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經不經用
大周西南之地, 氣候多變,民風彪悍, 七八歲的小孩膽子都比有些成年人肥。
西竹寨依山傍水,一百零八口人家皆屬一個姓。寨子一家親,為了繁衍子嗣很歡迎外鄉人來。一夜露水情緣給寨子留下種,第二天走人也沒人攔。
長相俊俏的後生最得當地女子青睐,真看中了,當天搶來入洞房的事都算尋常。
初來乍到,晝景差點吓得拔腿就走, 很是鬧了一番啼笑皆非的笑話,琴姬也狠狠吃了一罐子醋,醋勁上來唬得彪悍的姑娘們揉搓着小手低頭排排站挨個賠不是,承諾再不對‘景公子’起歪心這事才算了結。
大家夥曉得俊秀風流的景公子有個年輕貌美的醋罐娘子,識趣地不來撩撥, 盼望着醋罐娘子和景公子多多努力,生下娃來能和寨子結娃娃親。
大清早,捕蛇童子背着小竹簍往山上走, 穿着碎花棉襖的大娘捧着滋補養人的湯湯罐罐往西邊吊腳樓去。
樓前插.着細竹竿,上面挂着紅綢布,風吹,紅布揚起, 怪奇怪又怪好看的。
“景娘子?景娘子在家嗎?”
大娘在外面喊了一嗓子,山裏人,嗓門洪亮, 竹樓的門吱呀一聲推開,琴姬穿着當地的服飾,金銀玉飾在風中泠泠作響:“在家呢。”
也不是第一次見醋勁大的景娘子, 大娘心緒激動,按捺着贊嘆:“景娘子,我代表全寨子的人來給你送好東西了!”
琴姬側身請她進門,邊走邊問:“好東西?什麽好東西?”
“再好不過的補品!”大娘笑得一張臉綻成花:“寨子人丁少,自然要在子嗣一事上下功夫,這是我們寨祖祖輩輩傳下來的方子,經過後人推陳出新,吃下它,包管景娘子生了一窩又一窩!”
“一窩?”琴姬步子一頓,回眸,臉色微妙。
意識到說錯話,大娘笑呵呵地捂着嘴:“哎呀哎呀,你曉得我的意思就是了。糙人,不大會說話。”
她打着哈哈進了竹屋,四下張望:“景公子不在嗎?”
提到晝景,琴姬清寒的眸子染了溫度,随手提起茶壺為婦人沏茶:“她還在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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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不知哪戳中了婦人的話匣子,她滿眼欣賞地瞧着景娘子為她沏茶倒水,只覺這輩子就沒見過這麽美的美人,一舉一動,一颦一笑,就是冷眼看人都滿了韻味。
剛見這對夫妻的時候,寨子的人還以為看到了神仙,二話不說拜了起來,後來一系列惹人發笑的誤會解除,景公子和景娘子暫居在寨子,短短幾天就給寨子帶來想都不敢想的好處。
婦人趕忙接過那杯茶,瞅着那精致的瓷杯都有些移不開眼,景娘子好潔,一應杯盞碗碟都是自帶,貼身的物件更是。
游山玩水還講究成這樣的,少。
大娘三十五六的年紀,早過了風花雪月的好時候,尋常教人害羞的話她說起來半點壓力都無,再者人倫之事,有什麽好羞的?
“要我說,景公子身子骨還是太單薄,弱不禁風,入了夜,竹床都晃不起來!景娘子躺着享受的都起了,‘他’還在睡,這麽不經用,哪裏的娃娃?”
琴姬活了兩輩子,哪有人敢在她面前直白露骨說這些話?
這話頭一回聽她直接冷了臉,眼裏飛着霜雪,凍得寨子最能說會道的大娘舌頭跟着打結。
後來幾番相處,發現這裏的人都是熱心腸,生性淳樸、彪悍,有一說一。大抵是習慣了如此,不會拐着彎說話。文辭也糙,直來直去。
清楚她們無惡意,且真的在為她子嗣一事發愁,既沒嘲諷她,也沒揶揄她,琴姬不好再冷着臉,從來沒聽過的話聽的次數多了,感受到字裏行間的關心暖意,竟然品出兩分新鮮。
在浔陽,誰敢這樣和她說話?
可在這裏,她就是旁人眼中的景娘子。
頂多年輕貌美罷了。
聽着大娘說恩人‘不經用’,‘竹床都晃不起來’,琴姬忍笑,到底說了句公道話:“她也沒那麽差勁。”
“怎麽不差勁……”大娘嘴裏嘀咕着:“這會都還在睡呢。”
也不知她都在心裏如何琢磨自家恩人,琴姬不好教她繼續歪想下去,指着那湯湯罐罐道:“這是……”
“剛才我都說了,喝了它,保管景娘子一年抱倆,兩年抱三。景娘子嘗嘗?”
蓋子掀開,一陣藥香味飄出來,琴姬思忖片刻,轉身從後廚取了湯勺瓷碗舀了小半碗,湯色還算清澈。
知道她愛幹淨、講究,大娘眼睛瞪得圓圓的:“不髒!快喝!”
仿佛琴姬不喝,就平白折辱了她們寨子。
畢竟是一番好意,哪怕她和恩人的情況并非諸人想的那般,琴姬還是低頭喝了幾口。
口味微澀,餘味甘甜。
“這東西多喝有好處,能滋補身子,深入調養,在那事上興致也高,沒其他亂七八糟的壞處,可惜這是女子喝的。要我說,景公子才最該嘗嘗這湯。”
她還是在為晝景不中用感到可惜。景娘子多美的人啊,別說男人看了發瘋,女人看了都忍不住折騰地她下不了床,兩人成婚到現在都沒個孩子,實在是不争氣。
“多喝點,再喝點。我用我自個項上人頭和你擔保,這東西多喝有好處!!”
大娘脾氣暴躁,見不得姑娘家慢條斯理小口小口嘗。
琴姬垂眸品嘗寨子衆人的‘好意’,耳邊噼裏啪啦響着婦人的催促。她和恩人這趟出門為的就是散心,然後調養好狀态行敦倫之事。
“哎呦,景娘子,大口大口喝,你這樣,喝到最後湯都涼了!”她急得站起來都想親自把湯湯水水灌進去。
晝景睡眼惺忪地爬下竹床,好歹記得穿好衣服出門,走出來就看到彪悍的大娘在吼她家舟舟,瞌睡一下子醒了。
別的不說,這人好肥的膽子!
舟舟竟然好脾氣沒惱?
這一世的舟舟可不是上一世溫柔嬌弱的姑娘。
晝景看得嘆為觀止,須臾,眸子微凝,長腿邁開,急急忙忙上前奪過小瓷碗:“亂喝什麽呢?”
大娘聽不得這話,哪怕景公子美得和谪仙似的,她還是兩手叉腰,中氣十足:“這是我們寨子不外傳的好東西,你這後生不識貨,哎?你怎麽喝了?這是我們特意給景娘子熬的!”
湯水入喉,晝景舔了舔唇角,眼微眯,細細感受,只覺丹田一股熱氣悄然潛伏。
沒毒,确實是好東西。
她将碗還回去,對上少女打趣的眼神,俏臉微紅:“我就是嘗嘗味。”
“哎呀,你多喝一口,景娘子就得少喝一口,女人這一輩子只能喝這一碗,景公子,你可真是。”大娘怕‘他’莽撞壞事,緊看着餘下不多的湯水:“景娘子,你這個夫君啊。”
活不行還搶喝的。
琴姬讀懂她的未盡之意,眉眼霎時綻開笑。
她還蠻喜歡恩人被人擠兌的。
看着她們‘眉來眼去’,晝景總覺得哪裏出了問題,還想再說什麽,被大娘推出門:“好了好了,接下來都是女人聽的話,景公子就不要湊熱鬧了!”
“……”
糊裏糊塗被趕出門,山風吹過,晝景整理微皺的衣衫,憤憤不平:誰還不是個女人了!憑什麽本家主不能聽!
再委屈氣憤,她還是乖乖去池邊洗漱,越想越迷惑:大娘昨兒個看她尚且是一臉喜色,今兒個瞧她,那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竟然小瞧她?
她做了什麽被她這麽小觑!簡直離譜!
“好了,搗亂的人走了,景娘子,你快趁熱喝,大口大口喝。涼了效果就不好了。”
“好。”
熱心腸的大娘從頭到尾看着對方将寨子衆人熬煉半月的湯水喝下,心滿意足:“景娘子就等着好消息罷!”
她自言自語:“我先回去,想法子也給景公子補補。不過再補,都沒我們送給景娘子的那碗湯有奇效啦。”
她信心滿滿,看着她臉上的喜色,琴姬心情不自覺變得愈發歡快,本是沒拿那碗湯當回事,這會卻生出微薄的期待。
萬一有效呢?
這寨子避世而居,興許真存在世人不知的秘密。
送走大娘,晝景小臉洗得白淨,好奇地朝自家夫人走過去,問:“你們編排我什麽了?她何故那樣看我?”
琴姬可不敢說自己一個不慎毀了她‘一世英名’,忍了忍,終是沒忍住,趴在她肩膀悶笑。
這一笑,晝景感受更不好了。
果然是編排她了?
過分!
起初她沒那麽惱,待到用過早膳出門溜達一圈,不知那篩子嘴的大娘往外面念叨了多少,寨子裏的人看她的眼神都透着古怪複雜,古怪夠了,又以一種憐惜嘆惋的神情瞧着她家舟舟。
晝景再怎麽遲鈍也曉得她的名聲被敗光了。
因為貪睡賴床成了整個西竹寨最不能行的‘男人’,奇恥大辱!
“哎呦,景公子,嘗嘗我家的烤豬蹄。”
“牛鞭,這是上好的牛鞭!”
“景公子,你可得好好養養身子啊,瞧瘦的,二山一個小拇指蓋都能把你摁倒。”
二山是名很雄壯的男子,聞言朝晝景驕傲地擡了擡下巴。
離譜!
你倒是上來把我摁倒啊!
晝景出門一趟憋了一肚子氣,又沒法像個沒長大的孩子一樣拉着二山比一比。
回到吊腳樓,烤豬蹄、牛鞭,各色各樣的補品堆成一座小山,她板着臉,巴掌大的小臉風雨欲來,琴姬被她看得又想笑又羞怯,素手輕撫她後頸:“是他們亂說,我沒說。”
“呵!”
晝景氣得沒地撒,大袖一揮門窗封得死死的,竹樓門前的西竹竿,紅綢布上多了龍飛鳳舞的“勿擾”兩個大字。
“竹床都晃不起來?”
琴姬心虛瞥她,憋笑:“那是吉大娘說的。”
“我不經用?”
“那、那也是吉大娘說的!”
她步步緊逼,她慢慢後退,退到封死的窗前,琴姬臉頰紅暈浮動:“恩人……”
“教你以後還敢當着外人胡言!”
“啊!”
短促的一聲驚呼,琴姬摟着她脖頸,聲線不穩,顫顫的,軟聲在耳畔哄道:“你厲害,只我一人知道還不夠麽……”
晝景狐貍眼卷起驚人的妖冶:“我怎麽厲害了?”
“你……”
“說啊。”
“這你要我怎麽說?”她發燙的臉埋在心上人頸窩。
晝景不解風情地把她拉開:“那你還是不要說了。”
白梅簪子落地,內室春光無限。
翌日,吉大娘和一群上了年紀的婦人帶着各類滋補品來到竹樓前,發現門窗緊閉,門前竹竿的紅綢布寫着大大的“勿擾”,筆鋒淩厲,教人不敢冒犯。
夫妻倆有事忙,衆人只好走開。
到了第三天,還是如此。
吉大娘不解道:“景公子和景娘子夠忙的啊。”
諸人皆不願做惡客,再次走開。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1-06-12 16:30:57~2021-06-13 13:09:1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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