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梨簪
我自得知消息便跪于窗前,默然為阿爹守靈。至晚間有人禀說聖駕到,我才欲起身,頭暈目眩下管深的攙扶已來不及。夢裏回到了孩童時代,我與阿兄在庭院裏追趕着玩耍,阿爹和阿娘在遠處的紫檀圓桌上笑看着。耳畔好像有誰喚我的名,我伸出手去挽留阿爹,而他的模樣卻在夢裏四散,最後什麽都沒剩下。
醒來陛下攥着我的手,一下一下地擦去我眼側滴落的淚水,我擡眼即問:“是你嗎?”他擦淚的手一頓,自寬袖中取出絲綢作的絹子繼續替我擦着,我與他早有默契,他自然曉得我問的是什麽,“不是。”我阖眸,殘餘的淚水流淌下去,他不厭其煩的替我擦幹:“你有三月身孕了。”我猛地睜開眼,他撫平我眉間的褶皺,“你且安心,朕會查清。”
我以手撐起身,他半攬半攙的穩住我的身子。“還要為岳将軍守靈?你現下需好生歇息,否則腹中子嗣難保。”倘阿爹真為他所殺,我決不能留下這孩子。我置若罔聞,他徹底惱了,按住我的手:“出嫁從夫,你若再糟踐自己的身子,朕便将你兄長押解入京,你不食一日他便受刑一日。”
他竟拿阿兄來逼迫我,我恨意更甚,卻不得不聽命。他将錦被蓋好:“你好生歇息。”說罷掃視殿內宮娥:“服侍婕妤需得盡心,若再讓朕看到她哀而傷體,不顧惜自己身子盡孝,你們就不必再活了。”身為帝王的殺伐決斷,我極少見到。
他不愧為狠戾角色,動辄便要取人性命,以性命要挾總是最管用的,自那日起柏梁殿宮娥輪轉看護我,不許我停用膳食,也不許我傷心落淚。他間或幾日來一次,給我捎來些集市上的新鮮玩意兒。有日他帶來一個撥浪鼓,在我面前搖來搖去:“邵旻小時候對這個最感興趣。”
我垂首,雙眸落在小腹上。內侍遞給他一小木匣,他自內取出一雕着梨花的簪子,走過來親戴在我髻上,贊道:“好看。”說罷還讓宮娥拿銅鏡來,我萬般無奈下與他說話:“梨與離同音,陛下不覺得有些不吉?”他笑問:“你還信這些?”我望向他:“宮嫔皆不願與陛下離心離德,哪怕只是不祥之字亦不想沾染。”
他接的很快:“那你呢?”我對上他打量的目光:“妾亦如此。”他手內擺弄我贈他的香袋:“說來你有孕卻遲遲無晉封,是朕在想你給什麽封號為好,你可有什麽中意的字?”
我搖了搖頭。他便翻過我的手,于我手裏勾勒筆畫。待他停指,便問我:“這字可合你心意?”是一“誠”字,我頓時感到他雖陰鸷,卻十分了解我。我進宮是為成全岳家的忠誠,而今爹爹死了,再無威脅他的可能。他再以誠回贈,我只感到諷刺。
“你兄長昨日請旨,說欲回京安住,然岳夫人聞此噩耗病倒,因此回京都之事也便耽擱。”阿娘病倒了…她素常是溫和柔順的,是詩書中萬事聽從夫君的賢妻。阿爹遭人暗算,她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還有你二哥亦從邊塞趕回奔喪。”
我去攥他的衣擺,說:“待阿娘入京,能否請太醫前去診治?”他握我的手,觸手是溫熱,我心底卻冷冰冰地:“應該的,朕還會追贈他公爵,谥忠烈将軍,以褒獎他這一生為我大濟的鞠躬盡瘁。”阿爹,你睜開眼瞧瞧,你所忠誠的王朝,你所仰賴的君主給予我們都是什麽?你自十五歲便随祖父四處征戰,這萬裏疆土金瓯無缺全都依靠你與岳家軍的功勞,最後怎會死于匪寇之手?
他俯下身來蹭我的臉頰,見我并沒有淚,便嘆息道:“你還要傷懷到何時?待岳少将軍回京都,朕讓他來看望你。”它竟然肯讓我見岳家人,我心中藏了許多疑問,或許唯有阿兄能為我答疑解惑。阿兄于半月後返京,來見我時人已哀毀骨立,憔悴的不成樣子:“充儀金安。”我摒退下人,與他在廊下說話。“阿爹究竟為何而死?”
他像是早猜到我有此問:“數日來我一直追查此事,烏龍寨上的匪徒不可能使那般招式,阿爹是死于暗算。是一把短且鋒利的匕首紮入脖頸而死。我所能得來的線索寥寥無幾,一是阿爹于內裳留下一‘顧’字,二是當地百姓說曾見有禦林軍出沒,三是當日胡家暗衛現于泉州,在阿爹遇難後清剿了匪徒。”
顧賢妃,胡修媛,天子,哪一個都是不能輕易觸碰的,無冤無仇下她們怎可能誅殺阿爹,最有嫌疑的應還是當今天子。“阿潺,不要輕舉妄動。阿爹逝世,無數人盯着我們的動向,若再被人逮住把柄,岳家恐怕真要家破人亡了。爹爹業已不在,你亦不必一心想着尋仇,照顧好自己,一切都有阿兄呢。”
我阖眼,攥住衣襟,想起小的時候與阿兄在庭院裏練招式,我因是女兒身,力道總不如阿兄,打不贏通常喜歡耍賴,有次爹爹遠征西北,我問阿兄若是有朝一日阿爹不在了,該怎麽辦呢?他看着我,也是這樣溫和而從容的告訴我,萬事有他。以前總央着胞兄謙讓一招半式的阿潺已然死了,于阿爹去世那日她便就跟着去了。
“阿兄說得對。我現今身為宮嫔,諸事不便,只能日日替你與嫂嫂祈福。”說罷我稍撇傷心緒:“二哥就要回京了,阿兄如何打算?”他起身并抱胸:“他鎮守邊塞多年,當年承諾阿爹除非硝煙不再起,否則決不回故土,卻沒想到阿爹過身使他背棄諾言。”我阖眼,眼中淚珠随而落下。阿兄看向我,笑容如從前:“潺兒,你要多保重,下次見約莫我已有了小外甥,你可要教會他叫舅舅,否則我可會生氣的!”他迎着朝陽踏出我目光所及,管深遞上絹帕,我才發覺早已淚流滿面。
我真的很恨,恨自己無能為力,恨即使阿爹已然革除兵權,卻依舊被人暗害,如今還不知仇家是誰。我恨自己明明是将門女,卻不能再揮紅纓槍,不能騎馬射箭,與父兄一起抵禦外敵。可是我要怎麽樣呢?我要向誰尋仇,我要誰為阿爹償命呢?管深連叫了我五聲,我才看到顧賢妃已要走到我面前,她擡手溫柔地說“充儀身懷六甲,不必起身。”
Advertisement
我順着她的言語重新落座,見她今日是領着邵旻一起來的。六歲的皇長子像模像樣的見禮:“見過岳母妃。”我颔首回以禮數,顧賢妃望着我說:“令尊之事本宮聽聞了,将軍忠勇半生,不料遇此意外,實在令人悲痛。然妹妹懷有雙身,不宜過于哀毀。”我聞此話,知她來意:“謝夫人牽挂。”
我本是垂着雙眸,卻見她一直盯着我的鬘發瞧,待我與她對視,她方道:“這梨花簪看着真精巧。”我一向不懂簪釵做工,更不知她們簪纓世族是如何評量這些的,索性摘了遞給她細看。她在手裏反複摩挲,我不解其意,直到她說:“冒昧問充儀,此簪能否割愛贈予我?”
我有些詫異,只是禦賜之物不能随意贈人的道理,我亦記在心裏。“我今日得了禦賜的海棠禁步,亦是做工精細,若妹妹肯割愛,本宮即刻要人将它送來柏梁殿。”罷了,她都将話說到這地步,我再搬出陛下禦賜,難免顯得我拿恩寵壓她。她見我像是允了,倒很是歡喜,像得了寶物似的離開。
晚間陛下來我這裏用膳,用過後我與他順着小廊散步沐風,他問:“送你的發簪怎麽不戴了?”我忽地想起賢妃這件事,一時不知怎麽張口。管深見我為難,替我答話:“啓禀陛下,午後賢妃夫人來過,瞧充儀的發簪實在喜歡,幾次三番讨要,充儀拗不過,只好給了她。”他不知哪裏來的滔天怒氣:“朕和充儀說話輪得到你來插嘴?”
說罷他攥住我的手腕:“我給你的東西,你就這般不在意?說給她便給她了?”我不曉得他為何動怒,不過是支簪子,他又不是賞賜不起。他越攥越緊:“說話!”我對上他的雙眼:“妾原本不想給,可賢妃說盡客套話,妾倘說是禦賜之物,未免顯以陛下威壓…”他立時三刻甩開我的手腕,我亦順着這力道跌坐在地:“以後你若是不想要朕給的東西盡管直說,很不必再轉手送給旁人!”他這無名火蹿的真快,我還未開口解釋他便已走了。我本想起身,然而小腹墜痛,管深着緊去喊太醫。
後來了許多太醫,圍着我紮針開藥,聽為首的張院判說,我因思緒不定胎象本不穩,而今不能摔碰,否則必滑胎。太醫一貫願意危言聳聽,昔日都是管深替我聽醫囑的。一連半月我再未見到陛下,管深說那支梨花簪是中貴人親去長信殿讨回的,我與管深都覺得那簪必有特殊寓意,因此我遣她去暗中探聽。賢妃在幾日後便來向我致歉,說因她酷愛梨花,是以着實喜歡這簪子,未問得清楚便急着讨要,因此連累我觸怒聖顏,她實是過意不去。
這番客套話我聽的膩歪,在她說完我便草草回複幾句了事。随後宮內幾殿之主都象征性的走了一趟柏梁殿,以示對有孕嫔妃的關照。懷胎六月時嫂嫂按照命婦入宮的規矩來探望我,見我臉色蒼白,她很是憂慮:“你阿兄說你愛多想,上回不該跟你說那些話的,平白無故惹的你難過,萬事有兄嫂在,阿潺你要好生照顧自己。前幾月的事我們聽說了,今後處事要再謹慎些,顧氏于江表一帶頗具聲望,更邀攬了無數世族,顧賢妃不過是觊觎你腹中皇嗣,咱們又不想做皇後,今後多避着她些就是。”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