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陰明原從地下三層的中樞室回到辦公室的時候,正好撞上好不容易從邱墨那兒逃回來的顧易。陰明原還有些氣急,直到現在他也沒從數據資料全部消失的打擊中緩過來,是以看到一臉狼狽的顧易,他僅僅腳步頓了下,不冷不熱地輕哼了聲就往辦公桌走去。

沒有陰明原的問話,顧易也不敢主動開口,這是他來到這座島後就被重複又重複警告的事情之一——有問才答,不問不答,所以即便他有滿肚子的話想說,卻也只是乖巧而又安靜的待在一邊。

無人說話,辦公室裏自然一片靜谧。陰明原坐在辦公桌前,雙手撐着下巴,有着細紋的臉上顯得焦躁萬分。又過了一會兒,他變換了個姿勢,一手擱在書桌上的按鈕,另一只手則搭在大腿上,有意無意地輕叩着,似乎是在深思熟慮。

“小易,過來。”又過了片刻,陰明原忽得收手,轉而擡起,向一直安靜地靜立一邊的顧易招了招手。

本來順從地低垂着頭的顧易聽聞呼喚,眼睛頓時一亮,嘴角浮出若有若無的笑,随即移動腳步疾走過去。

“小易,坐這裏。”待顧易走進,陰明原一把抱過這個個頭才超過桌子的孩子放到自己腿上,“來,告訴爸爸你去找邱墨醫生有什麽發現?”

顧易憋了一肚子的話,聽到陰明原的問話當即回道:“那個醫生好像有克制我的能力,而且也無法搜索他的記憶……”

“克制你的能力?”聽到意料之外的回複,陰明原眯了眯眼睛,疑惑地打斷了他的說話。

“嗯,那個人一碰我,我就不能使用能力了。”說到這裏,顧易也皺起了短短的眉,因為他怎麽也想不通被邱墨捏住了為什麽就無法使用能力,要知道即便是有着“感染者克星”這個稱號的衛兵都沒有這等能力。

“知道原因嗎?”陰明原同樣疑惑,不過也不怪他不知道。

先不說邱墨被啃食者咬到這件事,冉煜并沒有跟別人提起過,同樣魏弋哲也沒說出去。更何況為了保密性,實驗室裏并沒有安裝監控,以至于當時發生在第五區第三實驗室裏的事情,除了當時在場的三人以外再無人知曉,陰明原也只知道他們出來的時候是魏弋哲抱着邱墨出來的。當時的陰明原也只是以為邱墨受了輕傷,不說他,就是那會兒被冉煜趕出去的實驗小組的成員,也沒一個想到邱墨是被啃食者咬到才陷入昏迷的。

不知道這件事情,自然也難聯想到噬菌體進入普通人體後,竟然在潛移默化中産生了新的能力。其實就是知道,也很難将兩者聯系到一塊,比如顧易,透過魏弋哲的記憶,他是知道邱墨被啃食者咬過,卻沒有往變異這方面去想,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畢竟連負責此項目的冉煜都沒想到會有這種突變。

或許覺得自己沒能幫上忙,顧易顯得失落地搖了搖頭。

既然不知道原因,陰明原也只能暫時忽略這一點,回到原先的問題上。好在醫務室裏并非只有一個邱墨,就現在魏弋哲和邱墨的關系,即便邱墨沒跟魏弋哲提過什麽。以魏弋哲曾經警察的直覺,肯定也會有所察覺。

幸好顧易的這次回答沒讓陰明原失望,在魏弋哲的記憶中,邱墨曾經收集過這個島上的資料,但很快就罷手了,原因不明的就停下了一切行動。至于他為什麽會停手,魏弋哲的記憶中并沒有相關的記憶,顧易自然也無從知曉,不過他知道是誰告訴魏弋哲這些事情的,是費梵。

費梵不僅知道邱墨在收集島上的資料,更甚至在魏弋哲的記憶中,這個年僅十七的少年簡直無所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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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明原也在聽到“費梵”這個名字後,不由擰了擰眉,腦中自然而然便想起有關他的事情。

費梵十三歲不到入島,至今過去五年,而在這段時間中,這位少年從未做過任何可疑或是出格的舉動,且不管什麽實驗都積極配合,若是有評選優秀實驗體的活動,相信以費梵平日的表現妥妥能當選。而正是這麽一個人,竟然清楚連他都不知道的事情。

直到這一刻,陰明原才有些心悸,他是聽說過b棟有人在賣情報,也猜到是費梵,畢竟這個人曾經也算是做過情報行業的人,但他一直以為他所賣的情報只不過是一些上不了臺面的東西,卻沒想到他竟能在沒有外網同樣也沒有任何監視設備的情況下知道這麽隐秘的事情。

對了,他怎麽就忘了他的能力了,費梵之所以會被稱為“百目”,并非是因為他知道很多事情,而是他能将活性粒子化作眼睛,一只僅僅幾納米的眼睛,一旦釋放到空氣中,便能獲悉那個地方的一切。不過離體的“眼睛”壽命不長,但雖說不長,卻也有120天。因為平日裏不能使用能力,況且這能力實在不适合戰鬥,久而久之陰明原也自動忽略了這個除了當間諜比較适用、其餘方面就顯得雞肋的能力。

但轉念一想,陰明原又覺得不對,費梵的能力理應和其他人一樣,在項圈的抑制下根本無法使用能力才對,那他到底是如何知曉那麽多事的呢?

陰明原思索了片刻,仍舊覺得費梵一定是用了什麽方法,才能在項圈正常運作的情況下繼續使用能力。

“你還在魏警官的記憶中看到了什麽?”陰明原垂眸又問。

“他好像也能使用能力……恩,那個警官。”

“什麽?”陰明原一驚,他可不記得能力解禁的名單裏有那位警官,“知道原因嗎?”

“是邱墨醫生,”這部分在魏弋哲的記憶中顯得相當鮮明,顧易稍作一下回憶就回道,“那個醫生不知道将什麽東西塞進了項圈,然後那位警官就能使用能力了。”

“邱墨醫生?他怎麽會有這種東西?”陰明原皺着眉,問着懷中的顧易。然而這次顧易的回答卻令陰明原相當失望,他也不知道——這意味着除了問邱墨本人,基本不會有第二或第三個人知道那東西究竟是什麽。

為此陰明原陷入沉思中,他突然發現不知從何時起,有太多的事情脫離他的掌控,不管是起初将禁閉處的人放出來也好,亦或是這次中樞紊亂導致數據資料丢失。這段時間的他好像特別容易出錯,竟然連邱墨什麽時候擁有了那種東西也不知道。

陰明原搖了搖頭,又将顧易放到地上,而後終于擡手按下了桌上的按鈕,只聽“唰——”一聲放出現一幕控制版面的熒屏。他又在上面按下一串數字,随後屏幕上出現一個身着軍裝的男人。

“幫我聯絡肖恩大人。”陰明原盡量保持着自己聲線不變,但天知道此刻的他已經緊張得出了一手冷汗了。

屏幕裏的男人低頭掃了眼問道:“代號?”

“迷宮島上的太陽是不會落下的。”陰明原一說完,對面的男人略一點頭,不疑有他地說道:“确認完畢,現在幫你聯線。”

陰明原沒應答,而是靜靜等待着屏幕那邊即将出現的人。

大約過了一分鐘,原本閃着亮光的屏幕忽得暗了下來,緊接着一片雪花橫掃過後便出現了一個六七十歲的老頭。老頭一臉嚴肅地坐在轉移上,背靠着椅背,卻仍給人一種不能忽視的威壓。

老頭便是這座島的創建者,同時也是這裏的第一任所長,當年為了創造出能令他征服整過國家乃至世界的怪物,才會有了這座島的誕生,可謂這麽多人的悲劇全是因他一己私欲造成的。

“出什麽事了?”老頭扯了下嘴皮子,低沉的聲音随即透過屏幕傳了出來。

一聽到肖恩的聲音,陰明原心中一凜,霎時神色恭敬地老實作答:“是負責中樞的泰德·伍茲沃斯出了點問題。”

老頭沉吟了下,半響似乎才對這個名字有點印象,“那個雙胞胎的哥哥?”

“是的。”

“那個弟弟呢?”老頭思索了一番,又問。

“尼爾現在被放在外面。”陰明原如實回答。

不想他才說完,那老頭眉頭一鎖,狠聲道:“蠢!”

陰明原被喝得心髒一陣猛縮,剛想問為什麽,那老頭劈頭就罵道:“如果泰德真得恢複了自我意識,那麽能自由活動的尼爾就是泰德手裏的一把劍,如果你還有點腦子,就趕緊把尼爾關起來,繼續用鎖鏈鎖着。”

“是是、我這就派人去抓尼爾。”看着對面的老頭因他這句話逐漸舒展開眉宇,陰明原吞了吞口水,“還有件事要向您報告,就是有關一直以來的實驗數據……”

“嗯?”老頭輕哼了聲,默許他繼續說下去。

可惜還沒等陰明原開口,原本清晰的屏幕忽得閃爍起來,期間屏幕裏又傳來斷斷續續地幾句問話,但很快就被“沙沙”的聲音所取代,畫面也随之變得一片黯淡。

發生什麽了?陰明原一驚,下意識又按了幾下桌面上的按鈕。然而這幾次,別說是屏幕就連最基本的控制版面都沒有跳出來。

面對這等突發事件,陰明原也不淡定了,手指幾近全力的去戳那個按鈕,到最後整個手掌都用力拍了上去,可惜不管他如何焦急,如何用力,聯絡用的電話就是跳不出來。他豁地站了起來,雙手撐在桌面上,整個人看起來心浮氣躁極了。

看着這麽恐怖的陰明原,顧易挨着窗簾的身子又往窗簾後面挪了幾步,直到原先監控用的大屏幕忽得出現在半空中,他挪後的腳步才堪堪停了下來。

大屏幕上并沒有往日的監控圖像,而是顯現出一張由無數個“1”“0”組成的臉龐。有棱有角的臉龐并沒有什麽特色,自然陰明原也無法從這張臉上找到半點泰德的影子,即便如此,他卻知道這張臉便是泰德在網絡中的替身。

随着“1”“0”的不斷替換,那張臉上的嘴不斷開合,好久終于吐出了充滿機械感的四個字——

“狩獵開始。”

莫名其妙的四個字令陰明原一怔,只是沒等他弄明白,大屏幕便一如出現時那般悄無聲息地又消失了。

盡管沒理解泰德所要傳遞的意思,但陰明原本能地覺得末日将至。目前泰德已經能輕松切斷他和外界的聯系,并且驅動這裏的全部設備,這就表示他已經無權對中樞進行幹擾,尤其是塔橋那邊的防衛和大型設施,估計就連當初被設計成最後逃難手段的軍艦也無法受他的操控。

一想到自己逃無可逃,陰明原“砰”得一下無力地跌坐在身後的轉椅上。好久,他都保持着一個姿勢,呆愣愣地看着天花板。

難道真的就此結束了?不,他要離開這裏,可是離開這裏以後又要如何應付肖恩?一旦讓他知道他逃出來,卻沒有将實驗數據資料一并帶出去,迎接他的照樣還是死亡。

想到這裏,陰明原有些無力,但他并沒有因此放棄,他還有最後的籌碼,只要那些孩子還在他手上,他就不算輸。

“小易,過來。”陰明原又一次站了起來,向顧易招手的同時,又用最簡易的對講機命令最忠實的幾個部下做了一番布置。

做完了這些工作,陰明原旋即牽着顧易的手往收容所走去。在那個地方,也還有一架他當初藏私留下的直升機。

泰德所傳遞的這四個字,看到的人并非只有陰明原,還有那會兒留在食堂裏的一批人,以及衆多手頭有電腦或是顯示設備的人群。不過比起一些不明所以的警衛或研究員,衆多的實驗體卻在那四個字落下的瞬間,感覺渾身的血液再度醒轉過來——那是能力解禁的标志,這讓他們清楚知道,一直以來抑制着他們能力的主塔,就在方才那個瞬間被關掉了。

實驗體最多的食堂在這一刻整個沸騰了起來。人人臉上都顯露着興奮,雖然他們并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總之束縛着他們的力量終于消失了,再沒有比這個更讓他們痛快的事情了。或許也是因為太過興奮,食堂裏的人群也很快陷入了一種瘋狂狀态,毫無意義地混戰竟然開始了。

平日裏的小打小鬧終于演變成了派別間的群毆,更因為有了能力,大夥兒下手也不講分寸,一時間哀嚎遍地,喊聲沖天,整個食堂也旋即陷入血光之中。

而在這一片瘋狂的情境中,唯有一人站在角落,看着黑色的屏幕低聲碎碎念了一聲:“泰德。”然後轉身走出食堂,向着主實驗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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