依着牆壁蹲坐下來,為了岳家,為了鄭暄,我不能再渾渾噩噩的度日了。

三日後我裝點畢,管深才要攙我上車駕,有禦前的內侍說陛下請我一同乘禦駕,我向管深示意,随內侍行去。他要去東陵,一路護衛必不可缺。我一路眼睛只停在他繡蟠龍的玄裳上,偶有集市幾聲吆喝聲響,我便跟随聲音掀開車簾,看為吃穿發愁,為生計辛勞的人世百态。一旁有不谙世事的小女孩指着我們的車駕笑說:“阿娘,我今後亦要坐上那樣的車駕!那樣阿娘就不必再為吃食發愁了。”

總有一日她會明白,不為吃食憂愁的日子未必是渴望中的生活。

東陵城的擊鞠會一向最盛大熱鬧,為擊鞠所設的禮品亦不輸宮中所制。上一次來我是魁首,是參與其中盡情歡笑的角色,這次我卻只能做壁上觀,看着昔日并肩作戰的姑娘遠遠瞧着我,卻再也等不到我。前幾場都由富氏包攬而勝,一人獨贏總缺了些賽趣,很快便無人想同她比較。直到賀家姑娘說:“臣女鬥膽,能否請岳美人下場一戰?”

我向她擺手,婉拒此番請求。我已不再能是在塵土飛揚裏揚起笑靥的岳家姑娘,今日若下場一賽,難免有人議論我逾越宮內規制,甚至指摘我岳家門庭教女不善。座上觀戰的陛下忽地開口對我說:“阿潺,想去便去罷。”

他昔日從未這樣稱我,今日不知是着了什麽魔。我起身向他屈膝:“許久不騎馬,妾已生疏此道,只怕去了亦只能贻笑大方。”他卻不在意:“不礙。朕尤記當年你取魁首的風采,人人皆道每逢岳家姑娘出場,所有彩頭必歸屬于她,可惜朕才瞧過一次,難免遺憾,今攜你出來,可不是為了讓你同朕一處幹坐着。”我再次施禮,随管深下去更換衣裳。他既将話說到這番地步,再推拒便是我妄自菲薄。

有我出場自是完勝,我從不辜負擊鞠上的“常勝将軍”名號,賀姑娘如願煞了富家二姑娘威風,也适可而止請我回座。得勝歸來我再次施禮,得允後方才落座。他好像還沉浸于方才那精彩紛呈的蹄土橫飛中:“今日為何沒着紅衣騎裝?”

嫁人後為嫡妻可穿正紅的道理,我是懂的。現雖無皇後,着紅難免被人說三道四,指摘我觊觎中宮之位。“是為規矩,還是你已不喜紅色?”

我這話答的坦誠:“都有。”後擊鞠會還是富姑娘勝的最多,因此最終定她為今年的魁首。随他回宮途中,他不知哪裏起的興致:“朕方才想,倘和你有了女兒,她着一襲紅衣揚鞭策馬的模樣,定和你一般英姿飒爽,奪目耀眼。”我問:“若是皇子呢?”

他回的極快:“你所生之子,想必在騎射上極有造詣,來日開疆拓土,便全倚仗他了。”他未必肯信岳家的滿門忠良,數日來我常夢到岳家被扣上謀反的罪名,最後慘遭殺戮,無一幸免于難。阿爹,為何還不聽我的勸告,早些解甲歸田。難道兵權真的那麽誘人,可以讓你拿一族性命去冒險嗎?

轉眼又是深秋,皇長子抱病。顧賢妃疼愛孩子,一連免去數日請安。我在殿中看秋風卷起滿地的落葉,沙沙作響。枯葉大概也是不甘心的,但卻不得不屈從于凋謝成泥的命運。聽見有腳步聲,猜是管深入內,我未側頭去瞧,只說:“皇長子的病怎麽樣了?”

等了片刻無人回答,我側首去望亦拜下行禮,“陛下。”他擡手免去虛禮:“他為長子,賢妃寄予厚望,日日要他讀書要五更,邵旻受不住這疲累,便病倒了。”我颔首,許久後想出說辭:“即使是平常之家,亦望子成器,更何況是陛下的子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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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哂道:“可邵旻資質平庸,盡管這樣督促還是難承重任,與其叫他這樣受累,倒不如讓他多歇着,至少還能保身子安康。”他有三位公主,皇子卻唯有邵旻一個。因此寄予厚望的不單是賢妃,興許他心底也留有期許。後他指棋盤:“是來尋你下棋的。”

他先落座,我略遲一些。這場棋局耗時良久,我甚至不能數出有多少次厮殺,至終仍是我險勝一子。“還是喜歡與你下棋。”我随他起身,他接着說:“他人總想朕贏,既生此心勢必不能全力以赴,唯有你竭力圖之,毫無保留。”

我并不覺這是贊賞:“這枚棋子,這局對弈盡在陛下掌控之中,贏輸但在陛下一念之間,豈由旁人做主?”他顧首看我,我順着目光垂首。“聽說過溫懿仁太後嗎?”曾經居于柏梁殿的許皇後,是我大濟的一段傳奇。據聞她出身平平,初入宮闱亦無恩寵,前兩胎均是公主,然她所出公主卻聰穎懂事,極得君心。後生四子,徹底坐穩中宮之位。“柏梁殿素有多子多福的美譽,朕賜你柏梁獨居,并不是想瞧岳美人空食俸祿而無所出的。”

他提起生育事,怎能不讓我警惕。“阖宮嫔禦望子如望福,妾亦如此。”他掃我一眼:“将門虎女偏得謹慎之名,岳潺,朕真想瞧瞧你這恭敬之下是拿什麽撐着。”我對上他的審視:“陛下說笑了。于您,妾永年恭順,表裏如一。”

他自是不信,帝王多疑,我從未覺得他會信半分。之于生産事宜,我已看淡。深宮寂寞,倘有了親生子女卻被送至他人處養育,歲歲年年不得見,那是一種莫名的痛苦。他防備岳家,想生離之苦篤定,我決不能自留破綻,使得他有更多鉗制岳家與我的憑借。

數日來我只同沈婕妤有些來往,那日她送了親手制的菊花茶給我。寒風凜冽,她便在呼嘯的北風裏斟茶,回憶往昔。她初入府邸時恰逢王妃喪女,并無喜氣。後她好容易有了身孕,卻亦不慎小産。人人皆有表裏下的龌龊心思,她正是因勘破而不想揣摩,才願皈依佛門的。兩年前她提出要去佛門清修,自請廢除妃號,陛下不允。沈家亦算是不慕名利的清高世家,她入七王府便是沈家的投誠,因此即便她看空世事,依舊要在世俗中蹉跎歲月。

紅顏未老恩先斷,斜倚薰籠坐到明。後妃的一生漫長且可悲,看的越清楚便越難真正歡愉。她又撫撫我的鬘發說:“但阿潺你不一樣,你尚在韶華年紀,正是得陛下喜愛之時,可不能在此刻就同我一般寡淡無趣了,總要得個孩子,這樣才能保得後半生無憂。”

我看着她,就像見到親生姊妹一般親切。她曾在鄭暄危難之際毫不猶豫的相助,是這宮裏難得的善人。管深來傳話,說今夜紫宸殿召我侍寝。沈婕妤為我高興,說不耽誤我了,這就要回去誦經了。在長夜寂寞時,一千個人有一千種度日的方式,此番脫離塵世之外,未嘗不是一種明哲保身。

紫宸殿的規制繁多,我雖聽過,卻記不得。晚膳後教導女官又來講一遍,我亦聽不入耳。入夜待沐浴後,我半開了窗,在窗前透風。冬夜屋內不透氣,總覺得燥熱,大概屋裏的地龍足夠暖和,使我的臉頰亦紅起來。不知屋內用的是何熏香,一時頭腦發昏,像是飄在雲彩上。他來時我已不太清醒,行禮時人半撲半倒的傾在他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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