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姚春暖做夢了,夢到回到老家的老宅裏,老宅維持着她最後一次離開時的模樣,東西屋囤滿了糧食和日用品。
她在老宅裏轉了一圈,可惜沒有看到她奶也沒有小黑貝。
許是晚上吃得少,她感覺有些饑腸辘辘。看到随意擺放的食物,盡管知道是夢,她還是忍不住拿起了一顆巧克力,那濃郁的香味撲鼻而來,她驚訝了,好真實的感覺,不知道能不能拿到外面?
這個念頭一起,她就醒了,低頭一看,手中拿着的赫然是她剛才在老宅所取的巧克力。
她似乎意識到了什麽。老宅跟着她來了?而她能随時取用裏面的物資?那豈不是說,她再也不會餓肚子了,再也不用為食物發愁了?
意識到這點,她整個人都興奮了。這一興奮,人就清醒,然後她是徹底地睡不着了,翻了個身之後,她豎起耳朵悄悄地留意周圍的動靜,等發現周遭的人都進入黑甜鄉後,她便開始摸索老宅的使用規則來。
但她想多了,在她取出了那顆巧克力之後,她是再也取不出任何東西來了,堆滿了物資的老宅倒是還能看見。
姚春暖:……這和發現滿目的金山銀山,卻讓她望洋興嘆有什麽區別?
她不死心地又試了幾次,老宅如同老王八,一點反應都沒有。最終她只能悻悻然地偃旗息鼓,疲憊睡去。
不管如何,老宅的存在,讓她有了底氣。盡管如何取用老宅的物資尚在摸索中,但她堅信,不會一直這樣的,等她找到使用規則,她活命的概率就能直線上升了。懷着美好的念想,她進入了夢鄉。
次日一早,姚春暖見到雙眼通紅的王朗。他來通知他們,王禦史昨晚觸柱亡故了。府衙大人允許她們去見王禦史最後一面,送他最後一程。
韓老夫人也提出了去送一送王禦史的請求,帶路的官差大人無可無不可地允了。
在王禦史的屍身跟前,王家女眷們個個放聲大哭。
韓家女眷那邊也愕然,許是出于兔死狐悲之感,她們一個個也挺傷感。
未免顯得格格不入,姚春暖低下了頭,心中默哀。或許對于王禦史來說,死反倒是種解脫,活着才難呢。
在這悲傷彌漫的氛圍中,韓家女眷那邊突然一個半大的小娘子指着姚春暖道,“他們都哭,為什麽你不哭?”因為身高的原因,韓瑤看到了王家那邊的大人們眼淚撲簌樸素地往下掉,唯獨昨天欺負了他們家的壞人沒有哭,她肯定是低頭裝哭!
韓家小娘子的話一出,大家的目光都落在姚春暖身上。
王朗的眼神也跟着落在她身上,看她一直低着頭,抿了抿嘴。
姚春暖裝模作樣地抹了抹眼角,慢慢地擡起頭來。哭她是哭不出來的,王禦史于她而言,比陌生人好不了多少。一個剛正不阿的官員被逼死,她是會惆悵,會傷感,但是很抱歉,她哭不出來。
再說了,王禦史他不完全是被人害死的,他選擇死亡是有所求,未嘗不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求仁得仁,死得其所。她哭什麽哭呢?
但是呢,她哭不出來并不代表她願意被人像她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事一樣指責她。
姚春暖淡淡地瞥了韓瑤一眼,“我哭不哭,關你什麽事?小孩子操心那麽多,小心長不高成了矮冬瓜一只。”
聰明人都聽出來姚春暖諷刺人小姑娘心眼子太多,墜着了,所以長不高。可她一個大人,和一個孩子計較,也太不講究了。
聽着這些人細聲的譴責,姚春暖翻了個白眼,不會說話就閉嘴,顯擺她能還是咋滴?不懷好意地亂說話被人怼也是活該!還有,都十四五了還小姑娘什麽?要比年齡,她今年十八,比她也大不了幾歲,誰還不是小姑娘了?
韓老夫人對她惱得很,當下不客氣地道,“的确,王禦史是你公爹,你哭不哭的,确實和我韓家沒什麽關系,我家娘子只是看不過眼罷了。”
好一番挑撥離間的話!姚春暖沖着韓家皮笑肉不笑地說道,“你們韓家道德真是高尚啊。王家長輩去世,你們家一個小娘子看到我一個晚輩不哭,也能發出不平之音,真是令人敬佩的好品格。可是好奇怪啊,高貴無暇容不得半點沙子的你們昨天怎麽就舉報我了呢?就為了換一個流放之地?”
姚春暖這番話讓韓家的打抱不平成了一個笑話。
韓家被她這番話弄得灰頭土臉,在舉報她一事上,他們韓家的确站不住腳。一時間,韓家人讪讪無言。
王朝低吼,“夠了,不想送我爹一程的,出去!”說完,他直直地看着姚春暖。
這就很明了了,他這話說的就是她呗!看來他對自己不流一滴眼淚這點很有意見呢。
姚春暖轉身就走,稀罕!
這些人真的很奇怪,爹死了,自己傷心自己的就可以了啊,只管盡自己的心意和哀思。為什麽要管別人那麽多呢?她只是沒哭而已,也并沒有做出大笑啊或者更失禮冒犯死者的舉動,怎麽就一個個上綱上線地容不下了呢?他們非得将自己的意願強加到別人身上嗎?
“姚氏!”王朗喊住她。
姚春暖無語地轉身,“是趕是留,你們意見倒是先統一啊。”
“你怎麽那麽冷血——”王朝眼睛通紅地看着她,仿佛她幹了什麽不可饒恕的事一樣。
姚春暖的臉色攸地拉下來,“這話我就不愛聽了,我體諒你們爹死了你們難過,但是,你一副恨天恨地的樣子擺給誰看呢?我告訴你,少将你們的情緒發洩到我身上!要怪,你們最該怪的人是你們自己,三四個大男人還看不住一個老人,廢物!”
姚春暖的話讓王朗的後槽牙更加繃緊。她那句廢物與其說是罵他們幾兄弟,倒不如說是在罵他,他都重生一世了,還救不回他爹。
這時官差頭子上前催促他們搞快點,等此事閉,他們就該啓程了。一點時間都不給他們消化和調整。
王朗好言好語地應下,王朝氣悶地不說話。
姚春暖撇嘴,這人就是挑軟柿子捏,瞧,獄卒那麽對他,一點也不體諒他們的心情,怎麽沒見他有意見?她就是對他們太好臉色了,才讓他們蹬鼻子上臉。姚春暖後悔上次探監并給他們送芝麻餅了。
最後一刻,王家所有人除了王夫人,其餘人都跪下給王禦史磕頭,做最後的告別。
姚春暖沒有跪,她只是代肚子裏的孩子給王禦史鞠了三個躬。
接着,王家三個嫡子各舉一個火把,站于不同方位,同時将架好的柴火點着。
這時,差役分別給他們發了一點幹糧和水。
趁着焚燒之際,王朗來到姚春暖旁邊。
姚春暖稀奇地看了他一眼,沒動,繼續小口小口地吃着幹糧。
王朗提起剛才她與韓家争執的事,嘆了口氣,勸她,“別那麽剛硬,你這樣死死得罪韓家并沒有什麽好處。流放路上,什麽事都有可能發生。一點點惡意,說不準就能讓人丢命。”
姚春暖皺了皺秀氣的鼻子,就算你們全死光了她都不會死。在流放路上,以為人多就能取勝?殘酷的現實會告訴你們,人多沒用的,都是負擔!等她弄明白了她家老宅怎麽使用,她一個才滋潤呢。
然後她歪着頭看他,“你挺搞笑的,說得好像是我故意先挑事一樣。難不成他韓家一巴掌打過來之後,我還得換上另一半的臉給他們打嗎?不換就是得罪他們,你說我換還是不換?”
王朗皺眉,“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不知道你什麽意思,也不想知道。我只問你,如果這事發生在你身上,你就說你會怎麽做吧。”姚春暖才不相信最終能成長為心思詭谲擅長弄權心狠手辣的大佬的王朗會是個好相與的呢。
王朗不說話了。
姚春暖撇嘴,她就說嘛,勸別人時倒輕巧,那是刀子不落在自己身上,永遠不知道疼。
王朗似乎拿她沒奈何,一言不發地走了。可走了兩步,他又停下,“還記得你上次來探監說的話嗎?只有活着走下去,才有千萬種可能。我說那麽多,也只是想你活下去罷了。”
看着這人,姚春暖心裏也是搖頭不已。姚春暖看不起他,有本事弄死他們啊,別忘了,她還懷着他的孩子呢,如果她出事就是一屍兩命,光讓她忍讓有什麽用?
王禦史被火化完後,他們就一個個的手都被上了鐐铐,然後就被趕着出發了。
姚春暖看着手上的鐐铐,心知這是防着他們逃跑呢,就跟下馬威一般,短時間內別想取下來了。
他們這些人才來到街上,姚春暖就看到姚父姚母他們了。
兩人的狀态明顯不是很好,姚母的眼睛都是腫的,如核桃一般大:姚父眼底也是青黑一片,想必昨晚必然是輾轉難眠的。
姚大哥和姚二哥姚二嫂都來了,姚大伯也領着姚大哥站在一旁,姚祖父姚祖母畢竟老了,就沒來,姚大嫂在家看家,也沒來。
姚家人一路相送,一直送到城外又走了五裏地,才停下。除了姚家外,還有一些同行犯人的親人也跟着一起。
押送他們的官差還算通情達理,在這裏給了他們一會兒時間道別。
姚母第一個忍不住,她抱着姚春暖大哭,“早知道當初咱就不貪這富貴了。”姚母後悔了,後悔讓女兒嫁進王家,真是福沒享到,就被殃及池魚。此去後,今生還不知道有沒有相見的一日。
姚春暖連回抱他們都不能,只能任由他們抱着,熱淚盈眶。
千言萬語,終須一別。
臨分別之際,姚春暖靠近姚母的耳畔說道,“娘,如果以後,萬一家裏遇到大事撐不下去,你們就到伊春找我!”
她有老宅了,老宅的物資合理利用起來的話,能不能成大事另說,但護住姚家肯定是沒問題的。
誰的父母誰心疼,她這話,也算給姚家一個退路和希望,但願用不到吧。
姚母聽罷,訝異地看着她,雖然不曾當真,卻也記在心裏。女兒臨別前的一言,應是很重要的吧,她一定要記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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