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姚春暖進來牢房,選了一處相對幹淨的地方,拿了些稻草鋪在上面,就席地而坐了。

她背靠着牆面,膝蓋微屈,看着大白天也敢明目張膽出來上蹿下跳的老鼠們,幽幽地嘆了口氣,想不到最終她還是逃不了和牢裏的小可愛們為舞的命運。

王家女眷們面面相觑,鑒于她剛才在公堂上怒怼魏秋瑜的英姿,不複之前在王家時畏畏縮縮的模樣,沒人敢招惹她,甚至連王家的兩個女娃都被他們母親拘在懷裏。

話又說回來,如今也不知道怎麽界定她和王朗的關系。若說有關系,她先前單方面和王朗宣布和離時是那麽決絕。若說沒關系,她肚子裏懷着的又是王朗的孩子,而她本人也因此受牽連被流放。他們王家不聞不問不管不顧的,好像也不太好,真是叫人為難。

韓家那邊與王家女眷們的糾結不一樣,看到姚春暖穿着幹幹淨淨的衣裳進了大牢,她們莫名地感到一絲安慰,先前逃離這裏了又怎麽樣呢,最終還不是白費力?希望失望絕望交替着折磨她,煎熬着她,怎麽想都覺得姚春暖比她們更慘。對比之下,她們吃的苦好像沒那麽苦了。

相反,姚春暖的心情很不虞,即使坑了韓家一把,都沒能讓她心情好一點。因為坑了他們,自己的處境也沒有變好。

兩相對比,可見人的悲歡并不相通。

姚春暖閉上眼,開始複盤所發生的一切。

這場禍事,從一開始就埋下了。而她之前,過于想當然了,竟然以為老老實實地走劇情就能避免被王家牽連。

是啊,想她穿來之後,是能讓原主肚子裏那只坯胎瞬間消失,還是能讓王家不被陷害,還是能讓魏秋瑜閉嘴?既然都不能,所以,這一劫不可避免。

古代刑法實行連坐制度,同時也是男權主導的社會,女子的榮辱皆系于男兒,既然有封妻蔭子一說,那便不乏禍及妻兒禍及九族的可能。

她便是禍及妻兒的倒黴蛋,她本人的确是好不容易擺脫了王朗妻子的身份,可惜肚子不争氣,懷了人家的崽,這下想撇清都難。

即使她願意自污,賠上姚家的名聲,擔負與外男通奸的罵名,藉此否認肚子裏的孩子是王朗的,來擺脫與王家的關系,也不一定能成功,應該說是有極大的可能會失敗。

因為她太弱了,姚家也太弱了。弱者,就是別人砧板上的魚,對方一句輕飄飄的寧可錯殺,不可放過,就足以讓她所做的犧牲化為烏有。

正因為她清楚這一點,所以她才沒那麽做,她不能讓姚家成為一個笑話,沒有意義。及時止損,保存實力,比賭得眼紅後梭哈一把更難得,更需要克制力。不能任性,不拉姚家下水,這也是她在此時僅能為姚家做的一點事了。

如今案子判決下來了,想必不日他們就要啓程了吧。現在已是七月底,走上兩三個月,到伊春時,怕是接近入冬了。

一千四百公裏,在後世,也就是兩個小時的飛機,動車走五個小時,自駕一天,便是綠皮火車,兩天兩夜也盡夠了。但是擱古代,靠11路自行車,日夜兼程,恐怕得走上兩三個月。

這兩三個月,她将吃不好喝不好睡不好,天天就是走路走路再走路,機械地邁動着兩條腿,如同行屍走肉。

如果能平安到達伊春還是好的,就怕她半道堅持不住,那就完了。

不知是否是日有所思便有所夢,姚春暖感覺自己身體變得沉重無比,每走一步都是累極,然後一個不小心摔倒在地,微微隆起的小腹狠狠地磕在地上一塊尖銳的石塊下,然後身下流出一汨汨鮮紅的血液來。

姚春暖身體一個哆嗦,眼睛突然就睜開了,原來她剛才想着想着竟然犯困眯過去了嗎?

想到剛才的夢境,她眼睛一片通紅,她擡起頭,直直地看向旁邊韓家女眷所在。

韓家舉報她後,得到的獎勵是将流放地從豐慶轉為伊春是吧?不錯啊,要是她真的死在路上,正好可以拉個墊背的。如果她最後還是死了的話,魏秋瑜也跟着一起好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一回生二回熟嘛,她們誰跟誰啊,都是黃泉路上的固定搭檔了。

她的目光猶如實質,魏秋瑜若有所感,朝她這邊看過來,看到她通紅的雙眼時,竟吓了一跳。

姚春暖沖她露出一個惡意滿滿的笑容,魏秋瑜吓得趕緊把頭縮了回去。

孬貨!這麽孬的一個人,怎麽就想不開三番兩次來招惹自己呢?

不知道過了多久,約摸是快天黑了吧,因為牢裏的光線暗下來了,獄卒們送來了犯人們的晚飯。分給王家女眷這邊的是半桶稀得看不出米粒的粥,半桶粘糊了青菜且顏色暗沉的窩頭。就這,已經是難得幹淨的飯菜了。

姚春暖早有準備,在獄卒放下桶的時候,最先一個将木桶裏的勺子拿到手。

慢了一步的庶出媳婦子張氏撇了撇嘴,“你沒看到這裏老的老小的小麽?也不知道讓讓!果然是小門小戶出來的,沒有教養,連尊老愛幼都不懂。”

憑實力搶到勺子的姚春暖充耳不聞,在牢裏還講究這個?那活該餓肚子!

窩窩頭剛上手,一股子掩飾不住的陳年糧食的黴味就撲面而來。

姚春暖窩窩頭放下,然後大勺子使勁往木桶底下挖,給自己裝了一大婉能看得見米粒的粥,見張氏還要逼逼,她搶先一步搶着自己的肚子道,“喏,牢裏最小的這個在這呢。”說罷,她端着粥慢悠悠地回到她剛才坐着的地方。

張氏一噎,見姚春暖不再理會自己,只能咽下這口氣舀粥去了。

姚春暖端着粥,正打算喝,湊近鼻子的時候,端碗的手忍不住頓了頓。免費的牢飯果然不好吃,這粥稀得跟水一樣也就罷了,怎麽還有一股子酸味?仔細一聞,能聞到淡淡的嗖味。

罷了,這樣的日子以後估計多得是,總得适應的,總不能餓死吧?

想到這,姚春暖自嘲,她這日子,混得真是一日不如一日。然後一張嘴,喝了一大口粥,完全不敢咀嚼,直接就咽下去了,生怕慢了那麽味道更沖。

姚春暖不敢吃窩窩頭,不是矯情,而是嗖了的粥頂多讓她拉拉肚子,但這窩窩頭應該是用發黴的陳糧參和着青菜野菜來做的,誰知道發黴到哪種程度了,她怕中毒。

一碗粥下去,她頂多就混了個三四分飽吧。再去看木桶,桶裏的粥真的就是粥水而已了,精華是一滴也木有了,她只能悻悻地将碗放下。

她重新坐下,摸了摸肚子,不知道是不是懷孕的關系,她發現自己此時莫名地饞肉,特別特別地想,抓心撓肺的那種想。

就在這時,小可愛們又出來了。

看着某只有三四兩重的小可愛,姚春暖目光幽幽的,紅燒小可愛,燒烤小可愛,她不是不可以。

姚春暖不知道自己不知不覺地說出了心聲。

王大嫂吓了一跳,“老鼠什麽的可不能吃啊!”

姚春暖撇嘴,古代除了砒霜,又沒有農藥什麽的,這些老鼠等于純天然無公害,為什麽不能吃?她記得她小的時候,在農村老家是吃過老鼠肉的,那會九零年代,農藥啥的沒那麽普及,老鼠還是能吃的。殺了之後抹上鹽,放在通風處臘幹後和姜塊炒着吃可好吃了。

稍晚的時候,獄卒給姚春暖送來一件薄襖子,惹來衆女眷羨慕的眼神。這襖子擱以前,她們是看都不會看一眼的,但此時,要是能穿上這麽一件襖子,真的是太合适了。

姚春暖客氣地向獄卒道了謝,她用膝蓋都能猜到是她家裏人托關系送進來的。

襖子特意做長的,直到臀下,暗色的衣服裏續了一層棉棉的棉花。這個時節白天穿有點熱,但在晚上,在這陰冷的牢房裏,比那結成硬塊且不知道被多少犯人用過的棉被要好上百倍。

襖子裏還團了三個用油紙包好的胡餅,摸着還有點溫熱。

食物的香味引得衆女直勾勾地看着她手中的餅,有些個還不争氣地咽了咽口水,多久了,她們多久沒有吃到過正常的食物了?上次吃的時候還是姚春暖來探監時送來的芝麻餅,那會姚春暖走了之後,韓家孩子哭鬧,加上大人哀求,王家還分了兩個餅給她們。

“二嫂,能不能——”張氏第一個開口。

姚春暖冷酷無情地道,“不能!”

張氏不死心,“二嫂,分孩子一點吧?她還是個孩子,吃不了多少的。我們大人無所謂,可孩子餓不得啊。”

“我肚子裏還有一個更小的呢,你怎麽說?”姚春暖不為所動,拒絕得幹幹脆脆,她又不欠王家的。

況且剛才不是剛吃了牢飯了嗎?別以為她剛才沒聽見她女兒在哭鬧挑食。

說到嬌生慣養,她自認在後世的日子并不比王家過得差,連她都得吃嗖食,小孩子為什麽不可以吃?

當然了,有能力,可以讓孩子吃好喝好,滿足他們一切要求。但沒能力嘛,就讓孩子認清現實,別讓他們滋生不切實際的想法。

姚春暖拿她肚子裏的孩子說事,張氏都語塞。姚春暖的意思就是,她一個人吃兩個人補,她們好意思虎口奪食?

韓家那邊看到這一幕,真心覺得姚春暖冷心冷肺的,但王家都沒法從她手裏拿到吃的,她們就更別想了。于是,一個個哄孩子的哄孩子,揍孩子的揍孩子。

兩家人終于安靜了,姚春暖将胡餅掰成兩半,她只吃了半只,細嚼慢咽的,争取讓食物在嘴裏多呆一會,增加飲腹鹹和滿足感。

剩下的都放起來了,并非她不餓,也并非她吃不完,而是她不知道明天會是個什麽情況。流放途中生存環境惡劣,她可沒指望王朗會照顧她。當然,她也不敢把生存的希望放在他人身上就是了。她只能多保存一些資源,也好應對接下來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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