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鄭暄

過後的無數個夜晚他如期而至,仍是晚膳後來教我。于是後來我習得了“保角依旁”、“鑿置清坑”、“将七遺三”,在圍棋之道上我大有進益,盡管還是不曾贏過他一局。可他似乎應付起我不再輕松如前,厮殺的時辰也比素日更長。直到有次他偶然的遺漏使我勝了半子,在我要施下一子時他笑道:“輸了。”

我望向他,眼中無半點取勝的得意。他起身時說:“你勝了,便賞你替朕制個香袋,要你親手所做。”我想了很久,也想不出這竟是個獎賞。我的女紅出奇的拿不出手,幾次想尋管深代勞,卻懼怕他以欺君罪論處我。半月後我篤定主意讓管深送去紫宸殿,事有回響,今夜本要召胡修媛侍寝的陛下意外的到來。

那枚香袋已系在他的腰帶上,無比顯眼。他對我說:“這香袋真是別出心裁,一瞧便出于你手。”我第一次覺得丢人現眼,“妾不擅女紅,陛下偏要勉強。若要針腳細密的,為何不找宮裏的繡娘?”他扳過我的手打量,針線活于我不易,指上多幾個針眼倒不妨事。“你該戴頂針的。”他知道的倒不少,我嫌麻煩不肯帶,總之又不怕疼。“這香袋制的不好,待妾再練個一年半載的,定不輸旁人。”他大抵是覺得這奇怪的好勝心來的不是時候,笑道:“精通女紅比比皆是,但并非朕所求。”

我經常聽不懂他的話,這次也是。但亦是這晚他真正的留于柏梁殿,我的名字亦終得以現于彤史上,我曾問過管深承幸之事,她未經實踐,只能說個大概。我了解到若于紫宸殿規約繁多,所幸他尚算體貼。翌日他按例給予賞賜,我心安理得的領受。

爹爹雖未去西北征戰,然北方紛亂需他親自前去,身為人女卻不能親自送別,我深感無力。那日我立于宮牆上,見身着官服的父兄踏出宮門。本能想大喊一聲“保重”,又清醒的想到自己今是宮嫔,這般行止太過失禮,只能忍住眼淚,在管深的攙扶下走下階去。

将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望老天開眼,護爹爹平安無恙。那我便是于此孤苦一生亦值得。

阿爹不愧“常勝将軍”之稱,捷報于一月後送至朝廷,陛下大喜過望。這一月中我結識了長信殿西閣的鄭寶林,她亦是二年采選中最出挑的宮嫔之一。她無甚出奇,然廚藝高超,于是我大有口福,尚于家內的跳脫性子隐被喚醒。她常給我講兩年裏宮內發生之事,亦談及陛下。我想象過他與不同女眷相處時的不同模樣,原并非與我一處時只知考校棋藝。我與她的友情在一點一滴中升溫,或許宮裏并不能提感情,這大約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亦是在艱難中向前的信心。

爹爹的捷報陛下清楚了,當夜是來柏梁殿。內侍送來許多逾越我品階的吃食,說是禦賜,不能推辭。于是我以他賜之物設宴款待,他當夜似乎是高興的,又似乎有愁。喜自是戰事平定,憂是恐懼爹爹在軍中聲威太盛,只怕要超過他這位真正的執軍人。我默然揣度着君心,卻聽他說:“怎麽,胃口不好?”光顧着思忖,我急匆匆的夾了幾筷子,回到碗中見都是涼菜,他笑了,親自為我添了膳食。

“你別多想。天下讀書人最尊崇的梁岱故去,他的嫡孫女不日便會入宮,朕方才是在想,她可會同你們相處融洽?”擇選新人,為皇室開枝散葉乃嫔妃職分,這句顧賢妃日日提及的話重回耳畔。我尚未見梁氏,心底便惴惴不安,卻說不清這份不安來源于什麽。

果真,梁氏女于五日後抵達京都。她在滿殿莺燕的注視下翩然行禮,受冊為美人。鄭暄為我不平,說我與她身家不差分毫,怎地她倒高我一品。我還記得陛下說過國朝崇文,這天下士子仰賴崇敬的巅峰家眷,即使令其為中宮殿下怕也無人會反對。梁氏入宮便得盛寵,幾日便擢升為婕妤,單辟殿而居。我與鄭暄有次于宮道遇她,皆從禮而待。古有言:文人傲骨,瞧她很是。于她身上我們沒有瞧出半點彬彬有禮,反倒是看出點驕橫跋扈的意思來。她張口便是罰跪,鄭暄要與她争執,卻受我阻止。

文官頂峰梁氏罰跪新立軍功岳氏的之言很快傳遍阖宮,那日令我起身的是顧賢妃,而當晚陛下亦舍梁而來。他帶來如數良藥,靠着我身側坐下,将我攬至懷裏:“實在是委屈你了。”

我不情願的被他攬着,想起我入宮的初衷。我這條性命,不過是顧全家族的一個“忠”字,自己受何屈辱根本不重要。皇室皆善于“打一巴掌給個甜棗,”于是他晉我為美人,以稍補償我罰跪的辛苦。自那日起鄭暄便徹底和梁氏不對付,我多次提醒她做好表面功夫,畢竟梁氏身份特殊。她恨鐵不成鋼,不懂為何我身為岳家最受疼愛的女兒,有可以依傍的母家,卻要如此忍氣吞聲。我笑了,只因我不能讓他想起岳家,如我依岳家而跋扈,他勢必要對岳氏軍功更生忌憚,如求家族安定順遂,我不得不如此。

很快梁氏有孕,我更是退避三舍。她這胎懷的不順,幾次三番鬧事,宮內嫔禦都被她得罪個遍。如此折騰不适于養胎,她的孩子很快沒了,但我萬萬沒有想到,此事竟會牽累鄭暄。衆人齊聚長信殿,顧賢妃憂心忡忡的告知此事原委。說鄭寶林不忿于梁婕妤跋扈,是以派遣宮娥暗以活血香料為佐,不恰吃食為主以堕皇嗣。一向能言善辯的鄭暄此刻像聾子啞巴,一句話也不肯說。我沒有懼怕自己一并受連累,才要求情,身側的沈婕妤揪住我寬袖,将一赤金的镯子套于我腕上。那镯子是賢妃的賞賜,因她喜歡,是我與她一人一只。我仔細瞧過,只見有依稀可見的血痕,寫着“噤聲”。

我不解,我實在不解,她是那麽明媚的女孩子,宅心仁厚,連只小蟲都不舍得滅的。如何能做出謀害皇嗣之惡事,是梁氏栽贓陷害?按理說她更該将這番過錯降于我身,這樣才痛快不是麽?謀害皇嗣乃重罪,因而陛下廢黜了她,将她送往行宮禁足,終身不得出。我眼睜睜看着她被押走,從始至終由着他人責罵,唯一分辯是梁氏說:“岳美人與你一向交好,怕亦參與其中。”

她懶于擡眼,直接道:“此事無人指使,乃鄭氏一人所為,便是看不慣梁氏恃寵欺壓嫔禦,想給她些教訓。”我阖眼,大覺此事萬不可能。以梁氏品行,大廈将傾只在早晚,何必铤而走險,還做得如此堂而皇之?鄭暄出宮後,我染了風寒,興許是心中憂愁,這場病好的極慢,來探病者不過爾爾,拜高踩低是常有的事,我早已司空見慣。

病中陛下來過一次,因我怕過了病氣,便與他隔着屏風相見。他無語良久,我亦無話。當初他選擇護梁而責鄭暄,我便明白再難回到從前。不求情是為己,我已是後悔了,我愧于她待我坦蕩,而我為求自保與家族安穩,沒有發聲懇求陛下徹查。而避聖是為她。我再不能與冤枉她之人成雙入對,我要靜待時機,替她複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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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兩月。我終于等到親眷入宮之日,阿娘看着我直掉眼淚,說我瘦了,人也憔悴了不少。我溫聲勸她,說我今安穩度日,已是不錯。在她要走時,我背着如數宮娥塞給她一信箋,母親會意,擦了擦眼淚離宮。

五日後陛下臨柏梁殿。他告訴我行宮走水,燒毀了鄭暄所在的屋室。他走後我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場,為死去的鄭暄盡哀。我知道他尚未走遠,一定聽得到。鄭暄在他那裏什麽都不是,可能還是謀害皇嗣,十惡不赦的罪人,而她于我心中,只是與我互通心意的好友,是我在這宮裏唯一能托付真心之人。

幾日後我們又被請去長信殿,這般場面顯是有大事發生。這次跪于殿中之人從鄭暄變成梁氏,這便是風水輪流轉。顧賢妃擲去兩個插着銀針的布偶,巫蠱為每朝每代的大忌,無人能安然無恙的脫身而出,布偶上還有天子的生辰八字,她百口莫辯,精妙的言辭比不得鐵證如山,梁家伴随梁岱逝去已然無人在朝,而梁家的權威沒了太傅梁岱,便如過眼雲煙,什麽也沒剩下。

梁氏自矜為梁氏孫輩,又有幾分才情,于宮裏興風作浪,然而獲罪時平日攀附她的亦來落井下石,阖宮她得罪遍了,無一信她有冤屈,最後她披頭散發的被侍衛拖出,陛下金口玉言——賜死。殿內還有她哀嚎的餘響,素來信佛的沈婕妤念了聲佛,她欠鄭暄的終是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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